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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宋雨星风 ...

  •   “子由,和亲的时间定下了吗?”子由来看我的时候仍然满脸云淡风清的笑容,似乎一切已经雨过天晴。

      “应该在月底。婚礼结束后我会和萧福延大人一起回去,陛下刚刚定了前往大宋的礼官。”

      “子由,你早就知道大宋的公主是谁了,对吗?”

      “你是说这个?”苏子由递给我一个绣囊,“我临行前当时的皇后娘娘把这个给了我。”

      我打开绣囊,和我猜想的一样,里面是当时的曹皇后的手书。

      “清澈,我一直很用心在跟契丹皇帝和谈,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成功,紫阳长公主就会不得不嫁给契丹皇室。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缃筠,当时能再见到你,只是想开开心心的和你一起完成任务,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先皇一定没有想到,他怕我日后无所依靠才在临死前让我承袭的母亲的封号,会成为我永远回不了大宋的原因。”我的额头靠上他的,那一瞬间很多个温暖的名字在我脑海中浮现,苏夫人,表姐,碧姚,韩今,小妹,小罗汉,小宇涵,还曾不曾谋面的小木瓜。我迷迷糊糊地跟子由说:“还有,一定要照顾好缃筠……”

      “清澈,你在发烧,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

      是吗,是发烧吗,那就是发烧好了。“你记住苏子由,我在生病……”说着,我在他的唇上浅浅啄了一下,沉沉地倒在他肩上。

      一连好些天我都烧得迷迷糊糊,苏子由公务缠身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我知道什么方子能最有效地退烧,但我就是故意写错主要的配方,交给来照顾我的侍女。苏子由看是我亲手写的处方,才放心让人去煎药。我喝了很多天都没有好转,害得苏子由一有时间就一味一味地核对成分,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我又不会给自己开毒药,病当然会好,只是慢一些而已。

      子由,我要一点时间罢了。

      我要一点时间,回想过去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想过去我的名字是李清澈而不是紫阳长公主的时光,回想在生命和契丹这个地方结下关系之前每天往眉州的孤独却又幸福的眺望。

      那时的我,只敢让你出现在没人能察觉的眺望中,在寂静的宫墙内,一格一格地打发夜色如水的凄清。

      而现在,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你,看见你即将完成自己身为臣子的使命,我知道那是你从小的梦想,而我就是你手中决定输赢的那颗棋子。

      每天看见你的笑容,我知道不论此刻心情有多纠结,未来始终是云淡风清。分离并不代表过往的感情和回忆就不存在了,以后我会每天仍然向眉州的方向看过去,看不穿距离的遥远,就努力融化时间的淡漠。

      曾经夫子说过因为苏家需要史家的势力扶持而不可能让子由娶我,现在李家平反了,我甚至还获得了公主的诰封,但我跟子由,始终走不到一起。我们活在世上都不是单纯的自己,我们有太多的责任要背负,我不是为了一个人而生的,自然也没有资格为一个人而死。

      所以就算是一个人在契丹,我也会好好活着,因为只有我活着的时候,我的回忆和爱情才活着。

      我知道任性都有一个度,在苏子由还没有把全契丹的御医都请来或是干脆一封信写给我爹之前,我还是乖乖地改过药方快速地恢复起来。在花了很长时间让苏子由充分相信我已经完全好了以后,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契丹皇帝要召见我。

      耶律宗真的汉语很好,而我的契丹语也不差。跟他交流倒是没有什么困难。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笑起来很温和,却也更有一份笑里藏刀的深度。

      “紫阳长公主恢复得可好?”御花园一角,他向我举杯,一饮而尽。

      “承蒙陛下照顾,已无大碍。”

      “那么紫阳长公主能赶得上婚礼了?”他微笑,似乎很满意。

      “这是自然。”我自己的婚礼赶不上能行吗?

      “那我就放心了。槊古一直担忧你的身体不能参加她的大婚。”

      槊……槊古?难道他认了紫衿?她的大婚?

      正想着,一身紫衣的平原公主缓缓走来,清脆而独特的铃声和耶律宗真身上的一模一样。她的装扮跟来时的路上差了太多,如果不是因为这张我已经认识了快二十年的脸庞,我一定不敢叫
      出声来。

      “紫衿!”她胸前的银饰和领口的毛皮都很称她现在的气质,只是眼睛里仍然是一泓浅褐色的
      温柔,像是墨色里那江南小镇的烟雨,山水迢迢。

      “我一直求父皇让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可是父皇担心你还没有恢复,说是一定要保证紫阳长公主安心养病。清澈,你能痊愈了,真是太好了!”

      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紫衿就拉着我告退。她抱怨着这些天在加紧学礼仪宫规都不能去看我,又奇怪不是有苏子由亲自照顾我怎么还会越来越瘦,然后告诉我她很想我陪他出嫁做她的伴娘但是耶律宗真顾忌着我的公主身份不肯答应。

      她说了好半天,我才插上一句话:“紫衿,那就跟陛下说,我跟你一起成亲不就好了,反正要和亲,有你在大辽的话我也好有个照应嘛。”

      紫衿诧异地看着我:“你答应了?你愿意在大辽成亲?”

      我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当初曹皇后要的不就是这个嘛,还有什么我答不答应的,我微笑冲紫衿点了点头。出嫁对我来说似乎是当初欠的一笔钱,现在来还款而已,可是紫衿提起自己的婚礼幸福得却像一个真正的新娘。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吧,我想。

      门外有敲门声。我回到住处后一直在想紫衿幸福的微笑,随手开了门,苏子由走了进来。

      “清澈,你说想跟紫衿一起成亲?”苏子由问我。

      我点点头。

      “这可不行,这可是宋辽和亲的大事,你的话,等我们回到大宋向爹禀明再说好不好?”

      “我不就是去和亲的吗?你回大宋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子由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没什么差错,瞥一眼镜子里的我,也无丝毫不妥。当我以为他要这么看掉一整天的时候,他伸手揉乱了我的额发,就像苏不欺喜欢对小宇涵做的那样。我刚想抗议,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我反抗不过,只能在逞逞口舌之快:

      “苏子由,你……你竟敢对本宫无礼……”

      他笑着在我耳边低语:“那你之前主动吻我算什么呢?尊敬的公主殿下?”

      “生病啊……我当时在发烧……”可恶苏子由,这也敢跟我提。

      他捧起我的脸,视线直对着我,“好了,不和你玩了,你难道以为是你代表大宋去和亲?”

      “难道不是吗?大宋除了宝寿公主,只有我了,锦囊上也是这么写的啊!”

      “可是契丹方面没有愿意娶你的皇子啊!太子妃自然是萧家小姐,二皇子放弃王位争夺权坚持
      立汉族的缃筠为妃,其他皇子还太小,怎么办呢?”苏子由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教小木瓜背三字经。“契丹刚好找回了他们的长公主,而长公主的心上人恰巧在在契丹境内,这么巧他还是大
      宋重用的臣子……”

      “难道参加和亲的就是紫衿?那宋朝这边是?”

      “这些天谁都没有来看你?谁害我从早到晚为他忙得半死?谁的机智过人表现突出让契丹皇帝心中早就认定了这个女婿啊?”苏子由看着我,仍是教孩子一样的耐心。

      “叶清臣这个家伙不早说!害我还……”我一下子只觉得仿佛一下子承载了太多阳光,都不敢睁眼。偏偏苏子由抓着我的手不依不饶:“清澈,你下午跟紫衿说的话,算是跟我求婚吗?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苏——子——由!你还好意思说?是谁说‘可是现在都不一样了’,是谁整天看我的时候一
      副我是快被泼出去的水的样子?是谁……”

      我没有来得及说完,苏子由已经吻上我的唇,封住了我要说的话。我的脑中那个一片空白,只知道在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时候机械地点几下头而已。

      紫衿和叶清臣会在大辽住上几年,然后会回宋朝来。缃筠因为快要生产,没有来送我们,临出发前和鲁斡还再三保证会好好待缃筠,决不让她受一点欺负。知道我们要回眉州,耶律宗真悄悄塞看一封信给子由,请他回家后找机会带回给任娘。

      云州越来越小了,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苏子由说:“是你在叶清臣的饭篮里夹了纸条告诉他监狱里死的人其实是夏竦的?”

      “你怎么知道?”

      “紫衿说的。叶清臣由此猜到是萧达冽救走了他大哥,才怀疑起延琳身边那个侍卫的。子由,
      你们为什么帮助耶律宗真保住皇位呢?”

      “这样一番争斗下来大辽元气大损,仅延琳和萧达凛兄弟就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可以估计的暂时休战,不仅是大宋百姓的希望,对大辽百姓也是一样的。”

      “一箭双雕。”听完苏子由的陈述后,宗实对苏子由的评价和我如出一辙。

      回到宋室后,曹太后和宗实都对和谈结果非常满意。让曹太后更加满意的是,滔滔虽然难产,
      却在我的坐镇下母子平安,宗实有了长子,起名赵顼。

      曹太后还是坚持要为我的婚姻做主,她发了一道懿旨将紫阳长公主许给了领礼部虚衔的苏子由。苏夫人的孝期早已结束,苏子瞻外签凤翔,夫子也回到了汴京充任国子监讲师。宗实本来想要在皇宫为我操办大婚,可我婉言拒绝了。我要和苏子由回眉州去,我要名正言顺地陪他回去服完那十个月的孝期,然后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三年后。

      苏子由的孝期满了以后,曹太后已经连发了好几封懿旨召苏子由回京统领礼部了。本来想清净地在眉州多待一些日子,可是表姐不幸去世,子瞻辞了官带着儿子苏迈回到了眉州,这下连宗实也跟着连下诏书,催苏子由赴任。

      表姐发病很疾,她弥留的时候子瞻的信还没有送到眉州,等我连夜坐船一路赶往凤翔的时候,表姐已经永远不会再看我一眼了。

      那时年幼的苏迈每天蹲在母亲房前,看着父亲整天胡子拉扎双眼红肿什么话也不敢问。我突然想起那年我坐在参寥的马车里看着燃烧成废墟的家,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

      苏迈的手小小的,连握笔都还不会,但是他坚定地对我说他要做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这样以后娘生病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只睡觉不理他。

      子瞻低迷的情绪到眉州后并没有缓解,直到润之出现,润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胖嘟嘟的小姑娘了,好些年没见,她愈发亭亭玉立。

      而苏迈只是每天往酹月寮跑,拖着我刚刚长牙的儿子苏迟到处认药材。苏迟正在喜欢磨牙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想放在嘴巴里面嚼一嚼,害得苏迈常常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指给他吃省得苏迟乱吃药材。

      表姐去世后一直是我在照顾苏迈,他不喜欢叫我婶婶。有一阵子他每天晚上回来都会举着被苏迟啃得红红的手指说:“清妈妈,伯夷好笨,什么都要吃,万一有毒怎么办?”

      伯夷是苏迟的字,是夫子亲自起的。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很疼我,只是老人家的心结更不易解开罢了。缃筠的事情我们不能向太后或宗实透漏半句,但夫子无疑是知晓的。他对家里人一向如对待学生一样严格要求,不论是子由子瞻还是我,甚至是苏迈苏迟,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离家出走的苏小妹。

      我往往会对苏迈说,不要紧,只有尝百草之人才能解百毒。不过你不要把右手给伯夷吃,你的右手是要抓笔的,要和你爹一样写出大宋最瑰丽的华章。

      前一句是当初学医时爹教给我的,经过这么多年我才明白,只有绝望过的人才会真正明白幸
      福。

      三月初的时候,苏不欺回眉州来了。

      见了面,他说要以苏家兄长的身份送我点东西,我打开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盒子一看,竟是那条他不肯卖的紫玉链子。

      其实那两条链子原本分别属于叶清玄和叶清臣,叶清玄和萧达冽来眉州前,叶清臣把自己的送给了萧达冽。叶清玄知道后很生气就随便卖掉了,换银子买了东园的房子。阴错阳差,原本属于叶清玄的那条竟一直戴在了紫衿的手上。

      也许这个偶然就叫做命中注定,当初叶清玄就没忍心杀她,后来抢走缃筠的时候也放过了她,或许就是缘于一种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期盼,期盼这个被契丹忘掉的公主能够代替自己让叶清臣不再背负不属于他的忧伤。

      我收下链子自顾自地说,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子瞻续弦之后,我们一家就得往汴京赶路了。乘水路经过金陵,我们在二哥家中稍作停留。小木瓜长的漂亮极了,眉眼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英气,有一种超越年纪的老成,不像小苏迟,只会坐在角落里嚼着苦苦的药草发呆。

      我对二哥说,小木瓜真是一点缺点都没有,就是名字太难听。

      二哥的脸色早就不好看了:“谁告诉你我的儿子叫木瓜?”

      “不是你自己写信说的吗?”我揉了揉李木瓜唯一像孩子的粉嘟嘟的小脸,一脸的自信。

      二哥接过小木瓜,一脸严肃地说:“把你的名字写给姑姑看。”

      小木瓜很乖,修长的小手有模有样地抓好笔管一挥而就。我凑过去看,是端端正正的“李琼琚”三个字。难为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写这么复杂的字,而且能明显看出仿颜筋的痕迹。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李光爹爹说过,这是李家人都该记住的话。

      又是一年赶考的日子,二哥资助了很多落魄的书生,他们临行前会来府上答谢。我们离开金陵的前一天就看见了一个,他叫秦少游,虽还年轻,但绝对气宇不凡。他跟苏子由很谈得来,而他家正好就住在码头附近,所以我们出发前顺便到他家去喝了杯茶。他的妻子以为有客要来忙出来笑脸相迎,看见是我跟苏子由两个,顿时提了裙子要跑。好在苏子由厉害,一下子就把她抓了回来。

      “苏小妹,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私自跑出来还嫁了人?”

      “我就知道爹不会同意的,我打算学卓文君当胪卖酒,总之我是要跟少游在一起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找到了你的司马相如?”

      “反正我已经是秦夫人了,你最好别告诉爹,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那边兄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这边秦少游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听我把苏小妹的真实身份细细道来。

      “那么,内子常提起的两个哥哥,竟是当朝文采数一数二的两位苏侍郎?”秦少游看见苏子由,眼睛里兴奋的光芒一点不比和鲁斡少。当晚我们在秦家住下,那两人相见恨晚,聊到深夜还不散。

      半夜里院子里传来苏小妹一声大吼:“秦少游,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我哥!”然后是秦少游的枕头被子很无辜地被扔出来,躺在地上怪可怜的。

      “小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真的不管吗?”快到汴京了,想到夫子,我还是有些不安。

      “她自己认定的东西,就随她去吧。她自己的人生,我虽然是哥哥,也无权决定。”水波里,倒映着苏子由的脸。这些年,他更加成熟了,虽然没有我爹漂亮,但就是有一份令人安心的气质。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正想着这些,因而没有听清。他伸手环起我的腰,把脸贴上我的肚子,很认真地问:

      “我们要叫他什么呢?”

      月色如水,把吱呀的船橹洗得澄澈。我靠在子由的胸口,思绪像月色一样蔓延。

      这些年经历的变故太多,我和子由艰难的分分合合,表姐的突然离世,宗实病情的突然加剧……大宋一直在风雨飘摇,我想我们很难拥有什么都不管的田园诗一样的生活,很多时候多年的忙碌到头来只是赢取了一个瞬间的喘息。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生活,我不能常常做到身在宁静,但一刻也不能停止心在宁静的追求。未来的日子里仍会有种种不可预知的风风雨雨,但那片宁静会像是永恒的星辰一样守护着我,我的爱人和孩子。

      “苏适,我想叫他苏适。”我说。

      子由点点头,温柔的笑点亮一船星辉。他一定明白我在想什么,只是不说破,浅浅地凝成一句词:

      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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