《西都绘卷》AKA茜曦

12、黄箨卷 第二章

　　红煊所说的“五条”，指的是长兴坊西边的东五条大街，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按照龙神的指示，要拯救长安就要清圣城内的五行之气。清圣五行,则首先应增强自身属性的力量，于是便从我所属的土性开始寻找线索。而土性对应的方位是长安城的中部。巫女星香通过占卜，得到三个提示：长兴、五条，以及酉时。因此自然就理解为“黄昏时分去长兴坊附近的东五条大街”了。

　　“很奇怪啊！这街道。”我喃喃地自语。仅仅间隔着南七条大街，长兴坊的冷清与永乐坊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顺着五条大街北行，只见稀稀拉拉的几个赶路人。

　　“奇怪的是那永乐坊。”红煊眼神犀利地扫视着匆忙路过的每个行人。“日落而归，才是寻常百姓的生活习惯。刚刚永乐那边表面上热闹，说不定有一半人是妖怪伪装的。”

　　“不会吧？！”我被他的话吓到了。追问着，“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难道我们刚才吃饭的酒肆也有妖怪？”

　　“旁桌的仨书生都是。”红煊淡淡地说。“不起眼的小妖，不值得动手。本大爷的目标是五条大街。哼，要抓就抓条大鱼！”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有的冷静和策略？还是说那别扭劲儿又上来了？难道我要重新估计他的能力了吗？

　　“喂！别小看人！”红煊似乎又洞察了我的想法，板着脸狠瞪了我一眼。“还有提醒你，论外表你怎么看都只是个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子。不过因为你拥有特殊的身份，还是会有很多公子哥什么的主动找上门来，但大都是另有企图的妖魔鬼怪之流！你小心点！”

　　“红煊……这话很伤人！”

　　“这不是事实吗？”

　　正打算反驳，却发现红煊表情的突然变化。“喂，你看前面！”

　　“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街道的前方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和一个青皮头儿的孩童，相互搀扶着朝我们慢步走来。

　　“我闻到了血腥味儿。”他血红色的双眸警惕地盯着那一老一少。

　　“不是我手指上的血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已凝固的伤口。

　　“不对，是那老太婆和小孩。”他压低了声音，“还有，那是个瞎子老太婆。”

　　“咦？”我愣了一下。

　　“过去问问。”没等我反应过来，红煊已奔向前方，凶巴巴地挡住二人的去路。“老太婆！这么晚了不回家，鬼鬼祟祟要去哪里？”

　　这家伙的行为和言语，几乎使我立刻晕倒。那老少二人果然吓的脸色发白，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近看那老妪，的确是双眼空洞无神。

　　“对、对不起，老人家。”我一边装笑赔礼，“这仆人不懂规矩，让您受惊啦。”一边将手伸到红煊身后猛扯了一下他的长发。那狐狸“噢”地哼了一声。“快给老娘闭嘴！”我在心中怒骂。

　　“小女子是外地人，这是第一次来长安，看到前面那坊热闹这边有些冷清，颇为好奇。本想让下人问问，没想到却吓着您老人家。请多包涵！”这现学的长安话可不太好用，怎么都觉得别扭。此时的我只好尽力用微笑来安抚他们。不过，这招似乎对双目失明的老太太毫无效果。于是我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小朋友身上，那小孩大半个身子躲在老人身后，小手紧拽着老人的衣裙，怯生生地瞧着红煊。

　　“原、原来姑娘不是本地人啊。”老妪面色稍有缓和，开口说话了。“怪不得口音听起来陌生。”

　　“呵呵，是啊。”口音还不是一般的陌生。“小女子看到前面永乐坊热闹得很，卖艺杂耍的日落了也不收摊儿，真是新鲜啊！您这会儿也是要去那里吗？”

　　“呵呵，姑娘说笑了。老生这眼睛哪还能看耍戏的啊。这会儿和孙儿出门是去祈福的。”

　　“祈福？”我故作惊讶地问道：“永乐这一路走来，还没瞧见过什么寺庙的。天色这么晚了，老人家就这么步行方便吗？”

　　“有这孙儿带路放心的很。”老妪露出一丝笑容，轻抚小孩的青皮头。“他虽然听不见声儿，小脑瓜可精灵着呢。”

　　我吃惊了。听不见声？这小孩儿是个聋子！

　　“……且老生不是去寺庙，而是去长兴南面的大宅子，近得很哪。”

　　“去大宅子里祈福？”

　　“姑娘有所不知，大宅子里的米撒大师可比观音菩萨还要灵啊！他在永乐和长兴一带可是出了名儿的活神仙！”老妪的语气略微激动，“这几年瘟疫成灾。老生和孙儿这两条命，都是托他的福捡回来的。姑娘既然是远道而来，要不要一块儿去宅子拜拜大师，求个平安……”

　　哦？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妖魔横行的长安城，出了个活神仙！哼哼，似乎有点线索呢！

　　“那活神仙干嘛不连同你这瞎眼一块儿治了？”身旁的红煊突然冷不丁地发问。

　　“红煊！”

　　我正要呵斥那狐狸，老妪却叹气了。“哎。说来这瞎眼到是治病时得的，不过总比丢条命强啊。”

　　“哼哼，治病时得的。那这聋子小青皮也是咯。”

　　“红煊……”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思路，不禁打了个寒颤。

　　血腥味儿、瞎眼和聋哑？！是巧合吗？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跳开始急剧加速。

　　此时，我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渐渐上升，象征九尾狐情绪的火苗子似乎也要跟着窜上来了。

　　几乎是和红煊同时发问：“那米撒大师是不是褐色卷发黑色长袍的异邦人？”

　　“正是！”那瞎眼的老妪一脸惊奇，“原来你们已经见过大师了！”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嗡嗡的巨响充斥着整个大脑。这突如其来的眩晕使我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红煊立刻搀扶住即将全身软在地上的我。“喂……”

　　怎么回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看不清眼前红煊的轮廓……不过，那是什么？一片漆黑中的鲜红手指？是我的手指吗？

　　意识，正被某种力量强行夺去一般！

　　……七彩的聚光灯照射在舞台上，一位身着青色礼服的美丽妇人正手持着麦克风眉飞色舞地演讲着什么，台下的人群中不时暴发出阵阵掌声。可是，她到底在讲什么呢？听不太清。

　　“西都……十五年……”

　　潜意识感觉到记忆的碎片又一次被拾起，我记住了这唯一听清的两个词：西都。十五年。

　　……

　　“天女大人还没有醒来吗？”

　　“嘘！小声点……”

　　尽管侍女的耳语声音不大，我还是敏感地被惊醒了。

　　是黑夜吗？暗得不见一丝光亮。我应该是在龙府了，刚刚听到的是贴身侍女茜儿和青儿的熟悉声音。此刻的我正躺在自己厢房里的床上吧。感觉身体十分虚弱，浑身的骨头散架了似的，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回想之前和红煊在东五条大街上的情景，不禁心头一阵紧张。我在路上晕倒了，因此调查不得不中止。还是说，我们的行动被人故意阻止了？似乎正要获取一点点线索的时候……难道是……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鲜红色的带刺的玫瑰花朵，花瓣飘落在手掌心里，而带刺的枝藤扎进手指的肉里。心理作用吗？十根手指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在心头。

　　这时，厢房的门“吱呀”地被推开了。“天女，你醒了？”星香的声音。

　　啊？清醒之后的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星香是怎么察觉的……

　　“九尾狐圣兽说天女已经醒过来了，所以星香进来看看。”

　　共鸣吗？那么他应该也会了解我现在的心情。

　　“红煊。”我轻唤他的名字。

　　“啊。”那回应声来自不远处。是在厢房外？而紧接着的询问声又近在咫尺。“怎么？”我立刻碰触到了他伸过来的温暖双手。尽管这样的举动只是用于天女和圣兽之间的交流，但我还是藏不住那瞬间的感动，眼眶内涌出微热的液体。

　　感觉到了吗？我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强烈的恐惧感几乎要吞噬我的理智……红煊双手如同针扎一般，猛地震了一下。他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果然就在刹那间，强烈的热气流迅速包围了我，和整个厢房，甚至，燃起了炽热的火焰！因为，我听到了床帘子烧着的劈啪声，以及星香和侍女们的惊呼声。可是我……

　　我知道此时的九尾狐正在气头上，气得想一把火烧掉长兴坊的大宅子。烧死那个被尊为活神仙的米撒大师。

　　“星香小姐，”我终于鼓起勇气，含着泪最后一次确认我的感觉。“现在是什么时辰？厢房里这么暗，为什么不点上灯？”

　　顿时耳边鸦雀无声了。

　　好一会儿，才听见星香颤抖的回答：“天女，你睡了好长时间。现在已是第二天的午时了。天气很好，阳光照进窗子……”

　　没等她说完，我再也坚持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

　　“天女大人？！你……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难道是失明？！”

　　“那个混蛋！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在本大爷眼皮底下犯事！”红煊尖锐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我的肉里，掐出血来。“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开元十七年八月十七，作为拯救长安的龙天女，我的首次行动以失败告终，并且因为一时大意而使自己陷入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和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