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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抑郁症 ...

  •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职业——海外志愿者。是的,一年前的我就是这个组织里的一份子。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十个月都在国外工作,我们拿着国内的高薪生活补助,在一般人不愿意前往的地方为国家做着文化建设。

      这个工作,在外人看起来光鲜无比,高薪、外派、自由,我们经常是一个地方只有一个人,我有个安排到泰国乡下的同事告诉我们,在那个乡下小城,学校在山顶上,方圆五百里只有她一个中国人,没有人会说中文,泰国人的英语也不好,她只能跟当地人学说泰语,一年任期结束回国后,她快连中文都不会说了。这种自由,带给我们更多的是人生地不熟的陌生感和语言不通的折磨。

      下面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发生在我工作期间的事情。

      刚刚大学毕业的我,本打算回家里找一份老师的工作,不求飞黄腾达,只求稳定。无意中看到这个机构来我们专业招聘的简介,现在回想起当初应聘的热情,只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只看到出国机票签证一切负责后,脑子一热就跑去面试,经过笔试面试还外带一轮心理测试,记得当初我们都还在嘀咕这个测试,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测试果真是大有深意啊。或许是命中注定,自我感觉各项条件并不突出的我,居然意外的通过了面试并被招聘上了。

      在三个月的培训和等待中,我终于得到通知,准备行李出发去东南亚的F国。总所周知,东南亚尤其是当初下南洋那一块是个比较神秘的地方,虽然总被人说是迷信,但是南洋那片土地或许真的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各大宗教在那边也总能找到虔诚的信徒,像我所在的F国,北部首都附近主要信仰天主教和基督教,中部有佛教的小团体,南部则是□□的聚居地。

      因为F国学生的暑假是3月到6月,所以在国内学生们刚刚开始休假,我们则被加急“打包”送到F国参加他们的开学典礼。前面说了这边几乎人人信教,所以很多学校都跟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就被分配到了一个天主教的学校,所以这里的开学典礼在一个教堂里,一个长达六小时的弥撒,就是典礼。正式上课后,各种各样的圣诗圣歌弄的我是头晕脑胀,但是没办法,我们不但要自己学还要学会后教给学生。宗教就是这样在日常的耳濡目染后逐渐渗透的,像我们这些本来的无神论者,在这样的环境里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成了半个信徒了。因此对当地人的很多说法最后也是半信半疑的,比如一屋子人都生病后会请神父来“清洁”屋子,神父去世后还会在他曾经的工作室附近出现,等等。听当地老师说时,我们只当个故事听听就过,后来,我们之间真的有人碰见了类似的事情。

      先说一个工作了不到四个月就被遣送回国的故事。

      在热带生活尤其是沿海附近的人都有这样的记忆——台风。尤其是在每年的七八月持续到“十一”的时候,更是台风的高发季节,狂风、降水还有巨大的破坏力。而我去年所在的F国就很倒霉的在我的工作刚刚走上正轨的时候,遭遇了一次二十年不遇的特大台风。幸运的是,当时台风不是直接从我所在的M市登陆,而是在南部登陆,距离我所在的北部有大概几百公里远,但是在台风登陆的那三天里还是被波及到了。我寄住的那片区域断水断电持续了一周,附近的商店里的食物都被搬空却找不到进货渠道,门口的街道里到处都是积水还有屋顶的碎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台风的破坏力,当我用不流利的英文断断续续的表达我看到的惨状给我的房东太太时,她安慰我,当地人已经习惯了台风和带来的破坏了,一切很快都会恢复的。

      果真,台风过境后第二天,学校就打电话告诉我要开始照常上班了,我走在上班的路上,前几天还是一片废墟的地方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有路边破旧的房顶上几片不相符的崭新的“补丁”证实这次台风不是我的一次幻想。

      一切都回复了平静,直到一周后。先是主任接到一个电话,没几句就挂断了,然后不是很高兴的告诉我,回家接待一个志愿者,她需要在我那里借住一段时间。我虽然很好奇为什么突然又安排人了,但看看主任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只好把疑问咽下收拾东西老实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Z,难民,这是我偷偷在心里给她下的第一个标签。不是说她的衣服多破旧什么的,而是她给人的感觉,虽然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也没有骨瘦如柴,但整个人的气色特别不好,想大病过后一场,目光呆滞,没有什么神彩。她没有什么行李,送她来的当地华人只是简单的告诉我跟我们主任已经说好了只是暂住几天后就走了,而她则一言不发的走进来,打量了一下房间后就自顾自的拿起一个玻璃杯开始拼命的喝水。刚开始我还专门拿起凉水杯不断给她续水,试图跟她搭话,但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重复倒水喝水,一杯、两杯、三杯,她喝的不算快,但安静的屋里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喝水声后,我不禁心中有点开始发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怪异的举止,虽然经过主任同意后进驻的,但这种情况下面对一个一言不发的人我除了尴尬外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找了个借口要出门买菜,拿起钥匙后我犹如落荒而逃般的夺门而出。

      在外面漫无目的的转悠了大概半个小时,差不多做好心理建设后我带着买的一包青菜回到家中。还好,Z只是安静的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水杯放在桌子中间而不是在她手中,我暗暗在心中长出了口气。我打开电视,寂静的屋里总算有点声音,“你先看电视,你刚到,今天我请你吃饭。”她只是抬眼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一言不发。为了避免继续尴尬下去,我没话找话到“那我去做饭了,你先看电视吧。”

      做饭,吃饭,洗碗,看电视,一直到晚上安排住宿时她终于开口了“我住哪里?”

      “这个”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光想着她怪异的举动,忘记提前告诉她房间“一共两间房,那一间因为一直没有人住估计垫子什么的都长霉了,要不然你今晚先跟我住,明天白天再带你去买干净的垫子。”

      “好。”

      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突然在我的狭小空间里被塞进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实在是让我难以适应。想想没有什么必须今天完成的事情,干脆早点睡吧,于是晚上9点,我一反常态的早早躺在自己的床位上。Z也在沐浴完后一声不发的躺在我身边,我正要起身关灯,“不要关灯。”

      “什么?”我有些诧异。

      “不关灯我睡不着啊。”我小声的嘟囔着,但是看着不熟的份上还是不好冲着Z发脾气。

      “睡不着我们可以说话啊。”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居然主动提出聊天?

      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回去了“聊什么啊?”

      “我之前是在尤兰达工作。”

      “尤兰达是哪里?”我对这样的开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台风是在那里登陆的。”

      “啊?!”我马上反应过来了,难怪这个人感觉怪怪的,原来是从灾区救出来的。

      “你们那里怎么样了?听说什么都没有了是吗?”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最初的我问起这样的问题还抱着一定的好奇心。

      “是,那里全是废墟。”

      “那你是怎么被找到的?”我觉得她有点夸大其词,因为她看起来没有缺胳膊少腿的,除了气色不好之外,似乎连挨饿都没有。

      “我们学校的一个休息室没有塌陷,一周之后我才被找到送到这里来。”

      “一周?真的假的?那你吃什么?”

      “饼干,一袋我省着吃了一周,台风来的时候我正好在休息室里。”

      “那你运气可真好,”我感慨道“正好休息室没有出问题。”

      “可能吧。”她的回答中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

      “那个,一直都是你一个人?你没有碰见当地人?”
      “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回答?我有些莫名,有没有人跟你一起都不知道?

      “因为他们说找到我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叫找到的时候,我在心里嘀咕,难道还有人自愿待在废墟里等死?

      “你相信你能看见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人吗?”她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情绪,像本来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了波浪。我对她突然的情绪激动有些不之所错,没开口接话,而她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那个偏僻的乡下学校是有两个中文老师的,一个是我,一个是囡囡。”

      “囡囡是谁?”我插话道。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叫她囡囡,我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她长的很普通,我说不出她具体长什么样子但是见面一定能认出她。她叫我小Z,她让我叫她囡囡。我们一起在学校教学生中文,我负责小学的班级,她负责中学的班级(F国那边一般一个学校里面可以从幼儿园一直上到高四,所以小学部和中学部在一个学校里共存的现象很正常。)因为那里只有她一个会讲中文的老师,所以我们关系很好,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是。”

      “等一下,你们学校为什么不安排志愿者住一起?还要分开住?”我有点好奇,因为学校为了省经费和方便管理,绝对不会把我们这些外国人分开安置的。

      “她说她住学校里,而我当时没有多想,其实开始就很不对劲对吗?”她的目光带些奇怪的神彩,我没敢直视,只好催促她继续讲下去,我想她现在更需要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聊天的人。

      “台风来的那天,是她叫我一起去休息室聊天的。然后,台风就来了,我们一起躲在休息室的桌子下面。很黑很冷,到处都水,风很大,呼呼响着还带着房子倒下来的声音,我还听见有人的惨叫,后来就只剩下呻吟声,他们在叫救命。晚上的时候还有动物的叫声,它们出来找食物了,我能听见它们啃食咀嚼的声响,白天的时候能在附近看见啃过的残肢,那里是地狱。我怕的要死,因为这里太偏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会来救我们,大家都自顾不暇,根本不会关心别人,我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当地人袭击。我想逃出去,你知道吗,台风把唯一的桥弄断了,岛上没有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温度很高,不断的降水那里非常潮湿,废墟里死去的人和岛上因为受伤得不到治疗而死的人的尸体很快开始腐烂了。到处都是腐肉味,刚开始我一直在吐,后来,慢慢习惯了就闻不到臭味了。我不敢在外面长时间停留,每天很快的在附近找食物和水后就躲在那个藏在废墟下面的休息室里。”

      “你就一直这样躲了一周?”

      “不是,我又怕又饿又冷,我不敢出去,是囡囡帮我找的水和饼干,我每天饿的受不了的时候才吃上一口,多数时间我在睡觉,因为睡觉能保存体力,我不知道我要熬多久才能等到救援。”在说道这里时,我看见她的眼中有泪光在闪,要我有个像囡囡这样够意思的朋友还共患难过,绝对要引为莫逆之交啊。

      “囡囡和你一起被救出来了吗?”

      她像没听见我的问题继续自顾自的讲下去“我每天过的晕晕乎乎,一天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被一群穿迷彩服的人救了,他们说的是英文,很快,我听不太懂,但是他们告诉我安全了,我就睡了过去。”

      “哦,那一定是美国的救援队,尤兰达的路上交通听说被台风毁了,第一周只有美军的军用飞机开了进去。大使馆一定出了不少钱让他们帮忙找你们。”

      “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就在M市的医院里,没有囡囡,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她在其他病房里,但是,他们告诉我没有囡囡,没有其他人,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他们没有发现囡囡,要求要见负责人,请他们一定要回去找囡囡。但是,你知道吗,他们告诉我,从来没有一个叫囡囡的人在,那里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中文老师。当地老师一直觉得我独来独往,没有见过我所谓的朋友。所以,他们认为我心理压力太大,虚构了一个朋友。没有人相信我,他们一直告诉我,放松,我现在已经安全了,囡囡,只是一个我的幻想,但是,我在废墟里是她救的我,如果真的没有这个人,那是谁帮的我?”

      “这个,”我完全想不到故事这样峰回路转,从历险逃生马上跳台到灵异频道,当时脑子全乱掉,除了我面前坐了个精神病就是我见证了个鬼故事,但是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我纠结了半天,终于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这边宗教的学校挺神奇的,我们学校也有类似的事情,不过当地人说一般修女们都很善良的,你看囡囡不是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我都忘记了那天是怎么结束这么灵异的对话的,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有点毛骨悚然,虽然不是我亲身经历,也不是什么冤鬼复仇记,但跟这么灵异的东西打交道,怎么都有些心里毛毛的。

      后来听说另一个学校需要中文老师,就把Z给调过去了,听说那边志愿者挺多的,我当时还挺为Z开心,我想她总能找到理解她的人的,像我们年轻人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而且这种事情说出来当事人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还是很相信Z的故事的,因为我感觉她说话很有调理,语言,神态,动作,并不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的表现,就算经历恐怖些,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表现,那些紧张和略带些神经质,不过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的正常反应,如果我一个人在那样的废墟里生存一周,我的结果绝对不比她好,更别提还能继续工作。

      就在我要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机构的群邮件里收到这样一个通知,Z因为抑郁症,有严重的自残行为,即日遣送回国,并会在近期对全部人员进行一次心理检查。

      怎么可能?Z在一个月前根本没有自残的行为,怎么会在一个月后才出现这种过激反应,要自残当时刚从废墟里救出来就该了。我很不解,但对这种结果我一个位微言轻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除了在心底为Z可惜外,也别无他法。

      再后来,听说是Z当时的室友向上面反应的,说Z要跳楼自杀。因为Z在到那个学校后,没多久就又告诉别人她有个朋友叫囡囡,但所有人又没有见过,又因为听说她是从尤兰达废墟里救出来的,就觉得她受太大刺激心理有点问题,所以没有人搭理她,她也就这样被孤立了起来。直到有一天,她对她室友说,她要和囡囡一起走了,并向阳台走去,她室友才发现不对劲马上报警。第二天机构负责人就把Z带走去看心理医生。

      然后呢,就有了那个遣送通告。

      至于Z是真的再次看见了囡囡,还是因为一开始就有抑郁症,自我幻想出来的一个朋友我就不清楚了。

      我只记得,在我们每个人出国前都做过心理检查,不合格的都没有出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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