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旅》丽吟

2、逃离

　　所幸去医院检查后，叶岚的脚并没有大碍，但是一周之内不能剧烈运动。回到A城后，沈宇默便主动提出接叶岚上下班。
　　叶岚的报社和沈宇默的公司不在一个区，叶岚觉得每天要沈宇默开半个小时的车只为接自己下班，十分麻烦，况且，她赶个地铁，十五分钟就到了。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怕她走那么点儿路。
　　可是他一向如此，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而她一向不知道如何拒绝他，就算心里想了一千个一万个拒绝的理由，话到嘴边她也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思绪漫游间，沈宇默已经站在叶岚的办公桌旁，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
　　“嘿，你在干嘛？站在这都不吱一声。”叶岚转过头看见了他，先发话了。
　　“我想好好看看你啊。”沈宇默立刻微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颗月牙。
　　“你傻不傻，四年多还没看够？”叶岚半信半疑。或许是因为她一直用自己的感受来衡量沈宇默，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热情和新鲜感已经所剩无几。
　　“你就当我傻吧，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沈宇默傻笑了一声。
　　“你没的救了。”叶岚叹息着摇摇头，转过头继续工作，想尽快结束稿子的最后一部分。
　　“没的救才好呢！其实吧，我也是怕打扰你，我看你还有一点就完成了。”沈宇默言归正传。
　　“恩！等我一会就好。”
　　十分钟后，叶岚关上电脑，疲惫地伸了一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看着沈宇默。
　　“走吧！我好啦。”
　　“你的脚怎么样了？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沈宇默关切地问，说着牵着叶岚的手朝门外走去。
　　“昨天就差不多好了，我让你今天不用过来接我，你非要来。”叶岚说着，沈宇默拉开车门，护着叶岚坐了进去。
　　“怎么能不来呢，你这个糊涂虫，我可不放心你。”沈宇默边开车边示意叶岚系好安全带，“看吧，安全带每次都不记得系。”
　　叶岚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平时好像真的是这样，丢三落四，东磕西碰的，很不让人省心。
　　“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逛超市，整个包被别人拎走了，结果光是办身份证、银行卡就办了好久。”沈宇默开始旧事重提。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啊，老是翻旧账，哪个男的跟你似的。”叶岚虽然觉得自己很羞愧，可是看到沈宇默又开始对她谆谆教诲，心中异常愤懑。
　　沈宇默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打住了，沉默了好久，并用余光偷偷瞟了瞟叶岚。
　　“好啦好啦，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
　　叶岚转过头严肃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我反而什么都不会了，从大学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替我想好，做好，甚至不让我拎包，吃饭替我夹菜，我到现在都没有淘宝账号，我要的东西你都会替我买好，送到的我的手上。我觉得我好像很没有存在感！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烦！我……”叶岚说到最后，发现自己态度有些不好，有些说不下去了。是啊，他对她这么好，她还要干什么！而这一切是他一个人造成的吗？她没有责任吗？谁让她一直都乐于接受这样的安排？现在反而不能接受了？叶岚觉得沈宇默一定会认为她不可理喻，“对你好还不好！”叶岚认定他一定会这么想。
　　“我理解，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关心你。”沈宇默的话让叶岚措手不及。
　　为什么他要这么好？即使她骂他，抱怨他，他还是这么冷静，这么替她着想。她真希望他说一句：你这女人到底要怎样，你一开始就不要接受我的好啊，接受了四年，你现在烦了？
　　叶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争吵，有的话，也是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此刻的她正坐在他的身边生着闷气。
　　“还在生气啊，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呢？”沈宇默伸出右手抓住叶岚的手，叶岚把他的手拨开了。
　　“好好开车，不要动手动脚。”
　　“忘了跟你说一件事了，我爸妈今天让你到我家去吃饭，你好久没去了，他们说很想你。”
　　阿姨和叔叔很喜欢叶岚，沈宇默第一次带叶岚回家是在两年前，那时他们刚大学毕业。叶岚不是本地人，要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比较困难。沈宇默一毕业就进了证券公司工作，而叶岚的工作却迟迟没有着落，虽然她有着不错的文笔，可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再加上竞争激烈，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这时沈宇默却提出要带他回家见见自己的父母，叶岚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自己连一份工作都没有，又怎么会愿意面对男朋友的爸妈？她告诉了沈宇默这个顾虑，没想到沈宇默居然表示理解，并没有强迫她，而是只说了一句：“我也不想你有心理负担，这样吧，等你找到工作就跟我回去。”也许是老天都希望她和沈宇默在一起，一个礼拜后，之前她面试过，没有给她答复的那家报社突然打电话给她，说仔细地读了她的文章，觉得她文笔不错，也有自己的见解，决定录用她，让她下个月就去正式报到。当时的叶岚真是高兴疯了，完全没有想到时隔一个月了，报社怎么会突然找上她？
　　之后当然是去见沈宇默的爸妈，沈宇默的妈妈陈瑛是一个举止优雅的家庭主妇，沈宇默就是长的像她妈妈，笑起来温暖阳光；爸爸沈圣明是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干部，看起来也是慈祥可亲，只是话不是很多。那天的经历很愉快，叶岚本以为像这样的家庭一定难以接近，或许还会瞧不上她，可结果是沈宇默的爸妈十分热情，几乎是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看待，她还记得沈宇默妈妈的一句话：“我们家就宇默一个男孩子，其实我们特别希望再有一个女儿，但是作为国家干部要带头响应国家政策啊，所以我们一看到你啊，就欢喜的不得了。”叶岚当时都感动得落泪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听到这样的话，换成谁都会温暖得要融化掉吧。
　　“那……总要买点东西去吧。”叶岚想到这里，尽管还在生着沈宇默的气，也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放心，东西早就买好了，在后备箱呢。”
　　叶岚早就该想到，沈宇默是很周到的，不用她操一点心。
　　叶岚已经大半年没有来沈宇默家了，但是这里的街道，这里的感觉还是那么熟悉。她不是没有想过来看看，只是每次一想到内心就会恐慌。
　　“岚岚，这么久都不来看叔叔阿姨，叔叔阿姨眼睛都要盼瞎了。”叶岚一进门，陈瑛就迎了上来，一手拉她进来，一手帮她提东西：“来就来，还买这些干嘛啊？”
　　“阿姨，这不是……”叶岚刚想说这不是她买的，就被沈宇默打断了。
　　“妈，这不是她的一片孝心嘛！”沈宇默拎着剩下的水果，放在了客厅的桌上。
　　“以后啊，多来看看我们老头子老太太才是正经的孝心，我知道你们工作都忙，尤其是岚岚，有时还要出去采访，不过啊，抽空就过来，我们很想念你。”陈瑛说的十分诚恳，叶岚眼睛红红的。
　　“阿姨，什么老头子老太太啊，你们年轻着呢！我最近的确比较忙，以后会常来看你们的。”说着扶陈瑛坐下。
　　沈圣明从屋里迎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一见到叶岚，高兴地说道：“岚岚，你终于来了啊，来来来，给叔叔念一段小说，我好久没有听你给我读小说了。”
　　他以前很喜欢叶岚给他读小说，因为任何小说，经她一读就有声有色起来，沈圣明也有一颗热爱文学的心，从岗位上退下来后，就天天闲在家里，经常盼着叶岚可以来给他读小说。
　　叶岚接过书来一看，原来是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果然和自己的口味不一样，她还记得自己大学时读《安娜·卡列尼娜》时如痴如醉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对安娜不幸的婚姻和爱情报以同情，甚至于当她日后等火车时望着眼前的铁轨，脑海中都会时不时浮现出安娜的身影。
　　“啊，公爵，热那亚和卢家现在是波拿巴家族的领地，不过，我得事先对您说我们这里处于战争状态，如果您还敢袒护这个基督的敌人的种种卑劣行径和他一手造成的灾祸，那么我就不再管您了。您就不再是我的朋友，您就不再是，如您所说的，我的忠实的奴隶。啊，您好，您好。我看我正在吓唬您了，请坐，讲给我听。”那一刻，叶岚仿佛顿时化身为安娜·帕夫洛夫娜·舍烈尔，沈圣明坐在一边听得很投入，就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在做礼拜。
　　沈宇默则在厨房帮陈瑛打下手，听着外面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声音，知道他们又入戏了。
　　“岚岚不在的时候，你爸老是觉得读书没意思，闷得慌，现在可好了，明明一个老头子，变成了一个听书的小孩啦！”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们可真像父女两个。”沈宇默附和了一声，还不时往客厅看了看。
　　“可不是嘛！妈可是希望你们早点结婚呐，这样岚岚就真是咱家的女儿了。”
　　“妈，你急什么！这个还要岚岚答应，我可说了不算！”沈宇默说着把一个个菜往桌子上端。
　　“开饭啦！”陈瑛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对着另一间客厅里专心致志的“父女两”，喊了一声。
　　叶岚听到喊声，突然停了下来，沈圣明完全沉浸在书里，没有听到陈瑛的声音，听到叶岚停了下来，有些着急：“怎么了，岚岚，怎么不念了？”
　　“叔叔，阿姨喊我们吃饭呢。”
　　“哦……呵呵……你看我都没听到，太入迷了！咱们走吧。”沈圣明终于回过神来。
　　“岚岚，你看看，离了你，你叔叔可怎么办喏！”陈瑛调侃道，一边还忙着给叶岚夹菜：“多吃点，这是你最爱的糖醋排骨。”
　　“谢谢阿姨，你也多吃点。”叶岚夹起来尝了一口，赞赏道：“阿姨做的糖醋排骨，还是这么好吃啊！”
　　沈宇默在一旁一边吃一边笑：“妈！你对岚岚热情得你儿子都要吃醋了。”
　　“臭小子，还和你妈来这一套！跟你媳妇还吃醋！”说着拍了一下沈宇默。
　　“跟我媳妇当然不吃醋啦！”沈宇默把“媳妇”两个字故意读的很重。
　　“这小子，还不算笨嘛！”沈圣明在一旁笑呵呵插了一句。
　　“岚岚，宇默的意思也就是我们的意思，你们都二十五了，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陈瑛突然很认真地说道。
　　陈瑛说完，叶岚尴尬地看了沈宇默一眼，沈宇默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回复他母亲的话。
　　“阿姨，我……我还没有和我爸妈商量，而且……最近比较忙，我还没法现在就考虑结婚。”
　　叶岚说话得有点支支吾吾，沈宇默看出来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妈，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事我还没有和叶岚商量好呢？等我们商量好会和你们二老报备的啦！”沈宇默急忙给叶岚解围。
　　整顿饭叶岚都吃的心事重重，但是还是和陈瑛、沈圣明说说笑笑，只有沈宇默知道她心里藏着事。吃完饭已经接近八点了，坐了一会，沈宇默就提出送叶岚回去。
　　回去的车上叶岚一直很沉默，沈宇默知道她一定是触碰到了什么心事。
　　“岚岚，是我爸妈说错什么了吗？还是我做了什么？”沈宇默打破了沉寂。
　　“宇默，对不起……我……”叶岚不知从何说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应该这么生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沈宇默的话让她有了一股倾诉的欲望。
　　“我们在一起四年多了，我越来越相信，你就是我要走完一生的伴侣，可是现在我居然害怕了，害怕从你口中，从你父母口中说出“结婚”这两个字。”
　　“我知道，很多人在结婚前都会害怕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是没有婚姻的爱情也是不完整的啊。”
　　“不，是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能把以后那漫长的岁月经营得有滋有味，不相信自己能长久地面对平淡，不相信会有永远的爱情。所以我才会对你越来越挑剔，感觉生活越来越让人厌烦。我不知道这一切的烦恼源于哪里，宇默，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源于我的内心，我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我……我并不想伤害你。”叶岚激动得拍了拍自己的心，直直地看着沈宇默。
　　“岚岚，你不要乱想，你并没有伤害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叶岚看着沈宇默，心里的愧疚感又多了一分。
　　“宇默，停车！”叶岚突然喊了一句。
　　沈宇默本能地刹住了车，但是还没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我想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想一个人走完接下来的一段路。一直以来我都太依赖你了，我想要找到独立的勇气和生活的激情，我相信你懂我。”叶岚期盼地看着沈宇默。
　　沈宇默太了解她了，如果这个时候说不，就等于把她推得越来越远，他不想失去她。
　　车门开了，叶岚走下车，沿着路灯缓缓地向前走去。
　　沈宇默觉得眼前一片朦胧，他清楚他已经不能理所应当地对叶岚付出，这种付出已经让她累的喘不过气，也许他的爱不应像那光芒万丈的太阳，照亮她每一个角落，而是应像此刻的路灯，只是照亮她回家的路和内心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