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火凤尊

2、【01】先兆（一）

　　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唐临睁开眼睛，空气变得更加潮湿了，他发现车窗外面开始下起了细小的雨，无数雨滴贴在玻璃窗上，窗的内部则因为低温而起了一层薄雾。
　　唐临转动着变得僵硬的脖子，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视线聚焦，他看到了这辆不大的旅行车内坐着的零散乘客，他们大多数处于长途旅行的昏睡之中，不知时日。窗外一掠而过的无边无际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让他确认了自己此刻的位置——他们正穿行于C区东南部最大的森林公园之内，正是这座横贯东西、连绵不断的圣堂山，为C区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冷空气团，使得C区常年处于温暖湿润的气候当中。
　　唐临按下扶手上的叫停按钮，片刻后车子在山路上停了下来，他提起手提袋走到车门处准备下车。
　　“确定要在这里下车？”司机忍不住提醒。他见过不少登山客和寻找刺激的年轻人在圣堂山野营，但从未有人选择在春天，毕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春天的圣堂山，除了成日弥漫的瘴气，和正处于繁殖季节的数不尽的毒虫，那从北方源源不断运过来的低温冷气才是最要人命的。而且，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登山客像是唐临一般，身上没有携带行李和帐篷。
　　唐临当然不是来野营的，也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寻死欲，不欲多言，他套上雨衣，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车子开走，直至它消失在视线里，唐临才眯起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弥漫的雾气使一切都浸在一片乳白色之中，淅淅沥沥的雨不轻不重地打在他的雨衣上，如同一个寂静且诡谲的梦境。
　　山路看上去不尽相同，有着自己独特的印记，很快，凭着出色的方向感和记忆，唐临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沿着公路旁的一条小径往上走，唐临越过一片长苞铁杉林，这里的自然生态保存得极为完整，穿行在其中，如同被植物吞噬。
　　最终，唐临找到了隐藏在深山中的人类活动痕迹：一扇三人高的铁丝网横阻在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铁丝网的上方，红外线扫描仪和摄像头尽职地工作着。
　　这真是个好时机——唐临在臆想中弹奏着舒伯特的《音乐瞬间》，他的感官随着轻快的节奏翩翩起舞。这种防盗设施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事实上，所有的科技安全系统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他对这些小把戏了如指掌。他注视这些没有生命的金属机器，思维仿佛能够接触到它们，触碰到它们的形状，附着在内部的线路上。
　　如同施展了一个奇妙而不知原理的魔术，“嘀”的一声响起，随着摄像头指示灯的闪烁，唐临在监控中已不存在。玩弄机器是他的特长，唐临“啧”了一声，没有耽误时间，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虽然铁丝网已不带电，但唐临仍是细心地戴上了新纳米材料的绝缘手套，这种新型的人造胶出自大学联合研究所，甚至能够抵挡几十万伏特的高压电。他一丝不苟地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包裹在昂贵的塑料之中，随即双手攀着带刺的铁丝网，开始缓慢地向上爬。
　　感谢铁丝网足够结实，十五分钟后，唐临在另一边安全降落。他在途中双手发麻，曾多次险些掉落在地，额头上挂满汗珠，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仍然安然无恙地下来了。
　　脱掉身上的雨衣和手套，唐临露出里面穿着的制服样式的西服，衣领上别着以假乱真的通行证。他整理了刚刚在攀爬途中弄乱的领子，深吸一口气，根据脑中的地图，大摇大摆地来到主干路旁。
　　一辆黑色轿车从他身边飞速驶过，溅了他一身水花。唐临不甚在意地站在路边朝着车辆鞠躬，当车子开远之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半小时后，一座被树丛掩埋起来的建筑物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座占地庞大的屋子只有一层，廊亭迂回，许多建筑结构看上去都是木质的，两条流向不同的溪流从地下穿过，木屋架空地建在上方，溪水潺潺，灰砖青瓦，带着明显的岭南复古气息。
　　在屋子前方耸立着同样风格的灰砖围墙，门匾上，书写着三个巨大且难以辨认的金色中文字：唐公馆。
　　唐临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站定，如同雨中一座静默的雕塑，他彬彬有礼地朝着唐公馆鞠躬，道：“我回来了。”

　　两个小时后。
　　九千公里外的大陆，跨越两个地球区，六个时区，让我们把视线聚焦在E区中部的勒内。这座在旧慕尼黑上重建的城市，名字寓意为重生，经历数十年的发展，勒内完全再现百年前的辉煌，如今它是E区的科技工业中心，吸引着无数世界级的富豪和资本家在此投资。
　　论当地最为出名的，是霍尔拜因集团在此建立的科研企业，这座用钢化玻璃砌成的庞然大物坐落在勒内城的西部，占据了十八万平方米，相当于二十五个足球场的面积。透明的圆形建筑外有着一条宽阔的空中车道，因为状似木星，这里常被称为“第五星”。
　　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第五星内部的一个房间内，路德·兰萨多斯正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托着腮帮子，眼皮直打架。他是一个有着非常典型的日耳曼民族外貌的强壮男人，高鼻深目，下巴方正，金色短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因为紧迫的工作，这周内每日他都只能睡四小时。终于，他的双眼闭上了，路德·兰萨多斯陷入了短暂的睡眠当中。在他的面前，是一面足有墙大的显示屏，不同颜色的光芒交替映在他的脸上，屏幕上无数的图画和数据飞闪，设定好的程序正在不知疲惫地工作着。
　　忽然间，一声短促的鸣笛响起，惊醒了不小心入梦的路德。
　　金发男人烦躁地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他犹如一头被打扰睡眠的雄狮，浑身上下充满了怒气。
　　“什么事情？”路德按下通话键，不耐烦地问道。
　　“先生，我们有新的消息了——关于蜉蝣。”屏幕上出现了工作人员代码，示意通话来自第五星内部。
　　路德猛地睁开眼睛，他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道：“马上把资料发过来。”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画，下面配以几行文字，“这是之前，联盟安全管理局内部的通缉资料。”通话对面的工作人员说道，紧接着展示了另外一张相差无几的图画，“五分钟前，安全局更新了资料，追缉原因新增了一条：擅闯私人领地。与此同时，赏金也由原来的五百万上升到六百万。”
　　“查出些什么了吗？”路德一边问一边穿上西服外套，对着屏幕上唐临的脸系领带。
　　工作人员道：“是的，我们动用了安全局的权限，查到了追加的赏金的来源——C区的唐家。”
　　“哈。“路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确定没有一点儿新冒出来的胡子，很好，一点都不显邋遢，他最恨这个，“我出去一趟。”
　　闻言，工作人员急忙问道：“您要去哪儿？这不可以，先生，‘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处于研发的最后阶段，第五星不能没有人坐镇。”
　　“相比起来，这可不算重要——把蜉蝣在安全局最新的资料发给我，越仔细越好。”路德漫不经心地关闭了通话，走出房间，吩咐第五星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准备一辆车，埃米莉。”
　　“好的，先生。”虚空中响起温柔的女声，“请问您要去哪儿？”
　　“去海神路。”路德说。那是勒内最大的销金窟、红灯区，无数赌场妓院坐落其中，“是时候把某个沉醉在温柔乡中的蠢货唤醒了。”
　　女声回答道：“好的，兰萨多斯先生。埃米莉很高兴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