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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走狗 ...

  •   “请不要开灯。”唐临说,“我想你也许比较喜欢一个隐秘的对话,这样刚刚好,不是吗?自己找张椅子坐下吧。”他轻笑了一声。
      短暂的三十秒过去了,卢卡斯的双眼适应了黑暗,他向前走了两步,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尽管他并不知道坐在对面的男人是谁,又了解了多少关于自己的事情,但卢卡斯明白,现在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听。
      “……请说,先生。”卢卡斯艰难地道,声音如同从肺中困难挤出,嘶嘶作响。他心中有了隐约的构想,他现在大概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是谁了,在唐家的几年时间内,那些众人讳莫如深的传言卢卡斯都有所耳闻,包括唐青江的真实出身,和离开唐家的大小姐不光彩的历史,以及那位被二少爷称作“小杂种”的私生子的存在。但这无济于事,丝毫不能挽回他在这场无形斗争中的劣势。
      “别紧张。对于你的秘密,我无意揭穿。只要你能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唐临毫不在意地道。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卢卡斯只能隐约看到黑暗在自己的眼中浮动,在这时,头疼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诅咒,来得更加强烈了。
      卢卡斯没有作声,他在等待着对方抛出的白手套,而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接过。因为他不能离开唐青江,一想到这他的心脏就开始收缩,痛得剧烈颤抖。任何的一丝可能,都必须掐死在襁褓之中。
      唐临问道:“来吧,告诉我——唐丹若在哪里?”
      他果然是来找她的……那个该死的累赘。卢卡斯闭上了眼睛,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就如同浸泡在愤恨之中。
      “我……”他尝试发声,喉咙却像被紧紧勒住。唐临安静地坐在黑暗中,他抬起了手,如同一个指挥家一般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最终,卢卡斯张开了双眼,那里面依稀闪烁着光,他哑声道:“抱歉,我不能说。”
      “这是让人惊奇的固执。”出乎意料,唐临却笑了,依旧是短促的、讥讽的轻笑,如同一根尖锐的刺,“上帝会看见你的忠诚。”他赞扬道,一边挥舞着双手,脑海中的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袭来,凶兆的、阴暗的、叹息的、呻|吟的和尖声叫喊的感觉刺痛了他的神经,让他全身心沉浸在这种特殊的感受中。“但是唐青江不会。”唐临淡淡地说。
      卢卡斯沉默着,唐临继续道:“请容许我提醒,小唐先生。”他的手势变得轻柔,现在是小提琴的部分了,活泼的快板充满了热情,“一但被我亲爱的唐青江舅舅发现,你是家族安插的人,无论你怎样辩解,他都不会再留你下来。”
      如同被置于岩浆的熔炉之中焚烧,卢卡斯在一瞬间从虚无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
      “她被安置在不远处。”卢卡斯断断续续地说,“守卫很严。只有每天早上六点至七点,特定的车才能进出。”
      唐临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听着卢卡斯说道:“我可以安排你去。但只能你一个人。”

      时间到了一日中最黑暗的破晓,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刻。一辆黑色的小型轿车从唐公馆的侧门驶出,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向下开,直至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
      听到属下汇报车辆离开的消息,一夜未眠的卢卡斯从座位上起身,他拉开旁侧的储物柜,在杂物底下放着一个大约只有三英寸高的扁平纸箱,卢卡斯慎重地把它拿了出来。他打开纸箱,里面躺着一件款式古老的雪白衣袍——这是所有人在立誓为唐家效忠时,都会得到的一份特殊“礼物”。当然,没人会希望穿上它。因为它是一件刑服,只有叛徒才有穿上它的权力。
      卢卡斯换上刑服走出房间,坦然自若地向唐公馆核心的祠堂走去。人们惊奇的目光如同凌迟的刀片一般降落在他身上,他的肉身在行走着,灵魂却如被油煎。
      在经过缦回的长廊后,卢卡斯来到了位于唐公馆中心的祠堂。他推开了祠堂的木门,一旁的守卫人员想要上前询问,却都被他挥手制止了。
      卢卡斯孤身走了进去。祠堂内除了他外空无一人,深处的香案上摆着一双快要燃尽的蜡烛,烛泪在底下堆砌出古怪的形状。它们照亮了祠堂的一个角落,而其余的地方则仍处于幽深的黑暗之中。
      聚会中最重要的继任仪式将会在这举行,肩负着如此重要使命的祠堂,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布置完毕,空旷的房间罗列着整齐的竹桌竹椅,届时,那会是观礼嘉宾就坐的位置。卢卡斯从香案上拿起三支香,点燃后举高过头顶,恭敬地朝前方弯下腰。
      面前的神台上,摆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密密麻麻的牌位,唐家列祖列宗的名字刻在上方,如同一双双眼睛,无声地审视着卢卡斯。
      卢卡斯把香插在香炉的正中央,一闪一灭的微弱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庞。
      “我的主人,请原谅我。”卢卡斯对着虚空道,“我的一切都属于唐家。若您选择抛弃我,倒不如把它们都毁去。”
      他把手伸到香炉下方有着特殊结构的凹槽里,那是一个长形的咸水池,有一团混沌的阴影在其中央,如同蛰伏在水中的毒蛇。卢卡斯把阴影从水池里捞出,那蛇影原是一根拇指粗细的鞭子,鞭子上有着形状不一的倒刺,看上去异常可怖。
      卢卡斯曾用这根鞭子处罚过许多背叛唐家的人,当这根鞭子接触到皮肤之后,他亲眼目睹着那些倒刺深深地扎入肉中,再扯下一小片皮肤来,肌肉组织附着其上,如同一片破布。然后血液就会止不住地流出,染红对方的身体,沐浴在血中的叛徒大多数会因为疼痛而失去理智,尖声叫嚷出他们先前苦苦隐瞒的内容。
      在来到唐家之前,他只是一个小社团的“双花红棍”①,每日浑噩地活着,只有在以命相搏的打斗中才能找到存在的快感。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找上了他,给了他一大笔钱,并且赐予了他尊贵的“唐”姓——而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潜伏在唐青江的身边。
      卢卡斯高举鞭子——
      他答应了,然后他遇到了唐青江,顺利地进入了属于二少爷的核心智囊团。那个男人每个星期都会来找他,让他监视唐青江的一举一动并汇报。这份工作起初是很轻松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大海中漂浮太久,当他忽然遇到一块浮木时,那种欣喜激动的心情。
      卢卡斯开始挑着不重要的事情汇报,下意识地对男人隐瞒唐青江的行为,或许对方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许是有了新的卧底,男人逐渐也不再来找他。距离男人最后一次来找他已经过了很久,有时候,他甚至不太记得这些往事,但这并不代表过去能够消失。
      第一鞭落下了,随着卢卡斯的动作,鞭子划过空气猛地反卷,如同蛇信狠狠地卷舔在他自己身上,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炉一般呼呼喘气,嘴中喃喃道:“我们若承认自己的罪,上帝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

      “必再怜悯我们,将我们的罪孽踏在脚下,又将我们的一切罪过投于深海。”
      同一时刻,唐临陷在轿车柔软的后座中,他的双瞳无法聚焦,视线涣散而迷茫地投射在无人驾驶的车厢内。
      从他上车后不久,不知不觉,空气中开始弥漫如同杏仁一般苦涩而甘甜的气息,唐临用仅存的神智判断出这是“阿多尼斯”——尽管它有着俊美植物神的名字,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气态烟型毒品。
      阿多尼斯非常特殊:它的神经毒性并不强烈,比起它的同类,甚至可以说是缓慢而温和的。少量使用只会起到提神的作用,却极其容易上瘾,大量吸食会引起昏厥、抽搐,严重能够致死,因此阿多尼斯和冰|毒、天使、海洛|因、可卡|因、吗啡、甲基芬尼特、安非他命一起被列为二级管制药物。
      在半世纪以前,阿多尼斯曾作为功能补品而风靡全球,直至联盟注意到它的危险性,才签发红头文件严令禁止。时至今日,它却依旧在黑市上流通,在学生之间尤其盛行,屡禁不止,大学生基本上都能轻而易举地买到它。
      唐临无意去回忆大学时期的荒唐,但这种感觉实在是该死的熟悉。现在他手脚发软,四肢无力,脑袋一片空白,身心都有着无比自信足以征服世界的快感,这是过度吸取阿多尼斯的征兆,他以前曾经试过几次。他知道,很快,自己将会陷入无法动弹的昏睡之中,若是车上的剂量足够,他就会在甜美的梦中死亡,嘴角带笑。
      他被那只该死的小狗给暗算了,应该是说,唐临低估了卢卡斯的忠诚。
      我快死了,很好——唐临胡乱地想着,妄图从一片混沌的脑海里找回自己的理智,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只有集中精神,运用自己身体里最后一丝的力气,才可能逃脱困境。
      他无意识地开启自己的记忆宫殿,在里面逡巡着,寻找着能让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的东西。在一片昏暗扭曲的空间里,他快步走向那个有着全世界各类藏书的房间,唐临踉踉跄跄地推开厚重的巨大木门,跑向最近的书架,因为动作太过急切,他被自己绊了一下跪在地上。这时候的空间已经十分不稳定了,甚至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映像。书架就在眼前,唐临从里面抽出一本珍贵而脆弱的手抄书,那是用希腊语书写的西乃抄本,来自公元4世纪,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圣经。
      现实中的唐临缓缓闭上了眼睛,而臆想中的他颤抖着手翻开了书,手指在破旧的纸张上滑动着,一字不漏地开始阅读这些复杂而晦涩的文字。
      “他在自己身上,亲自承担了我们的罪过,上了木架,为叫我们死于罪恶,而活于正义——你们是因他的创伤而获得了痊愈。”
      难怪在唐临消失的三年时间里,任凭尼古拉斯·霍尔拜因有着翻天覆地之能,也找不到唐临,他绝对不会想到,为了躲避那些恼人的苍蝇,唐临选择藏身于世界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位于圣克鲁斯岛的拖雷密勒精神病院。
      在当地的语言中,“拖雷密勒”代表着无法躲避的厄运,而与其说那是一座精神病院,倒不如说是一座监狱更为贴切。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采用的是两个世纪以前的管理模式,在拖雷密勒里面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外界无法窥探里面的分毫。就算是能够监视全球各类摄像头、拥有12颗人造卫星的霍尔拜因财团,也没有办法看清这样一个古老而落后的地方——当然,里面的133位病人也别想要离开那儿。
      日落,海鸟,巨浪,浅蓝色的床单,灰白色的天花板。唐临所看见的全部只有一个狭窄的房间,黑色的悬崖,永无止境的灰色海潮。在单调重复的日子里,如同修行者一般的苦寂生活中,唐临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诵读自己记忆中的书籍、弹奏复杂的乐曲,来保持自己的清醒。他的记忆宫殿一日比一日要庞大,不受他控制地开始扩张地盘,装满了各种混乱的、细碎的、无用的信息。
      “你们的身体是圣神的宫殿。”
      在不停地诵读之下,唐临仿佛终于获得了一丝清明,看到了重获自由的希望。他相信,车载系统是非常容易破解的,只要能够集中精神……
      但最终,他只是微弱地动动手指,眼皮在短暂地张开之后又无奈地合上了。

      第十鞭落下,卢卡斯已经遍体鳞伤,他抛下鞭子,跪在了地上。
      在一片令人恐惧的寂静之中,卢卡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的灵魂随着每一次气体的交换,都会悄悄地溜出身体一小块,证据就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双眼开始逐渐看不清东西。那些刺耳的噪音又再度出现,仿佛要他死于精神的凌迟。
      忽然之间,祠堂的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紧接着响起了从容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脚步声唤醒了滑落意识深渊的卢卡斯,他颤抖着转过身,看见唐青江正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走过来。
      唐青江在属于家主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尽管他尚未上任,但这里也没有人会提醒他,在继任仪式之前这样不合规矩,是会遭人诟病的。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唐青江淡淡道,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如同丧家之犬的卢卡斯。他本来没打算拆穿这个小把戏,就算他是那些老头安排的人又如何呢?他总需要在老前辈面前做做谦虚的样子,而卢卡斯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传声筒。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收获了一条了不得的狗。
      “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吧。”唐青江笑了,那笑声和唐临如出一辙,短暂且充满讥讽之意。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卢卡斯被已经干涸凝固的血粘起来的眼皮。
      唐青江柔声道:“就从这里开始,好不好?”他收回了纤细的手,伸出一点舌尖,漫不经心地品尝着手指沾上的那点血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3】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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