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衡非

14、赶赴西筑（一）

　　云玉没有昏迷多少，连续三日神经紧张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的黄昏，便醒了过来。醒过来后，除了喝药吃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守在封芸的身边，等他醒来。云玉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看不到封芸，她的心就慌得厉害，封芸被箭刺中时狰狞的面孔，透过锦袍汹涌流出的血液不停在眼前回闪。
　　只有看着封芸，云玉才能稍微安心下来。

　　封芸感觉到很累，他一直在奔跑，奔跑着追着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叶苇——叶苇——”
　　已经出城了，再赶不上，就来不及了！
　　幸好，十里亭有人送别，叶苇的祖父下车相谈，车驾都停了下来。
　　“叶苇——”他的步伐踉跄，快到跟前了，还狠狠摔了一跤，可他顾不上疼痛，匆忙爬起来，扑上了马车的窗棱边。
　　“封芸！”叶苇看到是他，开心地跑下马车。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要离开京城。”封芸垂下双目，言语中带着哽咽。
　　“嗯。我要随祖父南下。”
　　“那我们是见不到了吗？”封芸心里难过得紧，“我不要你离开京城！”
　　叶苇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我每年都会回京看姨母的，到时候，我去找你！”
　　“可是……可是……”一年才一次，他不愿！
　　叶苇抹开他皱成包子的脸，小心翼翼地道：“我会给你写信的，放在写给姝娈的信里，让她偷偷带给你！”
　　封芸还是难过，怎么都不愿意。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要坚强，这样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我喜欢那样的人！”叶苇假装生气，“你不是说过长大后要保护我，你一直这样爱哭，是不能保护我的。”
　　“那，那我不哭，你别走……”
　　那边的谈话结束了，沐家祖父拉着叶苇上了马车，“走吧。”
　　他好像没有看到封芸，也听不见封芸的呐喊。
　　“你别走，别走！！”

　　“我不走，我不走！”
　　云玉的手被拽得生疼，可她也只能以这样的回应让昏迷中的封芸微微舒展眉头。
　　云玉不知道封芸梦见了什么，但是她能感受得到，封芸很伤心。他紧紧拽住自己的手轻轻颤抖，但却紧得掐进肉里。
　　封芸醒来的时候，定了很久的神，才将目光聚焦到云玉的脸上。
　　“你没事。”一开口，封芸的嗓子就沙哑干巴。
　　“我没事。”云玉想去给封芸倒些水，一动身体，才发现手还被封芸握着。
　　封芸仿佛也被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握着云玉的手。“抱歉。”封芸赶紧松开手，留在上面的指痕清晰，封芸可以想象，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气力。
　　“没关系，你醒了就好。”云玉给封芸倒了水，扶着封芸抬起身来，慢慢饮尽。
　　“我昏迷不醒几天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封芸的嗓子终于不再那样难受。
　　“两日。”
　　“那就好。”封芸算了算日子，叶苇他们应该也还没到西筑，不至于让他们找不到人。
　　云玉却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还是安静养伤才是正经。”
　　封芸笑笑。“让你费心了。”这次能脱险，也多亏了云玉公主在他没有意识后，还能拖着他跑这么久。
　　“说到底，本来就是我连累的你。”云玉低下头，情绪低落。要不是她兀自离开西筑，这一切都不会发阿生。
　　封芸摇头，“不是你的错。而且，如果不是你，黑松寨几千人，都没有活路了。”
　　云玉沉重地点点头，也算有了点安慰。云玉本以为就二哥和大哥那点纷争，不过是舌尖上的上下，原来背后会牵扯到这么多人命。不论二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种平寨屠杀的事情，云玉从来都不曾想过会和他二哥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接到手下来报的封慎走了进来。
　　“叔父。”
　　封芸给了云玉一个眼神，让她不要说话。
　　云玉让出了封芸身前的位置，封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封芸跟前，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伤还没好，怎么就坐起来了，快躺下。”
　　封芸勉强地摆出一个笑脸：“怎么说我也是封家的男人，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封慎叹了一口气：“你爹去得早，父亲早年一直忙于朝事，也顾不到你。我又常年征战在外，没能帮你父亲照看你。好在有皇后娘娘，总算让你平安地长这么大。”
　　“芸儿并没有吃什么苦。”封芸浅笑，笑得很敷衍。
　　封慎只能默默叹息。封芸小时候过得不好，他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封家那么大，封芸的祖母是封家的一个丫头，身份低微，生下封芸的父亲就死了。封芸的父亲因为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身体孱弱，也没什么出息，在封家更是没什么地位。娶了一房妻，生了一女一子后，夫妻俩连接都死了。留下的，就是封芸姐弟两个。
　　没有父母依靠，也不是嫡支子弟，在封家这种大家里头，过得实在艰难。
　　正巧军医那边送了药来，封慎看着封芸吃了药，再着人去厨房炖一碗米粥来。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等会儿用些米粥再睡。皇后娘娘好容易没病没灾把你养大，要是知道你受了伤，一定心疼坏了。”封慎叹了口气，“你也是，好好地在京城做你的长平侯不是好好的，怎么跑到云州来。”
　　有些事情骗不了人，封芸也就直说：“我向皇上讨了个差事。”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这份上进心！”封慎前些年还有意让封芸跟他带兵，封芸拒绝了，他也没强人所难。
　　“这不是被姐姐念叨得多了，总要表现一下。”
　　封慎多年不在京中，封敏还知晓一些封芸和叶苇的往事，封慎却不知道，也就信了。
　　“去越州处理的事情怎么跑到云州来了，还有人想要杀你？”封慎不由得恼怒，“这些是什么人，连我封家的人都敢动，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封芸斟酌了一下，“这些不过是杀手，我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要是让伯父知道是西筑派的杀手，指不定就打上门去了。伯父封慎骁勇善战，可这脾气暴躁，他要是怒起来，可没人拦得住。封芸可不能让封慎知道，不然一动兵戈，反倒是让那些人如了愿。
　　封慎也无法，等他发现自家侄儿是被杀手射伤的时候派人去查，已经太晚了，那些杀手早就撤得了无踪迹了。
　　“也罢。等你伤好了，我派一队人马送你回京，你且安心养伤就是。”敢在他驻军附近动手，封慎就不信他能找不到线索。等他查到是谁杀封芸，哼。
　　“伯父。”
　　“嗯？”
　　“我要去西筑。”

　　离别的时候，封慎没来相送，封芸有些内疚。他和叔伯之间并不亲厚，加上年少时期积下的怨愤，封芸对两位伯父总是心有芥蒂。
　　对于两位叔伯来说，他封芸是封家的人。只是对于封芸自己来说，他希望自己不是。
　　出了重关，往西北百里都是两国边境地带，人烟稀少。好在一马平川，路上没有什么艰险，行路速度很快。早晨出发，不到黄昏，便到了西筑境内。
　　封芸心中放不下叶苇，天色渐黑也没有要停下来过夜的打算，打算直接进入西筑都城平兆。
　　到达平兆的时候，城门已经落钥，进了西筑后云玉就着人快马报信，安排了两人在城门接应。从城门边的一道西窄角门进了城，已经是夜半，云玉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带着封芸一行人住进了平兆最好的客栈。
　　“那个……”用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云玉公主终于悄悄拎过封芸，将憋了一路的疑问问出口。“出关之前你和你叔叔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封芸莫名其妙，当时说了好多话，他怎么知道云玉公主问的是哪一句。
　　“就是，关于叶苇的。”云玉补充道。
　　封芸总算是想起来了，双手负在胸前，开始兴师问罪：“说起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之前你都想到哪儿去了!还断袖!”封芸丢给云玉一个白眼。
　　“这么说，叶苇真的是女子？！”云玉公主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好难相信。“我居然完全没看出来？”
　　封芸挑眉，“叶苇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人也都没怀疑过，会被你看出来才奇怪吧。”叶苇的身形在男子中略显得单薄，但也不至于太像女子，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特别追究过叶苇的性别。
　　“可是，她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假扮成男子？”云玉觉得很无辜，不能怪她误会封芸断袖呀，叶苇看上去就是个俊秀公子，谁知道会是个姑娘呢。
　　“也算不上是假扮吧，只是一直以男装示人罢了，她小时候就是如此，也非有意欺瞒。只要是知道沐家底细的人都知道，沐荫侯没有孙子，唯有一个不逊于孙子光芒万丈的孙女。”封芸又不自觉地浮现出笑脸，京城有名的“假小子”，肆意张扬，在一群孩童之中，永远是最惹眼的那一个，也是最会照顾人的那一个。
　　云玉公主轻轻应了一声，眼神却溺在了封芸的微笑里。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这般喜欢自己，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