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星风》李彻

23、那小狼真帅

　　"你救了野性难驯的狼,你会引火烧身的."

　　"我想救它."

　　"认识你这么久,你不是这种善良到没原则的人啊.你的狠心和决绝到哪里去了?"

　　"我当然不是."

　　"那你以后会救你的敌人吗?"

　　"不会."

　　"我不信."

　　"老天爷要惩罚那些自作孽的家伙,我们这些凡人可管不着."

　　"那你还要救它?"

　　"它是朝拜月神的小狼,我更怕的是人.我不会救我的敌人."

　　"这下我就放心了,跟了元哥哥怎么说也说不清楚,这个世界上过度的善良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靠着我的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半,清冷的月光再次来造访我.

　　一只灰狼轻车熟路地跑向我,似乎是我占据了它的家.

　　目光是凶狠的,爪尖闪耀着锋利的刀锋.

　　它往我身上蹭了蹭,正好惊醒的小妹急忙往我身后躲.

　　"我说过的,善良泛滥的恶果啊......"

　　灰狼的舌头靠近我的手,舔了一下,然后退回洞口.

　　它身后,小狼叼着一棵我没见过药草,放在我身上,又舔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和灰狼一起在洞口坐着.

　　"他们把我们当成盘中餐了吗?"

　　"我想,这是守护和感恩."

　　我能感到时间在月光中静静流淌.

　　我能听到月光在时间中轻轻吟唱.

　　天快亮了,小妹在我的怀中,不停拨弄着她的手环.

　　"要是有人找我们就好了"她使劲摇了摇手上的紫玉铃铛,"四表姐史缃菱的宝贝铃铛,声音传得很远,你爹听到了就会来找我们了."

　　"希望如此.睡一会儿吧."

　　我走到小狼面前,又给它塞了一些五加皮.

　　灰狼和小狼一起嚎叫了一声,然后一起追着最后一缕月光跑掉了.

　　狼拜月神.

　　脑中仍回荡着这个古老的传说.

　　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等着第一缕阳光的赐福.

　　晨曦尚未明朗,于日月交替时分的朦胧的雾霭岫烟中,有人将我抱了个满怀.

　　他将我抱得太紧,一时无法呼吸.

　　然后他的体温将温暖散布我的全身,像是骨头也酥化在阳光中.

　　"我来晚了,还是来晚了.我看见狼了,你被袭击了吗?你身上怎么会有怎么多血?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上山来,不要死啊,澈儿......"苏子由一定会罗罗嗦嗦说这么一大堆话的,我下定决心闭着眼睛,准备听他开始上面那些话.谁让你和我爹联手欺负我,不有仇必报简直辜负我大哥多年的教导.

　　然而四旁寂静无声.我只觉得抱我的手臂紧得要将我捏碎.

　　忍住痛,装死装到底.

　　一滴滚热的泪珠打湿我的眼角.

　　然后我的泪他的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下.

　　算了，终究没法对你狠心，就像我那么轻易地原谅了离开我十五年的爹.

　　"子由,我没事啊.'

　　他的脸蓦然一惊,然后双手托起我的脸,满眼坠落的星辉瞬间洒落在我眼角的潭水间,到最后我仿
　　佛变成他的一部分,熔化在雾霭流霞中.

　　"子由,我真的没死啊."

　　"洞外有狼."

　　"那时他们报恩守护了我们一夜."

　　"你身上全是血."

　　"是那只小狼的血,我给它包扎的时候,它一直趴在我身上."

　　"你刚刚没有呼吸."

　　"那是报复你和我爹串通了作弄我."

　　"我没有作弄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况且你也发了誓答应我的."

　　"我小时侯发的誓可多了,要是都算的话,那我至少被火烧了三次,被水淹了五次,被雷劈了七次
　　了,老天爷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能作数的."

　　“可是你是在湖边发的誓,你说过那里有李清臣的灵魂,你不能欺骗他."

　　"你是怎么找上来的?"其实我更想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妹的紫玉铃铛.四表姐吩咐她出远门的时候带着的.这个声音独一无二,我不会听错的."

　　"她经常带着紫玉铃铛吗?"

　　"哪里,她又不能出远门,今天我听任娘说了,就猜到有事情发生了."

　　"哦,天啊!"我猛地拍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走到苏小妹面前,轻轻揪了揪粉面桃花的玉面凝脂,说:"不要装睡了,丫头,你到底要和他骗我几
　　次才甘心啊?"

　　"不,我没和她串通......"子由忙着辩解.

　　"我是说那个外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其实坑蒙拐骗自恋轻狂的好大夫!"我抓住小妹戴铃铛的手:"他叫你陪我上山,还故意说故事给我听的?"

　　"其实行动的目的很简单,只要你能放下心结,顺利嫁到我家就好."

　　"所以连续把我骗两次?"

　　"串通是串通啦,不过故事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苏慕雪已经死了,至于为什么,除了我,只有你一个人了解."

　　"你故意戴着紫玉铃铛,是想通知子由么?"

　　"我不知道二哥哥会来.李大夫说如果你三天还不肯下山,他就亲自来接你,就以这个声音为信号.不过要是我早知道青神山怎么美的地方也有狼,我死也不会跟上来的."

　　苏小妹满脸委屈地走到子由身边,白了他一眼,"我装睡这么久,你什么都没做成啊!"

　　"做成什么?"我一脸诧异地望着这兄妹俩.

　　"没有,没什么."天边的一朵红云悄悄爬上了子由的脸,身后,朝霞的万道红光将世界照得通亮,吻遍了每一座雾霭萦回的山头.

　　踏着一地的霞光轻盈地下山去,青神山仿佛有了灵性,青山碧水,云雾缭绕,踏一莎烟草,犹如漫步云端.

　　"澈儿,有件事情我很抱歉.我们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害你扭到脚的那块石头,是我故意踢过去的."

　　"子由,我要道歉的不止一件事情.那以后我们每次下山我都说扭到脚要你背我,也都是骗你的."

　　"我知道."子由淡然的笑,像极山间初绽的花朵.

　　那花朵在天边飘荡,散成一片流云,身后,被流霞照亮.

　　相顾一笑,流霞将两双黑眸洗得分外澄澈.

　　云过无声,鸟过无痕.

　　只有烦闷的紫玉铃声时不时回过头来,:"你们这种速度,天黑前都到不了家啦!"

　　流云越来越红润,最后通体晶透,圣洁辉煌.

　　它随着流霞渐渐消失,我死死地盯住渐弱的红光,仿佛可以用眼神生生地拖住时间.

　　人总是不可避免地向山下走.

　　只因山下才是人间.

　　"你怎么不告诉我山上有狼啊?正值豆蔻年华花容月貌满腹经纶知书达礼贤良淑德品行端庄聪明伶俐机智过人的本大小姐差一点就成了野狼的盘中餐了!"

　　"放心吧,不是有澈儿嘛.况且有子由的话,那就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苏小妹还是这么爱叫嚷,也许那件事之后,她选择了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掩藏痛苦.

　　然而小妹身后,子由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子由!"我大声喊道.他额头已渗出颗颗冷汗,白皙的脸孔皱成一张揉搓过的纸,眼前飘过模糊的画面:覆雨倾盆,水天一线,孤独的一双洁白的羽翅在地平线划出决绝的弧线,天边,青鸟的印象渐渐在雨中消失.

　　"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偷偷跑出来呢?夫子怎么没拦着你呢?"

　　"我没有偷跑啊,我本来就是光明正大地来看大夫的.谁让你们跑那么远,害我找了一夜啊."扭曲的嘴角还想挤出一丝微笑,一如圣洁的莲花在暴雨中瓣瓣生辉,朵朵馨香.

　　"小姐,老爷说家中来了客人要见你."紫衿跑过来找我.

　　"可是子由......"我真的不想离开,尤其是现在.

　　"澈儿,别担心,有我在."爹把我的手交给紫衿.

　　"我回来的时候,你保证把我的子由好端端地还我."我的目光在爹的脸上狠狠啄了一下.

　　"你这句话一定比药还灵."苏小妹也把我往外推.

　　酹月寮外,四个轿夫无聊地靠在轿子上打发时间,轿顶的四串红流苏在风中微扬.

　　一切都是那么墉懒和煦,只有我的子由不知承受着怎样的病痛,而我居然不能在他身边.

　　人的感情真的很虚伪脆弱.

　　到王家,碧姚看见我一身血衣,脸色白了三分,赶忙拉我来梳洗.

　　许久未见碧姚,她的温柔细心不亚于紫衿.匆匆穿上她递过来的干净衣服,简单整了整头发,我赶忙问道:"不是有客人吗?"

　　"你一身鲜血跑出去不合礼数."她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淡漠,绷着脸继续给我打扮.

　　镜中的我,素净的容颜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书生稚气,碧姚的手指在镜中灵巧地将我的青丝挽出简单优雅的发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碧姚轻轻将一只细簪插入我发间.

　　簪头凤冠高翘,正是表姐最后一次参加诗会的唯一饰品.

　　"不用这样,碧姚,打扮成这样像是要去相亲."心慌慌乱,视线顺着垂肩的青丝滑下,凝住.

　　我竟然穿着上学时的学生袍.

　　碧姚拨了拨我的流海:"不是相亲,是直接见家长."

　　我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沦陷.王家的大厅像是栓在了地平线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