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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雅人与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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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再次出剑,与方才又有不同,剑势飘忽如弱柳扶风,端的潇洒飘逸,李红袖拍手叫道:“好漂亮的回风舞柳剑。”
降龙尺要缠要克都无法追其行踪,戒嗔便以不变应万变,扎稳马步但等剑招刺来,李寻欢舞了百招,完全找不出戒嗔破绽,只有变换招式,或厚重古朴,或飘忽难定,或迅疾如剑雨,或凄凉如秋风,剑走数百招,李寻欢剑法换了七八种,依旧是胜负难定。
奚百里感叹,“寻欢的剑上造诣当真令人佩服之至。”
褚无量却皱眉,“这降龙尺,怕是不得不入今年之兵器谱了。”
南宫灵两眼发光,“师父,你方才夸赞李探花我还颇为不服,此时我真的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年纪上他不比我大多少,他会的剑招许多我都没学会呢。”
任慈却皱眉,“李探花固然剑法精妙,奈何再精妙的剑法也难以在这降龙尺下讨到便宜,而人的精力却是有限的。”
他的话刚落地,李寻欢的剑再一次被卡入降龙尺卡槽,戒嗔手腕一转,李寻欢虎口剧痛,不得已被绞了剑,戒嗔趁机急攻,双手降龙尺一前一后不离李寻欢胸腹咽喉,李寻欢一退再退,万分凶险,众人惊呼间,但见寒光一闪,飞刀,出手了。
李寻欢双刀齐发,一刀自降龙尺的缝隙穿过,笔直插入戒嗔左肩,直没至柄,一刀以巧劲从侧面插入戒嗔右臂,戒嗔招式一滞,李寻欢脚底一滑,立即脱开他攻击范围,他虽失了手中剑,汗湿重衣,这一战,却是他胜了。
戒嗔怔怔站着,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喃喃道:“好快的刀,好厉害的刀……”
片刻间,现场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戒嗔身上的刀,连一直沉默着躲在角落里吧嗒旱烟的孙老头也忘记了吞吐烟圈。
在场高手如褚无量、任慈者,可谓见多识广,竟无人瞧清两把小刀是何时出手、如何出手的,在场之人不得不扪心自问,是否能接住这样的刀,好厉害的刀,好可怕的刀。
李寻欢负手扬眉,“大师还要再打么?”
戒嗔仰天长叹一声,收了降龙尺,忍了痛拔下两把小刀,点穴止了血,将小刀放在掌心,“还有什么打下去的必要么?少年人,你赢了。”
李寻欢瞬间松了一口气,扶手笑道:“大师承让。”
戒嗔厉声道:“我说你赢了便是你赢了,洒家丝毫不曾相让,洒家方才说过,你若赢了,少林寺愿意拥戴你为主事大哥,洒家决不食言。”
李寻欢脸色大变,“大师莫要害我,我打架全凭个心里痛快,若是让我担什么责任,那我却要痛哭了。”
戒嗔眼中浮出笑意来,“探花郎,洒家虽不多行走江湖,但交手的高手不知几多,你是其中相当特别的一个,洒家有一言相劝。”
李寻欢道:“只要不是做什么主事的,一切好说。”
戒嗔当真笑了出来,“你的剑法固然精妙,你的小刀刀法却可谓冠绝天下,何不以之称雄,又何必要拿剑来画蛇添足呢?”
李寻欢垂头思索片刻,浅浅一笑,“大师所言或有道理,多谢劝告。”
戒嗔道:“洒家还有一个请求。”
李寻欢道:“大师请讲。”
戒嗔道:“这两把小刀,可否赠送于洒家,让洒家留个纪念?”
李寻欢眨了眨眼,“大师这请求可折煞我了,倒是不得已出手相伤,还望大师勿怪才是。”
褚无量抚掌,“好精彩的一战,少林奇技,精妙绝伦,小李飞刀,冠绝天下,戒嗔大师不愧于少林护法金刚,寻欢也无愧于你父昔日之美名,妙哉,妙哉。”
任慈道:“小李飞刀,冠绝天下,这样的兵器,将之列为暗器,着实可惜,若入兵器谱,却不知排名几何。”
李寻欢苦了脸,缓缓朝这边走来,“任帮主且饶了我,吴定一在不二赌坊列了个所为少年才俊的排名,已令我不堪其扰,若再与这兵器谱沾上关系,我那探花府邸便该被江湖人给拆了。”
楚留香笑道:“既入江湖,不争也是争,该来的是非,夺是躲不过的……”
有人截口道:“是这个道理,不争也是争,至于说躲嘛,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躲?若当真要远离是非,又何必与少林争雄?”
却是一直负手在众人身后半步处、未曾说过一言片语的吕凤先。
众人愕然,公主长平本就是走过来迎接李寻欢,当即皱眉,“你待怎样?”
李寻欢抬手止了长乐,笑道:“以吕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吕凤先抬手往身后一探,六尺八寸长的银戟破风划过,笔直指向李寻欢,“吕某不才,愿请教小李飞刀之绝技。”
李寻欢尚未答话,李红袖当先叫了出来,“你这人怎么这样?李哥哥方才与大和尚缠斗,损耗甚多,你此时向他挑战,便是你赢了,又有什么光彩么?”
褚无量也走过来,“吕先生有所不知,一则寻欢先与洞庭五老、诸葛刚交手,后与戒嗔大师交手,此时体力必然不济,二则今日在此并非为了比武定胜负,而是另有事端,在下于江湖也有几分薄面,不知吕先生可否看在在下面上,高抬贵手?”
吕凤先道:“此时不交手也不是不行,却需得李探花一个承诺。”
李寻欢挑眉,“哦?”
吕凤先道:“昨夜吕某曾到沉香亭欲与阁下一较高下,却不料扑了个空,李探花若允诺择日与吕某比试一场,吕某便心满意足。”
李寻欢叹息道:“与我比武有什么用?我本是闲散人,既不愿入那兵器谱,也不愿招惹江湖是非,奈何麻烦总是找上我。”
吕凤先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来,缓缓道:“谁让李探花你,那么有名呢?”
李寻欢道:“我若不应,又待如何?”
吕凤先银戟一立,“我已在此,不得不应。”
气势一份僵持了,楚留香忽然笑了一声,“素问李探花喜好结交江湖朋友,吕先生银戟之上造诣颇深,何如择日以美酒招待吕先生,至于说到时候是要打架还是喝酒,再论不妨啊。”
李寻欢往后撤了一步,到了楚留香身侧,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拘于吕先生,任何人只要想见我,随时可以到我府邸,至于说是要喝酒还是做些别的,悉听尊便。”
吕凤先收了银戟,褚无量神色稍缓,“既定了以武定胜负,付大侠与孙夫人一战付大侠略胜一筹,寻欢与戒嗔大师一战是寻欢讨了些便宜,其余诸位,是否也有一较高下的意愿呢?”
任慈负手低头不表态,邱泽从头到尾闭着眼睛看都没看一眼,孙老头吧嗒着长烟杆,也不说话。
褚无量道:“既然如此,寻欢年纪轻,性格也懒散,自然担不来主事者的位子,那么这副重担就落在付大侠身上了?”
一直站在孙太母身后的伊哭忽然踏前一步,阴测测道:“且慢。”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声音也喊道:“且慢。”
这却是一道娇媚女声,听声音必然已不年轻了,却是清脆悦耳,如翠鸟鸣于湖畔,随着环佩叮咚,窈窕女子缓缓从小路走来,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楚留香,也不由眼前一亮。
这女子淡施脂粉,轻描峨眉,乌云如雪,一袭翠衫将她曼妙身体勾勒的恰当好处,这女子或许有三十岁,或许有四十岁,但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会忘记她的年龄,在场如孙太母之刚强者、公主长平之率真者、李无双之清冷出尘者、李红袖之机灵可爱者,与这女子相比,竟似萤火之于明月。
男人并非人人好色,却无一不愿欣赏美色,不光是楚留香看的怔然,但女人的反应却不相同。
孙太母等泰然自若,一直叽叽喳喳的李红袖欢欢喜喜的跑去迎接那女子,口称“师父”。
李寻欢大为惊讶,“红袖小姑娘一直叫无双姑娘师姐,难道不是孙夫人的徒弟么?”
长平拖了他的袖子,笑嘻嘻道:“红袖丫头那张嘴,莫说我们姐妹们受不了,师父她老人家又哪里受得?也只有她的师父、我们的师叔,把她当个宝。”
李寻欢沉吟道:“孙夫人的同门么?白沙屿倒当真是人才济济,能人辈出,你父亲一向眼光毒辣,为你寻的师门这样了得。”
孙太母接口道:“李探花谬赞了,这是我夫家妹子,与我一向走得近,孩子们唤一声师叔罢了,她虽常来白沙屿小住,却算不得白沙屿的人。”
恰翠衫夫人由李红袖牵着走近了,笑道:“红袖,瞧见没有,我们一年里有大半年都住在白沙屿,嫂嫂却依旧说我们不是白沙屿的人,我们这可怜师徒,满江湖的漂泊,到头来连个家都不曾有,可不凄惨的很。”
长平笑道:“师叔素来一副娇弱样儿,我只当师叔果真是依附于白沙屿的可怜女人,若非因缘际会在此地相会,如何得知师叔还有这样的产业?李哥哥,方才不是问这里是何处么?我这师叔便是此间主人了。”
李寻欢微笑,视线落到褚无量处,褚无量直直盯着那女子,根本未曾留意,李寻欢再看楚留香,楚留香视线自那女子身上转回,与他视线对上,柔和且带了笑意,李寻欢再去看任慈与孙老头,任慈正耸了耸鼻子,挑高眉毛,孙老头恰好看过来,朝他一眨眼。
李寻欢明白了,并非他一人有疑问,这女子走近,便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异香扑鼻,与楚留香身上的郁金香气颇有些相似,或许是这女子如楚留香般好修饰,衣服熏染的异香,但以李寻欢单薄的江湖经验来看,不得不留意几分。
孙太母啐道:“傻丫头,这样的产业你师叔何止有一处,据我所知,十处百处总是有的。”
长平吃惊道:“是吗?这样的产业对于京城的人来说有一套已是不易,有十套百套,岂非已是富甲天下?”
莫说长平吃惊,众人皆是吃惊,虽人人都会说一句铜臭庸俗,但这世上真正的有钱人毕竟是稀少的,尤其是,这样温婉可人的女人。
翠衫夫人朝众人款款一福,笑道:“大家莫听嫂嫂打趣,妾身不过守寡一妇人,何德何能,竟要以阿堵物污了诸位视听?倒是诸位英雄能莅临蔽舍,令蔽舍蓬荜生辉,妾身备了些茶水点心,诸位何妨移步,休息之后再定要事?”
面对这样一个锦面绣口的女子,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免要表现几分君子风度来的,却有人例外,夫人话音刚落,伊哭便厉声道:“你一个女子到一旁去,捣什么乱?说好了以武定胜负,我都还未出手,怎么能算定出了结果?”
翠衫夫人不以为仵的笑了笑,“你那劳什子手套忒的吓人,若与人打起来自然占尽便宜,可若让人服气,却是断然不能,便不必我来打搅,你以为自身便能如李探花这般出尽风头?你呀,不妨到我那酒窖里多喝些酒,做个好梦。”
伊哭大怒,跨前一步,“你——”
孙太母皱眉道:“伊哭,退下,不得对你师叔无礼。”
伊哭一脸凶狠,竟然十分听话的退到孙太母身边。
褚无量跨前一步,一扶手,“王夫人,我等粗蛮,搅扰了。”
王夫人正侧身,视线朝他浅浅一勾,笑道:“既然知道是粗蛮之人,便不必朝我拿捏礼数了,请吧诸位,我这茶水点心,保管让诸位满意。”
李寻欢扬声道:“当今这世道,如夫人这般美貌大方且贴心随和的主人已不多了,不知可否慷慨一二,惠赐在下几杯浊酒?”
王夫人回眸,掩嘴笑道:“既然是李探花开口,便为这慷慨二字,酒水管够。”
众人也便移步,楚留香落后半步,叹笑道:“探花兄年岁不大,酒瘾却是不小,我本以为自家已经算个好饮之人,与阁下相比,只好自叹弗如。”
李寻欢手指习惯性的去腰间摸索,自然摸了个空,只有苦笑,“楚兄说这好饮二字,已是好听极的话,家父不知多少次骂我贪杯,却是如何也改不掉这陋习。”
楚留香道:“陋习倒也不至于,这世上人各有所好,有人好名、有人好利,如探花般爱酒,反倒是雅人雅事,与阁下之特立独行,恰好相得益彰,妙哉。”
李寻欢大笑,“如楚兄这般知己,如何不让我早些遇到,或许还能少挨几顿骂。楚兄比之我更是特立独行之雅之大者,却不知所好为何?”
楚留香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朝李寻欢眨眨眼,“如探花方才所言,老天创造了这么多美丽的人事物出来,自然是为了让人们欣赏的,区区所好,唯有美之一字而已。”
李寻欢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楚兄大雅,在下自愧不如。”
奚百里在一旁翻白眼,“寻欢啊寻欢,你本已够疯癫的,却又遇上一个更疯癫的。二人大雅之人,再互夸下去,只怕咱们过去连点心都没得吃了。”
李寻欢笑容难抑,掩口咳嗽两声,瞥一眼楚留香,恰见他笑意在嘴角未消,眼中神色却幽深难测,他看的、想的、乃至于图的,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