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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怅卧新春白袷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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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如期而至,天气晴好,阳光灿烂。偶有双飞燕,微雨斜落,几分袅袅烟波水光。海天相接,清冷的细风拂面而来,深感舒心。
颜路取出房内的承影,许久未动过了,平日练习剑法,皆是以树枝代替。
春日温暖和煦,舞罢剑,身上尽是汗,便烧水沐浴好了。此刻盏儿应于师兄处听课罢?还可在石榻上偷得闲,亦方便修习坐忘心法。
沐浴后,颜路披上一件中衣,裹上一件长袍,来到潞络园。取了一卷书,边看边思考。困意缓缓袭来,眼皮沉重,只得将儒简搁置在一旁,卧倚石榻休息。
颜盏自伏念处归来,手握竹简,有一句怎么都不明白,又不想问伏念,便去寻颜路。转悠许久,均不见其人,于是信步来到后院。
竹梅交辉倒映水中,波光潋滟。水汽氤氲间,依稀可见石榻上侧卧着一人,右臂支撑着头,双眸紧阖,似乎尚在沉眠之中,一袭白衣宛若天人。
颜盏好奇地穿过了树林,顺着通向水塘的显现出的石头,一步步跳到安置石榻前的巨大岩石上,望了望清澈的水波,继而抬眉望着榻上依旧阖眼沉睡的人。颜盏呆呆地望着,心中感慨着: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不,榻上……
她小心翼翼地立于榻前,方才还有一句话不明白呢,到底要不要叫醒他?思量一番,伸手轻轻触碰到颜路的衣衫,一股热气自指尖传来,吓得她立刻缩回去,还未开口便屏住呼吸。
望向颜路,他依然面容沉静吐息沉稳,似乎很是疲倦,睡得很沉,并未觉察到周身有人。颜盏望着英秀的眉眼,有些贪恋,想着是要找兄长解惑,即刻收了目光,欲摇醒他。而再次碰到颜路的身体时,衣襟散落开来,怔怔地望着颜路好看的身形,羞得脸红。埋头思索,要不要把衣衫给兄长……
“盏儿?”
颜盏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满是疑惑与惊讶的眸子,脸颊更是羞得绯红,甚至红到了脖子根,只望了一眼他便即刻低下头去。
颜路有些莫名,起身时方发觉自己一副宽衣解带的不雅模样,遂迅速整理好:“抱歉。”
颜盏红着脸,望着坐于榻上的兄长,这才发现,白衣上有暗纹,甚美。
颜路轻咳一声,以缓解方才的尴尬,问:“可有事?”
颜盏回过神,拿起书简,凑到颜路跟前,指着不懂的地方:“这一句,我不明白。”
“可明白了?”颜路讲解后,问道。却见颜盏瞅着书简发呆,轻唤一声,她不予回应,再唤一声:“盏儿?”
颜盏一惊,望向颜路:“兄长,我身不适,先回房了。”
书简亦丢在一旁,神色茫然悲怆,应并非方才之事。那么,会是何故?颜路拾起了竹简,翻了翻,朝前院走去。
张良来找颜盏去庄外玩耍,拦着回屋的颜盏:“一个时辰,可以么?”
颜盏有些不解:“伏兄长不会责怪你下山,为何拉着我一同去?再者,兄长必定不放心,我不去。”
张良有些怨念:“你有未婚夫,我明白!但那是及笄后的事情,为何现下便生疏了!”
颜盏皱眉:“勿要提起后溪,我厌恶。你回房罢。”
张良低眼,行礼,冷然道:“呵,多有打扰。”
回身,却闻背后一阵哭泣之声。
张良慌张地望着她,急忙安慰:“莫哭了,我不再说起便是了。”
颜盏蹲在地上哭起来,也不说究竟为何。张良心里没了底,只得拍着她的背轻声道:“盏儿不哭啊!”
颜盏望着张良:“不怨你,一个梦而已。”
颜盏不等张良问及,便开始讲述昨夜奇怪的梦境。那是一个噩梦,却似乎永远醒不过来。直至一年后,颜盏才明白,那不是梦,是现实。一年后的自己,确是终于深刻地明白了,何为爱而不能。而四年后的自己,终于放弃了这个沉迷的梦,虽然不甘心……
张良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并非不明白,而是很好奇,或者说不大相信。
自后院而来的颜路听罢,却有了几分疑虑与担忧。他很早便觉察到,盏儿似乎与妙菡公主一样,虽说人还是那个人,但思维与灵魂,似乎并非是原来的,或者说,是两者结合的。颜路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更说不清这是真是假。
这乱世中,又有何可说得清道得明的?他喜欢幼妹,没有任何外界原因,他就是这样喜欢将她视若掌中宝口中玉般呵护备至。只因不管何故,她均是自己仅剩的亲人,自己必须疼爱她,这原是自己欠家人的。颜路心下思量颇多,猜度后,空余叹息。
“师兄……”张良抬眼对颜路唤了一声,有几丝讶异地望着一袭白衣的二师兄,“你方才沐浴过?”
颜路显然未回过神,然后,眼底有明显的尴尬。
张良权当做未看见,又问了一遍:“师兄只有沐浴才会换上一身白衣的,方才,你?”
颜盏想起了方才之事,红着脸跑出了风雪小筑,不理张良和颜路。颜路脸上亦有些许红晕,张良好奇地望着颜路,希望他可以给一个解释。结果,颜路并未开口,而是回身去看书。
张良唤他:“师兄,你不担心盏儿不识路,万一……”
颜路抬眼望着张良,眼神中的意思,张良已然读懂,却道,“师兄,我与盏儿现下很尴尬的……你不知?”
罢了,还是自己去找她回来罢!颜路恐盏儿遇到那群调皮的学生,会受欺负,来不及换衣服,急急出门去……
“咦?那不是随我等一路同行的女孩儿么?”一行弟子堵住颜盏的去路。
为首的指着颜盏:“小圣贤庄不收女子,你如何来此,如实交代!”说着,一把推倒了颜盏,“出去!否则,我必禀告师父!”
颜盏利落地起身,折下树枝挑到那人脖颈:“恰可试试我剑法练得如何了!”
那个少年嘴角露出不屑,折下一根枯枝与颜盏比试。颜盏忽闻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怎的像是兄长?心下好奇,回首。
交手之人却收之不及,或是一心想要得胜,不留情地将树枝刺到颜盏胸口,颜盏吃痛。身后之人接住即将倒地的颜盏,两指折断了对方的树枝。颜盏倒在来人怀里,痛得泪流不止。
身侧的张良趁势一个扫腿,勾到了欺负颜盏的少年:“子瑞,欺负女孩子,算什么!?”
子瑞站起身,欲开口。
却闻抱着颜盏的人轻声道:“子瑞,盏儿乃我幼妹,今日之事,我自会向师兄请罪。至于你,去罚抄十遍《宪问》罢,申时交与我。”
子瑞方看清了这白衣之人,居然是……惊吓后结巴起来,扑通跪倒:“二师叔,子瑞……”
颜路抱起颜盏,轻声道:“去罢。”
张良一旁愤愤道:“师兄,这惩罚过轻罢!”
颜路不语,转身离开。张良无奈,只得尾随其后。
来至风雪小筑,颜路放下颜盏,拭去颜盏脸颊的泪滴,柔声问道:“还痛么?”颜盏点头,指着胸前,道:“兄长,这里原本就痛,方才扎到,更痛了。”
颜路皱眉,关切地问着:“痛了几日?”
颜盏摇头:“不记得了,怕是要按年份算了。不碰亦会痛,且,似胀痛……我以为生病了,恐兄长担忧,并未开口。”
此刻张良与颜盏站在一起,颜路才发觉,颜盏已然高出张良一个头了。这丫头在这两年的时间,窜得好快!张良与颜盏望着有些失神的颜路。
颜路俯下身,摸了摸颜盏的脑袋:“不碍事,日后仔细勿触碰便好了。”
颜盏不明白,追问道:“为何会痛呢?”
张良的眼神亦尽然是纳闷,回眸瞅着颜路。
颜路柔声道:“因为……盏儿总是要变成巧笑倩兮的女子啊!”
颜盏仍旧不明白,望着颜路,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是否会与妙菡姐那般?甚美?”
颜路点头:“嗯。”
张良却道:“我以为,盏儿与公主不可相比,两人脾性气质皆不同。且,公主并非以美貌夺人之眼,其人心善,性烈。”张良说到此处,仿佛回想起什么,盯着颜路,“二师兄,公主好似……喜欢大师兄罢?”
颜路淡笑道:“我不知。”
不知?开玩笑!你日日与大师兄同行,我皆怀疑了,你何等耳聪目明,岂会不知?张良对颜路这般保密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举,颇感郁闷,白一眼颜路。
颜路自是瞅见张良扔给自己的白眼,叹道:“良,有些事,心知即可,何必言说?”
颜盏却问:“那伏兄长喜欢妙菡姐么?伏兄长似是甚为冷淡,仅是待之以礼。为何呢?”
颜路蓦地回想起师兄那日吟出的《蒹葭》,想来,亦是有情的罢?颜路抚着颜盏的头,道:“无结果的情,太深,只会更伤人,何须徒劳呢!”
颜盏与张良一齐反驳道:“无论如何,试试方知晓究竟是否有结局啊!若不付出,便愈加无望了!”
颜路不由惊讶万分,来至风雪小筑的伏念亦是颇为讶异。颜盏与张良默契地互相瞅了瞅,继而脸颊绯红,低首不语。
伏念的眼神掠过两个孩子,望向颜路:“路,我有事与你商谈。”
颜路绕过张良,径自与伏念离开。
张良望着颜盏,道:“你亦不便去往山下嬉耍了,我去藏书阁了。”
颜盏望着张良默默然地转身,蠕动着嘴唇,终是开口:“去山下玩罢!在酉时前回来,以免兄长担心!”
张良牵着颜盏,一路小跑,笑道:“日前,我发现有一处山林煞是好看,奇花异草宛若仙境,且似有人家……”
……
待颜路与伏念细细谈论一番回至阁楼,却未见颜盏,想着应是去了张良处玩耍,不作思量,取来儒简细看。趁着阳光明朗,回至潞络园,卧于石榻上,此次,谨慎地将衣衫整理好,方安心看起书来。对于盏儿的事情,他心中有甚多疑虑,至于良,又是一番纠结……
罢了,未来之事,如何谈及?至于师兄与公主的事情,显然,两情相悦。若公主非齐国公主,不知师兄可会将心事说与其?这样想着,颜路猛然感觉到,似乎将有什么事发生,且,关乎师兄。仅是转瞬即逝的感觉,抑或,是错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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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静的山林,偶有莺啼,隐隐有瀑布声自远处传来。
一路上,皆是安静异常。而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悠扬婉转的琴声,起伏转调不似中原之声。
张良心下疑惑,牵着颜盏一步步寻去。山路难行,张良一直未曾松手。终于来至一座庙宇前,远远便望见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一曲罢,张良先行礼道:“老人家,不知方才曲名为何?”
老者捋着胡须,浅笑道:“我信手而作,无名。”
颜盏亦行礼。
老者望了望张良,又望了望颜盏,笑道:“我近日闲散无趣,不知两位小友可否陪我对弈一局?”
下棋?颜盏只觉得听着这两个字都头疼,望向张良。
张良躬腰行礼:“前辈如若不嫌弃小辈之愚笨,晚辈愿陪同。”
颜盏在一旁的池子边发呆。
一局棋罢,老人笑道:“棋手原本便是少年成才,十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不知你师承何处?”
颜盏张了张口,又合住。她想说:张良早已14岁了!不过,记得兄长说过,张良13岁就赢过他们传说中的‘荀师叔’了,故,自己还是闭口的好!
张良行礼,道:“前辈承让了。晚辈儒生张良。”
老者专注地望着张良,轻声道:“后生可畏啊!”
老人转身朝庙宇走去,不久即归,将一个狭长的匣子递与张良,“你与我有缘,这件小礼物,赠与你罢!”
张良忙弯腰行礼:“前辈抬爱,晚辈受之有愧。”
老者却道:“一件薄礼,莫非你嫌弃?”
张良只得双手捧着,接下匣子:“多谢前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
老者轻笑着转身离开:“我仅乃俗人一个,你不必得知。至于那件礼物,你出山后会用到,那时,再打开罢!”
张良与颜盏离开了山林,颜盏好奇地望着匣子:“会是何物呢?”
张良心下已有猜量,不敢肯定,便未回答。出山后会用到?莫非那位老人可以预料我出山后之事?好生奇怪!
颜盏猛地抓住张良的衣襟:“张良,有人!”
张良望着一群马匪,现下想要躲避,已来不及了,老人说打开这个匣子,莫非是此时?张良打开匣子,华光四射,灵秀之气自匣中迸出,匣子上刻着“凌虚”二字。张良抚着剑:“凌虚?应是这柄剑之名罢?”
颜盏有些着急:“张良,如此紧急的情况,还走神?”
张良回望着颜盏:“勿要担心。”
颜盏笑了:“你有实力,我自当放心。不过,若是走神……便无从得知是何下场了。”
为首的马匪大喝:“把这两个小孩抓起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良取出剑,将匣子递与颜盏。在七个马匪一齐纵马奔来时,张良身子轻盈,速度极快,只短短一瞬,青光乍现。收剑时,七人已纷纷倒地呻吟不止。为首的男子骇然,随即策马,绝尘而去。
回庄的路上,颜盏好奇地问:“手法这般敏捷,为何上次演一出戏却失了准头?”
她还记着那次打赌的事情?张良眼底有深深的尴尬,低眉道:“许是,关心则乱罢……”
……
回到庄内,已是申时。
颜盏偷偷摸摸遛入风雪小筑,却未见兄长?去何处了?不会又是在那里看书罢?绕到潞络园,亦不见颜路的身影。正漫无目的地在丛林中闲逛,忽闻林中传来温和的声音:“回来了?”
颜盏仔细瞧着,才发现到丛林深处有一座小阁楼,跑过去,便望见仍旧一袭白衣的颜路,正浅笑着望着自己。颜盏欢喜地钻入颜路怀里:“兄长真会享受!此处不仅临海而建,而且幽静,更不易为外人所察觉,又有海风又有广袤的美景!为何之前我竟未发现?”
颜路一手握着儒简,一手宠溺地揽着她:“因你一直与良相伴,何曾注意过这些?此处甚美,乃师兄让与我的。”
颜盏跪坐在颜路身侧,黏在颜路怀中,细细地望着颜路:“伏兄长真乃大好人啊!兄长已然及冠了呢,可想好了字么?”
颜路低眉望着怀里那双煞是好奇地眼睛,不由轻笑:“你之意,莫不是替我想好了?”
颜盏微怔:“呃……称作‘子路’好了。我学识粗浅,想不出更好的字了……”
颜路无语,轻咳一声:“咳……好罢。那,便唤作‘子路’罢。”
颜盏起身跑去栏杆旁,望着山下海水拍着岩石,不由地轻吟:“临岸当风,更将栏杆拍遍望九州,洒酒祭知交。其实,听起来酒也是个不错的东西呢,虽然没喝过……”颜盏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转身,问,“兄长可会饮酒?”
颜路似乎已经习惯了颜盏偶然性的诗兴大发,文绉绉地说几句,更是习惯了偶尔的奇思异想。颜路抬眉望了一眼她,淡淡道:“不会。”
颜盏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原来只会读圣贤书啊!”
颜路挑眉,瞥了她一眼,淡笑着继续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