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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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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1940年6月4日,伦敦。
敦刻尔克大撤退画上了句号,英法联军撤退到了英伦诸岛上来,损失的是财力,保留的是人力。丘吉尔在下议院发表了演说,今后将会是漫长的对抗轴心国的战争。
夏尔双手撑着手杖站在大本钟下,厚重的礼帽在这个季节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已为恶魔的他自然不会受气温困扰。
英国在欧洲大陆之外,在往日受到地理独立的各种不便,但在战争全面爆发时,却由于海峡的阻隔,成为了西欧显贵的避难圣地。即使是硝烟中的1940年,大本钟下也不乏游人。行人们好奇地看向似乎是上世纪老人打扮的少年和他的执事,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打扮,赏心悦目的面容和身形,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远处走过来一群牧师,为首的却是坎特伯雷大主教。
夏尔偏过视线,看向走来的大主教。主教的表情自然是和蔼而慈祥的,但是夏尔却知道那张面具之下必然对自己充满畏惧。
主教对着夏尔做了一个祝福的手势,夏尔不为所动。行人停止脚步,渐渐围拢起来,看向这不寻常的一幕,已有教徒愤怒地指责夏尔的不敬,塞巴斯蒂安冷冷地环顾一圈,议论声轻了下去,露天的大本钟下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更何况圣公会和罗马教廷大大不同。夏尔并无向大主教行礼的意思,他从来就不是教徒,甚至懒得打招呼,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而傲慢:“不知大主教不在坎特伯雷,来到伦敦做什么。”
主教略一迟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出身豪门又家财万惯的异端,只好尴尬地点点头,说道:“伯爵阁下,有一位客人希望见您。现在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等您。”
“好大的架子,竟然要我,夏尔·凡多姆海威亲自去见。”夏尔冷笑一声,“还让大主教亲自来请,来者是天使么?”
主教大惊,不知如何作答。夏尔却并不理会,抬脚往前走去。手杖拄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围观的人群似乎是畏惧着什么一般自行让开一条路,塞巴斯蒂安紧紧地跟在夏尔身后。
“塞巴斯蒂安。”夏尔坐上车,身后大主教仍愣愣地看着他们,“恶魔能吞噬天使的灵魂么?”
塞巴斯蒂安挑了挑眉,疑惑地看向夏尔,随即尽职地回答说:“不能,但是天使的痛苦能够成为我们的食粮。”
夏尔轻轻笑了一声,把头枕在椅背上,惬意地说:“那今天你就随意吧,塞巴斯蒂安。”
夏尔冷酷的笑容落在塞巴斯蒂安的眼底,塞巴斯蒂安下意识地舔舔嘴唇,似乎能舔到夏尔散发着最佳香味的灵魂,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低下头低声说:“Yes, my lord.”
十二
战事胶着,不仅是欧洲,还有非洲和亚洲。
轴心国三国不知是过于自信,还是同盟国不够勇敢,局势似乎随时会真的如同阿道夫·希特勒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塞巴斯蒂安,你说,希特勒的灵魂,会不会很美味?”夏尔认真地凝视着塞巴斯蒂安,一字一句地问道。
“不会。希特勒作为一个人类,年纪有些大了。年龄会影响灵魂的味道的,少爷。”塞巴斯蒂安垂着眼睛同样认真地回答,同时仔细地为夏尔穿上袜子。
太阳才升起没多久。塞巴斯蒂安从不需要睡觉,但是夏尔需要。这到底是因为夏尔身为恶魔太年轻,还是因为他曾是人类,亦或是因为他从未吞噬过人类的灵魂?
“你多久没有吞噬过灵魂了,塞巴斯蒂安?”夏尔问,似乎有一些迟疑。
塞巴斯蒂安为夏尔系好鞋带,没有抬头,黑色的发丝垂到夏尔裸露的膝盖上,有些发痒:“我记不清了,少爷。”
夏尔看着塞巴斯蒂安漆黑得似乎反射不出光芒的黑发,淡淡地说:“这样啊。”
“关于那只天使。”塞巴斯蒂安直起身,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愉悦,“尸体被我丢到了非洲战场上,似乎把意大利军吓得够呛,在战场上就办起了祈祷仪式。真是可笑呢,人类。”
夏尔眨眨眼,依旧认真地评价道:“你开心就好,塞巴斯蒂安。”
十三
1941年12月7日,伦敦。
旷日持久的战争终究不可避免地拖累了这个国家。在纳粹德国的海狮计划之下,如今已经很难想到曾经的伦敦是多么繁华。
但是情况并不是没有好转。由于苏联对德宣战,德国又未能成功占领英国,随着海狮计划的破产,希特勒终于陷入了东西两线作战的泥潭。多亏敦刻尔克大撤退,西方终究保存了一些实力,能够挨过这个冬天。
而在这一天,还有别的消息传来。
据闻日本袭击了美国位于太平洋的珍珠港军事基地。尽管这些年美国暗中的帮助不少,但是终究没有真正参战,如今这一天也不远了。
“遥远的东方。”格雷尔倚在门边轻笑着对夏尔说,“以前那个叫刘的中国人,他的帮派在现在的中国依旧势力颇大。我去了东亚和那里的死神做了一些交流,和威尔那个没情趣的家伙在一起呆了好久,好不容易被我找到了‘那个’哦~夏尔少爷。”
夏尔站在窗边为红玫瑰浇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格雷尔笑得猖狂起来:“如果塞巴斯蒂安知道夏尔少爷竟然做出了这个选择,会怎样呢?”
夏尔浇水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伦敦一向阴霾,战争又给这个城市带来了挥之不去的绝望和死寂。但是在这绝望之中仍然包含着希望,那是对明天的期盼,属于贪婪而愚蠢的人类。
“他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夏尔说,重又低下头,看着玫瑰花瓣上一粒粒的水珠,“这本就是最理所当然的结局,迟了那么多年,也应该要发生了。他是最完美的恶魔,执着于恶魔的美学。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夏尔沉默了。
这天早晨塞巴斯蒂安为他打上的领结不松不紧,身上的衣服笔挺而昂贵,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彰显着他堂堂夏尔·凡多姆海威的威仪,只是,多少有些过时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大概是因为,我也终究只是个怯弱的人类吧。他一定会露出嘲讽的笑容,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格雷尔走近了,挑起夏尔小巧的下巴,戏谑地笑着说:“少爷你别担心,我答应了不会提前让塞巴斯蒂安知道,他自然不会提前知道。等我的愿望达成了,我也会实现你的愿望。”
十四
夏尔·凡多姆海威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有明确的原则和是非观。
即使他手中鲜血无数,他仍然是个愿意让人追随的领袖。
“少爷,您说,人类和恶魔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呢?”塞巴斯蒂安如此问道。
战争逐渐走向了尾声。在苏联的德军没能撑过那里的严冬,苏联红军吹响了反击的号角,而美国的参战更是确定了战争的结果。
只是这大地尸横遍野,时时刻刻都有悲鸣响彻天际,死神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镰刀,收割着生命的果实。
夏尔看向自己的执事,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也许是进食方式的不同,也许是生命长短的不同,但这些显然都不是夏尔真正的答案。
他脱下眼罩,示意塞巴斯蒂安蹲下身来。对方温顺地遵从,让夏尔能够轻松地触摸到他的脸。夏尔抬起双手,蓝色的宝石在大拇指上闪耀着光华,他捧起塞巴斯蒂安的脸,细细地抚摸。
“是对事物的态度的不同。”夏尔回答说,“是的,人类愚蠢,贪婪,自私,怯弱。但是他们有感情。你不明白,塞巴斯蒂安。但我曾经是人类,我能明白——人类会为了信仰而行动。比如我,我的复仇,我的契约,我的灵魂,都是我对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的信仰。有些人信仰爱情,有些人信仰祖国,有些人信仰神明。胆小懦弱是天性,自私贪婪是天性,但是每个时代都有狗熊也有英雄。你看那些在战争中流血的战士,恶魔就不会为了守护别人而牺牲自己。”
“所以您认为人类是伟大的?”
“并不全是。但是生命是值得赞颂的,因为活着,所以值得赞颂,只要活着,便会值得赞颂,不管是人类还是恶魔。”
“只要活着。”塞巴斯蒂安喃喃地重复道,“活着。”
十五
1945年5月8日,伦敦。
街头久违地响起了音乐,人们穿着盛装走出了房间,脸上洋溢着笑容,连天气都是晴朗的。
德国投降了。墨索里尼早就暴尸街头,希特勒则死在了自己的花园里,日本也已穷途末路,战争终于走到了尽头。
乔治六世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接见了凡多姆海威伯爵。内阁和势力仍在的贵族几乎悉数到场,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好奇地观察着这位早有耳闻的神秘贵族,低声猜测着他的来历,讨论他与著名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是何关系。
丘吉尔站在国王下手第一个位置,战争为这位老人更添了许多憔悴,但是他看向夏尔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到场贵客当中也有和夏尔、丘吉尔年龄相仿之人,只觉得眼前的凡多姆海威伯爵和19世纪的凡多姆海威伯爵甚为相像,只是岁月已久,终究不敢确定。
“伯爵阁下掌握着整个西欧甚至包括美国的经济命脉。”乔治六世说,“所涉及领域横跨轻工业、重工业、能源和服务业,包括银行和军事。感谢伯爵阁下在战争期间对同盟国的大力资助,没有阁下的帮助,同盟国将会困难得多。”
夏尔冷淡地点了点头。教堂的十字架上隐隐还能看到天使的血迹,他仍记得那日那个天使绝望的哀嚎和塞巴斯蒂安愉快的笑声,还有大主教惊恐失措的脸。
乔治六世抽出国家之剑,夏尔微微偏过视线,屈膝跪下。那柄剑轻轻敲在他的肩头,乔治六世正式册封他为第一代凡多姆海威公爵。
塞巴斯蒂安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夏尔想,稍稍有些遗憾,在这个时刻,身后没有他相伴。
“恭喜您,凡多姆海威公爵殿下。”夏尔站起身后,乔治六世真挚地说。场上也响起礼貌的掌声和恭贺声,夏尔微笑着回应,对国王说:“陛下,您的战时演讲实在精彩,激励了英国走向胜利。上帝保佑您。”
乔治六世略有些悲伤地看着夏尔说到上帝时嘴角嘲讽的微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十六
“时间到了,格雷尔。”夏尔站在伦敦塔桥的顶端,俯瞰着庆祝胜利的伦敦。塞巴斯蒂安被他打发去银行了。等到他回来,一切就终于能够结束了。
格雷尔站在他身后,红得耀眼的身影在塔桥的华灯之上更为鲜艳。
“我通过战争,让你能够收集到大量灵魂。收集的灵魂越多,死神的能力越高,升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现在战争结束了,你的愿望达成了,是时候完成我的愿望了。这是我们的契约,格雷尔·萨特克里夫。”
“是的,”红发的死神破天荒地没有语出惊人,而是严肃而正经地回答说,“这是我们的契约,一个死神和一个恶魔的契约,夏尔·凡多姆海威。
从亚洲找到的属于亚洲死神的宝物,能够勾出一切灵魂,包括恶魔。
夏尔举起手,凝视着大拇指上的蓝色钻石,放到嘴边轻轻地亲吻一下,低声说:“我欠你的,全都还给你。”
唱一首歌吧,这是我最后的音韵。
手风琴和着童声,那是无忧无虑的年岁玩耍的游戏、拍打的旋律。父亲母亲死了,红夫人死了,伊丽莎白死了,刘死了,普路托死了,梅林死了,巴鲁多死了,菲力死了,该轮到我了。我乘着歌声来,踏着歌声去。
Earl Ciel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my dear butler.
十七
伦敦这日阳光明媚。季节正是春末,能闻到花香听到鸟啼,这是生命的温度,炽热得想要落泪。
塞巴斯蒂安想,等一切都结束了,就陪少爷去旅行。他的少爷这些年一直不开心,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做,格雷尔?”塞巴斯蒂安温柔地抚摸着那枚戒指,问向格雷尔的语气虚无得找不到立足点。
“这是我们的契约。”格雷尔平静地说,“我主动申请了这些年在西欧的灵魂收集工作,而夏尔少爷为我提供足够多的灵魂。收集得越多,死神能力越高,也就越有可能升级”
“纽约股市崩溃确实是少爷推动的,那场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少爷也确实暗中资助过张伯伦,以帮助他当选首相、推行他的绥靖政策,好让德国正式开战,张伯伦从不知道这点;但与此同时,珍珠港事件也有少爷的份,他确保了美国的参战和德国的失败;甚至包括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少爷命令我让德军失利。”塞巴斯蒂安确认道,“少爷策划了这场战争的开始和结束。我以为这不过是个游戏。”
格雷尔嗤笑一声:“是啊,一切都是游戏,而他是唯一的玩家,我们都随他而动。”
“那您又是为何那么想要升级呢?您似乎并不热衷于这些东西。”
“因为随着看到的人类的记忆越来越多,我就越思念她。”
塞巴斯蒂安看向格雷尔,这个一贯轻浮的死神竟会有如此深情凝重的眼神。
“Madam Red.”
“从内到外的鲜红,我是她的俘虏,那样绝望而直率的感情,为何我当时会杀了她呢?真是幼稚。我是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都是她的。但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除非升级么?”
“是啊。”格雷尔笑了,“只有到达管理级,才能见到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我可以看着她转世,看着她降生,看着她的喜怒哀乐,看着她的轮回,一世又一世,永永远远。”
“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您早就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你不懂,塞巴斯蒂安。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
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塞巴斯蒂安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死神,内心一片荒芜。
“那少爷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格雷尔又笑了,轻声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他说,他这一生从不欠别人什么,但他唯独欠了你的,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
十八
我独独欠了你的,许多许多。
复仇曾经是我的生命,我的信仰,我的意义,我的一切。是你帮我完成了它。
如果没有你,我仍旧是那个遭受屈辱的小孩,无力,无能,无用。
也许有人会说恶魔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狱,但是我并不这么觉得。人间才是地狱,之于我,你是给我救赎的神明。
曾经我能够理所当然地对你颐指气使,随意使唤,因为我知道属于我的任性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然后你会吞噬掉我的灵魂。你说你是属于我的,其实,应该是我是属于你的。完完全全,从头到尾,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都是你的。
因为这是契约。
如果一切都终结在那座岛上就好了。我完成了心愿,你得到我的灵魂,一切都按照契约上的那样,完美的Happy ending。
我会永远存在在你的体内,而你会一直带着我。我的灵魂给了你,我的身体回归了大地,夏尔·凡多姆海威注定不能上天堂,那你便是我的天堂。
只可惜啊,一切都是如果。
你为我付出良多,但我却终究什么都没能给你。
这是我的选择。数十年的相看两厌是多么痛苦,我知道,你也知道。
你不开心,你不快乐,你不自由,都是因为我。我也始终还是怯弱的,我怕你察觉我卑微的感情,那不再是你所痴迷的高贵的灵魂,束缚你的这数十年不过是我贪恋的一点点希望。
我欠你的,便让我还你。
因为这是契约。
“属于我的……少爷。”塞巴斯蒂安呆呆地握着戒指,那里承载着他的少爷的灵魂,依然如此甜美,是他能想象的最美味的灵魂。经历了少年复仇和人生变故的夏尔,与他一起走过了漫长的人生,炮制阴谋、策划战争、制定剧本,一切能够想象的扭曲和阴暗他的少爷都有,但是夏尔的灵魂却依然高贵如斯。
摘下手套,露出黑色的指甲,指尖抚摸着华贵的蓝钻石,入手的冰冷触感,不知是源自钻石,还是源自自己。
“我的少爷……只属于我的少爷。”塞巴斯蒂安呢喃道,“您这个骗子。您明明说过,只要活着,便值得赞颂。”
数千年的生命,无数的灵魂,只有这相伴的六十年深深地刻在了记忆中。
少爷,我说的不记得了,都是骗您的。怎么可能会忘呢?只是,大概是我年纪大了,总是感受不到时光流逝,总觉得还有明日,怯于开口,害怕看到你失望厌恶的脸。原来我也不过是个怯弱的恶魔。
那您又为何不开口告诉我呢?难道您也害怕么?
明明可以幸福的。
乌云飘过来,阳光暗淡下来,空气压抑得心口发痛。
下雨了。
十九
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同样不缺的还有时间。
“少爷的身体在哪里?”
“不知道。他说,他的灵魂是你的,他的身体会归还大地。”
“我会找到他,亲自把戒指套到他的手指上,就像套住他这个人一样。天涯海角,永永远远。”
尾声
你知道百慕大三角么?那个被诅咒的地方。
其实啊,那里是恶魔的圣岛。恶魔有好多岛,有一些已经毁灭了,有一些还在,而百慕大的这座圣岛是只有最年长的恶魔才能登上的地方,被恶魔的结界覆盖着,人类天使死神都不能靠近。
那里生活着那个年纪很大很大的恶魔和他的爱人。一直在一起,永永远远。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