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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弦一柱思华年 ...

  •   次日,雪住了,但仍是阴天,浓云蔽日。
      田妙菡跑到风雪小筑来兑现昨日的诺言,颜盏早已等了良久。田妙菡问颜路人呢,颜盏只道又去陪同伏念兄长待客了!
      两人便一同在院子里堆雪人……
      颜盏拿来扫帚扫雪,妙菡便将雪全部堆起来,光着手拍打,先堆好雪人的身子,又做了一个人头。
      田妙菡似乎对雪颇有艺术美感,做出来的人跟真的一样!颜盏分外羡慕,不禁拍手叫绝!田妙菡取来一些木炭屑,点缀在雪人颔下,可不是点点胡须么?
      颜盏望着雪人,叫出了声:“这不是,伏兄长么!”
      颜盏只顾着要田妙菡教她做真的雪人,她要做一个雪人的兄长,并未发觉田妙菡此刻双颊羞红。
      终于大功告成了!颜盏总觉得少点什么,猛地对田妙菡道:“妙菡姐,若是给雪人穿上兄长们的儒服,定会唬到兄长!到时再将伏兄长请来,O(∩_∩)O哈哈~必然精彩呢!”
      田妙菡问:“颜路的儒服你可取之,伏念先生的,恐怕有难度罢?”
      颜盏对了对手指,沉思片刻,道:“我知晓伏兄长的住处,姐姐随我来!”
      于是,田妙菡跟着颜盏偷偷摸到伏念的泰阿阁。望着四下寂静无人,溜到了伏念的卧房外,田妙菡有点担心:“盏儿,随便进出男子的房间都有失妇德,这样偷取男子的衣物,更是不合礼数啊!算了罢!”
      颜盏钻了出来,点了点头,对田妙菡道:“妙菡姐,你去屋外等我罢!如此,既不失礼德,又可拿到伏兄长的儒服了!我乃幼子,未及笄,不碍事啦!即便有事,不管是何礼数,我先抛却于一旁晾晾去罢!你快出去,快去!”
      田妙菡出门去,颜盏则在衣橱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件极具代表性的墨绿色儒服!抓紧将所有衣服一一整理。田妙菡忐忑不安,在横槊阙外院的雪地里踩出了一圈一圈的印记。
      太阳不知何时探出了头,正当午时,日光正盛,煞是耀眼,刺得人眼疼,田妙菡猛地想起了什么,盯着冰面发呆……

      忽闻不远处传来了后溪高亢的声音,田妙菡心下一颤,慌忙地想要跑入屋内通知颜盏,而此刻颜盏已打理好一切,将伏念的衣物叠好藏于披风下,捧在怀中往屋外跑去。两人撞到了一起,均是吃痛不已,倒在地上。待两人忍着痛翻身爬起来,自回廊而来的一行人已站在了门口,不多不少——能在的都在,不能在的也在:伏念、颜路、田彧、后溪,两名儒家弟子与两名侍卫。
      田彧望着地上的衣物,已然怒火然于胸中,只待爆发。颜盏抬眼,揉着额头,怕怕地望着颜路与伏念:“兄长……”
      颜路往日温和的双眸,亦多了严肃的神采,颜盏心里瞬间没底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后,田妙菡开口:“王兄,我……”
      田彧的怒气刹那迸发,上前给了田妙菡一个耳光:“不知羞耻!”
      田妙菡的脸被打得侧过去,唇角已渗出血来,顺着下颌跌落到青衣上。她不作声,只静静地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
      颜盏望着田妙菡青衣上的血渍,哭诉起来:“不关公主的事,是我胡闹,要偷取伏兄长的儒服给雪人穿!公主在屋外等我,她担心我被责罚,才来唤我出去的!结果我与她装了个满怀,没能溜掉而已。”颜盏跪在地上,爬到田彧身前,扯着其前襟,泪光点点地望着田彧,“公子,拜托您莫如此对待公主。若打,便打我罢!”
      颜盏不知为何如此笃定,这个方过而立年华的男子,铁定会就此罢了的!
      然,事实证明,田妙菡并未将这个王兄真实脾性向颜盏吐露,但好歹,田妙菡劝住了颜盏——不要用对付颜路与伏念的法子对付田彧。她淡淡道:“王兄,我未有错,我知礼仪懂廉耻。”
      田彧训斥道:“不守妇德,还有脸还口了?”
      田妙菡摸索着将颜盏的一双小手拉开,轻轻将其护于身侧,不卑不亢地抬了抬眼,道:“王兄说笑了,我自幼乃王兄带大,宫廷礼仪琴棋书画皆乃王兄教与我。若我不知廉耻,岂非王兄失职之过?”
      田彧往日里调教这个丫头她总会乖乖接受,而近年来,却不似从前那般服从管束,甚至会跟他起冲突。田彧语塞,顿感颓唐,转身离去:“罢了,我管不住你!日后,亦毋需与我回宫了!”
      颜盏心下担忧不已,田妙菡却冷笑道:“那个冰冷的王宫,我不稀罕!”
      后溪见着田彧离开,亦跟随其后,外屋中便只剩下伏念与颜路。

      颜盏来不及对颜路解释,望着田妙菡留有掌印的脸,问:“妙菡姐,脸很痛罢?”
      田妙菡摇了摇头,只问:“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颜盏道:“未时了。”
      田妙菡紧阖双眸,再睁开,她摸到颜盏的手:“方才在屋外,日头太盛伤了眼,现下看不清东西,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你扶我起来罢。”
      颜盏身子娇小,加之跪得太久,腿都麻木了,不小心跌倒。颜路急忙上前接住颜盏,伏念则扶住田妙菡。

      然而,田彧与后溪次日并未离开,想来亦只是气话而已!颜盏问起田妙菡,田妙菡却笑得很是无奈,她只道:“转世莫为帝王家!”
      其实,这纷纷乱世,不论帝王或是平民,变数孰知?
      田彧与后溪于六艺馆中比习射箭,只嘱托颜路与伏念代其看望田妙菡罢。方吵过架,虽然两日了,原是多少有些别扭与尴尬罢?伏念与颜路便领命前去看望田妙菡。

      这日天气晴好,颜盏抱来一把琴,放于田妙菡身前。
      田妙菡伸手轻轻滑过琴弦,轻声叹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熟悉的感觉自手底泻出,随意弹起来,纤指翻转。
      一曲作罢,田妙菡笑着询问:“你可知此曲为何名?”
      颜盏摇头:“我愚笨,不通乐理,不知……”
      而忽闻背后一个声音带着春风般的暖意,道:“此曲,乃《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颜盏回身扑入颜路怀中:“兄长~~~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伏念在一旁,只问田妙菡:“公主的眼睛可好些了?”
      田妙菡稍稍摸着柱子直起身,顺着那一抹绿色身影望去,微微颔首:“好些了,已可见实物。”
      颜路抱起颜盏,笑道:“有些沉了,近日有公主相伴,你食欲奇佳啊!”
      颜盏撅起嘴:“兄长莫不是嫌我胖了?”
      颜路笑了:“呵呵,岂会!”

      “呀!近来阳光明媚有些暖,雪若化了,妙菡姐便看不到雪人了呢!”颜盏望着窗外的阳光,惋惜着,“妙菡姐,我将两位兄长的儒服皆套与雪人身上。O(∩_∩)O哈哈~上次张良亦被唬到了呢!”
      颜盏说到此处,笑得好似小疯子。颜路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瓜,一脸无奈。他亦见证了张良的窘态,且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番。良一向很精明很机警,却栽在同龄人手中,自己着实没忍住,轻笑了几声。为此,他还闹了两天的情绪。
      “兄长,儒家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琴艺乃六艺中的乐,兄长却从未抚过琴。不知,兄长可否弹奏一曲?”颜路闻得弱妹此语,双眸略有踌躇,颜盏不解,问道,“兄长莫非不会???不可能罢???”
      伏念蹙眉,只道:“盏儿,抚琴之事,勿与路谈及了罢!他……”
      颜路凝滞的神色中夹杂着几丝无奈与毅然,回首望向伏念。这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打断了伏念:“师兄,一首曲子而已,无妨。”
      颜盏不明白,兄长从不抚琴,原因是何?好似伏兄长知道的,不若,兄长不方便告知,可问伏兄长?颜盏观察力忒好,即刻回绝道:“兄长,既是盏儿提出了无礼的要求,你便毋需应许。盏儿往后不再提及,可好?”
      颜路不予回答,只轻轻将她放在地上,跪坐下来。抚琴时候的颜路,神色专注,双眸眺望远处,或沉思,或缅怀。一曲方罢,颜路似乎精疲力竭,神色疲乏,颜盏心疼道:“兄长,仅是抚琴而已,为何会这般虚弱?要不要紧?”
      伏念皱眉:“路,你宠其太过了!”
      颜路抬眼望向伏念,乏困的眼眸中全然是坚定的色彩:“师兄,她乃路惟一的亲人,且如此幼龄,我会竭尽全力地满足她的任何愿望,竭尽全力。”
      颜盏张了张口,终是未问出。

      子夜,待颜路睡熟后,颜盏悄悄遛出了风雪小筑,趁着如水的月光,行至伏念的泰阿阁。已了无灯火,想来已是入睡了罢?她在泰阿阁外踯躅,出门忘了披着披风。入夜的寒风,冻得她瑟瑟发抖。明日,必是又要患风寒了罢?但是,若要如此,会扰了伏兄长的清梦罢?还未细想,一阵冷风灌入口中,咳嗽不止。
      卧房传出威严而疑惑的声音:“谁在屋外?”
      未待她作答,屋内已燃起了灯火,望着灯火下高大的人影,颜盏想起了日间伏念对兄长说的话。伏兄长是在责怪兄长过分地宠我了么?还是,觉得我不乖,总是为难兄长?未有伏念的允许,便不敢入内。
      正想着,门被拉开,伏念威武的身躯背光而立,她看不清伏念的表情,只听出他冷淡的责备中,带有一丝关心:“子时不睡觉,跑来我处,你是又等着受凉患伤寒呢!”
      见着颜盏未有动静,伏念心下沉吟道:莫非吓着她了?他叹了口气,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抱着她入了里屋,燃起炭火为其取暖。
      颜盏终于开口:“兄长为何不能弹琴?”
      伏念跪坐在其身侧,眼睛望着炭火,恍若遥望到了当年,有些许愁思:“此乃六年前之事了。”
      颜盏巴巴儿地望着伏念,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伏念。伏念望了她一眼,讲述起了当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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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桃花开得正艳,一群少年端坐于桃树下。
      一袭藏青色儒服的少年,笑容烂若这三月桃花:“师兄,日前我在山林间遇见一位高人,可以用琴做利器,甚为高深,待马术课后,师兄看看?”
      绿色儒服的少年回应道:“好。”

      学生们扬尘策马,依旧是伏念为首颜路第二的成绩。
      正襟危坐的老人望着他们,眼神犀利:“路,故意输的?”
      颜路淡然行礼,面带微笑道:“师父,路骑术不及伏念师兄,输与师兄乃理所应当。”
      老人笑了笑,微微颔首,道:“下课!”

      课后,伏念随着颜路来到一处寂静之地,颜路跪坐下来,指尖划过琴弦,猛地按音,将弦拨了出去。水面上一声巨响,砰然炸开,水滴溅了伏念一身。
      颜路一惊,忙道歉:“师兄,对不住对不住!”
      伏念满面无奈,而刹那间,郁闷与责备的眼神化为关切。此时的颜路,唇角已渗出血来,随即,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染湿了衣襟,进而昏迷过去。伏念急忙背起颜路去找寻师父。

      翌日清晨。
      颜路睁开双眼,伏念在一旁坐着,轻声道:“可算是醒了。”
      颜路有些迷茫,起身望着伏念:“师兄,我……”
      伏念皱眉,欲开口。
      门口却传来了师父严肃的声音:“路,你从外人之处偶然习得的那种奇特内功与你修习之坐忘心法相克,幸而并非深学。否则,即便荀师弟如何救治,不至丧命亦必然沦为废人。”颜路心下骇然,却闻师父继续言道,“你若继续修习坐忘心法,往后便莫抚琴了。”
      颜路微微行礼:“弟子谨记。”
      伏念一直在颜路身侧照料,张良亦常来端茶送水。

      一月后,颜路痊愈了。望着琴,心中颇感惋惜,却无奈地收起,埋于地底。
      此后,自己便与琴瑟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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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盏终于明白了,兄长是豁出命来满足自己提出的任何条件!不等伏念起身送她回颜路的风雪小筑,颜盏便匆匆离去。伏念眉头紧锁,这丫头!

      回到风雪小筑,颜盏轻轻阖门,生怕惊动了里屋的兄长,蹑手蹑脚地上楼。到了阁楼上,颜盏阖住门,转身,屋内灯火通明,吓了一跳。
      良久,只听得坐于榻沿的人略带困倦的声音:“去寻师兄了罢?为何穿得如此单薄,可冷?”
      颜盏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兄长,盏儿错了。以后绝不为难兄长了,兄长亦莫要如此纵容盏儿了!若兄长出了事,盏儿要怎么办?”
      颜路欲安慰,却笑了,踱至颜盏身旁将她扶起,道:“傻丫头,哪里就这么容易死呢!”
      颜盏站起身,望着颜路虽极力掩饰却仍旧倦怠的面容,眼泪扑簌簌滑落。颜路蹲下身,心疼地抬手为她拭泪。

      好吧,又一次光荣地得了风寒。不过,有田妙菡在身旁相伴,颜盏似乎好得很快,不过几日,便安好了。伏念为了满足田妙菡随时看望颜盏的心愿,将颜盏安排到田妙菡隔壁住下。两人亲如姐妹,时刻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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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化尽了,这半月多来,我等劳烦小圣贤庄的诸位了。”田彧对伏念与颜路行礼。
      伏念回礼:“公子见外了。日后若来小圣贤庄,伏念定当亲自前去迎接。”
      后溪讥诮地望着颜路,笑道:“两年后,无溪便将迎娶盏儿了,还望颜路故友做好准备。”
      颜路低眉行礼,道:“请后公子放心。”
      田妙菡瞥了一眼伏念,转身随从田彧而去。伏念不予回应,仿若并未看见。颜路望了望身侧的人,其坚定的眼神深处,透出一丝迷茫,一丝犹豫,而终是未望向那个青衣女子。田妙菡在马车内挑起布帘,回望着立于门口的人,那人却已回身向庄内走去。
      伏念回首,望着那行远去的车马,心中有一丝失落。
      颜路望着如此情景,已是了然于心,不询问,只随着伏念回了藏书阁。伏念取下那卷《礼记》,跪坐着看得颇为专注。颜路则拿出《易经》来看。
      正当颜路深思未得其解,有些许走神,忽闻伏念轻声叹息。抬眉,伏念望着院中已冻结的池水出神,而后闭眸低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颜路明白,田妙菡乃齐国公主,即便未嫁与赵国,亦定然会嫁与官宦之家。所以,师兄不开口,即便是看出了公主的心思,亦未能,更未敢开口。田妙菡那样性子烈的女子,若师兄对其有所回应,她必会义无反顾罢?如此,若是田彧恼了,甚或齐王恼了,如何是好?
      现今的天下……
      荆柯刺秦失败,秦王震怒,会强烈报复的罢?如此动荡时局,风动云变均无定数啊!
      ……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冷一些,已经几年未有这样的大雪了。如此寒冷的天气,应该可以将心底的一丝丝希冀与感情一并封冻罢?伏念无奈地笑了笑,带着些微的自嘲。他知道,这份感情,必定无疾而终,自己不应给她留下念想。所以,公主,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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