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欲》无桑公子

2、二. 万绿丛中秀靥留

　　亭杳近来觉得又欢喜又忧心。
　　欢喜的是自己三百年来终算是里报恩的边近了点，忧的是殊其似乎把自己这么个不速之客彻底抛在了脑后，虽以待客之礼招待着，却再未来探看过。
　　山茶族确是擅于药理之道，这伤经那么一抹，竟快好了。亭杳寻思着，是不是该偷偷在身上再补个那么几道，给殊其加深点印象。但看看身上好像能划的地方不太足，只好作罢。
　　期间染夙来过几次。染夙亦是山茶族的，算起来和亭杳相识亦有百余年。这人，看起来仙气缭绕，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里偏偏有那么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纨绔之气；说他不学无术罢，却偏偏有让人觉得正经得不得了。亭杳总忧心自己同他这么个人交了个朋友，是近朱者赤呢，还是近墨者黑呢。这个问题，他一忧心，就忧心了百余年，事实都已经摆在那了，就差冲他挥手，他还在琢磨这个问题，不透不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长得好就是麻烦。
　　鉴于未可知这族长是否真的有何种记忆方面的问题，亭杳觉得，有一句话说得真对，佛不来就我，我便去就佛。
　　报恩这事说来，挺实在的。但他现在才觉得，没有比这事办起来更困难的了。什么才算是报恩？报小了，那是一顿饭的事，却教恩人觉得你小气，自己还良心不安；报大了，那是一条命的事，不过凭自己这么点修为，大概还是被救的主。当亭杳又准备琢磨个百八十年时，染夙道：“不如先从小恩开始，聚水成海嘛。”
　　亭杳觉得很对，点头：“哪一日，指不定多少顿饭就抵得上一条命了呢。”
　　“……”
　　嗯，这提议实在，忒实在，虽然缺了点冲击力。
　　在弄得厨房差点着了火、掉了满园鸡毛鸭毛、黑烟几乎熏了半个院子后，他终是捧出了一盅物什。说是物什，只因那盅东西，看起来像汤，又没丁点水；看起来像菜，又好像没见过这么个烧法。果然是存在种族差异这种东西。
　　央了染夙将物什端给族长后，亭杳便揣着颗怦怦直跳的心，坐立难安。又后悔自己方才怎么就那么自信，没先尝一口黑得跟团墨似的鸡汤呢。
　　唔，不过，乌鸡汤大抵就是这般黑的？
　　染夙将盅端回来时，是空的。亭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天赋不在修道上，而在做菜上。
　　末了，染夙漫不经心地道了句：“唔，其实你这汤里，可少搁些盐，别搁糖啊酱啊之类的……”
　　“特色，”亭杳一本正经地答，“否则族长怎么会一滴不剩？”
　　“……或许他口味独特。”

　　很是受鼓舞的亭杳日日给恩人炖了汤，托染夙带去，总是见了底，却始终不见殊其召见自己。这么个不冷不热也不是事儿啊。亭杳便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做菜做得不够到位，便向染夙表示了要给恩人做一桌子全席的意愿。
　　染夙的表现似乎有些怪异，嘴角有些僵硬：“还是算了吧？精而细，少而优，是谓特色。”
　　亭杳想想也是，便将这念头作罢。

　　不知不觉，便已入了夏。碧叶连天，红粉灼灼，上映天光，下现水色，飘香十里。
　　殊其一行正至后院湖边，准备一赏镜天湖夏日风姿。
　　镜天湖乃山茶一族宝物。据说镜天湖自混沌初开时便有，灵气盛得寻常小仙根本不敢靠近。后来湖底封了只洪荒时期的上古异兽，灵气亦好像散去了。这湖原本还在九天玄女下管着，后来眼看成了一泊普通水潭，便下放给地域所属的山茶一族管制。宝物一说不过是为着它尚存的那么些传奇笔墨。简而概之，就是名人效应。
　　不想这当年灵气大盛的镜天湖，非但没了灵气，甚而长了植被，成了人家后院子里的一处景观。当真是不思进取啊不思进取。
　　殊其赏荷赏得好好的，忽而眼角一瞟，便见到泼墨般的荷叶中沾了一点不和谐的白，似是只团子。他指了那万绿丛中一点白，道：“那是个什么物什？”
　　侍从上前去察看了，回来道：“是前些日子族长您救回来的那个男子。”
　　划了只兰棹至荷花丛里、盖了片荷叶在自个儿头上遮阳的，正是亭杳。烈日当头，倒也能睡得安稳，就是睡姿不怎么好看，团起来跟只团子似的。这必然也是种族差异。
　　殊其想了半天，才终是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么个人影。“那他的伤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为何不回去？”
　　侍从垂首道：“他自称是无处可去，只恳求留在族中做个侍从服侍着族长以报恩。”
　　殊其点头，目露赞许：“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便允了罢。丛中蚊虫最是多，还是将他唤醒到房中去睡罢。”
　　侍从低着头，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个胆子稍大点的，声音也是颤巍巍的：“族、族长，您忘了，这镜天湖灵气虽不如从前，但尚存的那点也足以让寻常小仙不敢靠近。看他这样子，怕是……怕是因灵气而被梦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