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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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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四五
一
1936年12月11日,伦敦。
夏尔·凡多姆海威用手杖微微抬起礼帽的帽檐,隐藏在眼罩之下的右眼接触不到伦敦雾气蒙蒙的空气,左眼湛蓝的虹膜倒映着早已竣工的伦敦塔桥。
耳边似乎能听到那首熟悉的旋律。塔桥在下坠,在下坠。记忆中身为人类的那短短十二年,皆被一场又一场大火燃烧殆尽,留不下一丝遗迹。
如果可能,夏尔真的希望自己的生命终结在那座已不复存在的恶魔圣岛之上,将灵魂奉献给恶魔,让尸身化作春泥,默念着伦敦塔桥的旋律,沉醉在他猩红色的双眸中。
那时我看到天使的翅膀,听到末日的钟声。你倒数十秒,我从高处往下坠。
Earl Ciel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my dear butler.
时过境迁,如果我再次从伦敦塔桥上坠落,你还会接住我吗,塞巴斯蒂安?
夏尔转过头,塞巴斯蒂安高大的身形恰到好处地跟在自己身后,不疏离,不亲近。
这就是恶魔和恶魔之间最近的距离。
泰晤士河边飞过一群白鸽,大本钟敲响了格林尼治时间,塞巴斯蒂安抬起头看向雾霾的天空,轻声对夏尔说:“少爷,国王退位了。”
二
威斯敏斯特宫装饰考究,历史悠久,有着无数的传说和轶闻,更是大不列颠帝国的国会大厦。
夏尔坐在软椅上望着穹顶的水晶灯,不知这一盏灯能够值多少战时家庭的口粮。维多利亚女王的后代在欧洲各自继承各自的王位,兄弟和兄弟之间为了殖民地利益大干了一场;如今世界大战的惨痛尚未完全隐去,又有新的战争即将爆发。
夏尔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那个男子,他在昨天之前,都是帝国的阿尔伯特亲王。
丘吉尔接过侍者递上来的红茶,向夏尔稍稍举了举茶壶,夏尔摇摇头,丘吉尔点点头示意侍者给亲王上茶。阿尔伯特亲王是个英俊的男子,对如今欧洲普遍的对纳粹的容忍不太赞同,是继承王位的最佳人选。可是问题是,他不太愿意抛头露面,并且他是个口吃。
塞巴斯蒂安的眼睛在昏暗的大厅内有些浑浊,他笔挺地站在夏尔的身后,一抬手就能碰到夏尔的发梢,一如过去的几十年一般。
室内弥漫起红茶浓郁的香味,一定是兑了一些牛奶,茶香带着一股醇厚的味道,塞巴斯蒂安垂下眼睛看着夏尔头顶的发旋,沉默不语。
夏尔靠在椅背上不轻不重地说:“艾尔伯特这个名字不好,太德国了,并且不符合维多利亚女王的遗愿。”
丘吉尔点点头,附和道:“称爱德华也不好,总会让人想起您的兄长。不如就叫乔治吧,跟您父王一样,亲王殿下。”
阿尔伯特·弗雷德里克·阿瑟·乔治·温莎凝视了夏尔几秒,无声地点了点头。
乔治六世继位了。
三
1937年3月5日,伦敦。
紧张的欧洲局势和糟糕的经济状况无可避免地给伦敦带来了不安和萧条。夏尔坐在白金汉宫不远处的咖啡店中,代表着绅士身份的礼帽和手杖由侍者放置在一边。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穿着简便的路人,汽车打着转向灯在街头飞过,再也看不到颐指气使的贵族和气宇轩昂的马车。
时代变了。
塞巴斯蒂安依旧穿着那身不合时宜的燕尾服,礼仪手套上干净得找不到一丁点灰尘,但是破天荒地没有站在夏尔身后,而是坐在了夏尔左手边的位置,靠着落地窗,稍稍挡住了夏尔向外望的视线。
他们对面坐着如今的英国国王,乔治六世。
国王轻啜一口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礼貌而缓慢地问道:“伯,伯爵阁下不需要点些什么么?”
塞巴斯蒂安无声地笑了一下,被国王收入眼中。国王疑惑地看着这个神秘的执事,塞巴斯蒂安微笑着回答说:“主人的饮食不劳陛下担心。”
乔治六世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夏尔扫了一眼塞巴斯蒂安,开口说:“我以前从未想过帝国会有这一天。”
国王适当地表示了他的不解。夏尔·凡多姆海威的视线透过咖啡蒸蒸而上的水汽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贯冷漠的口吻带上了一丝追忆:“在我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很多事情如今我已经记不清,但是我还记得那年那场席卷了整个伦敦的大火。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希望英国以一种全新而纯洁的姿态迎来新世纪,大概女王陛下也未曾想到,王室和贵族的权势在新世纪会萎缩到这种地步。”
乔治六世微微眯起眼睛,聆听着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少年的诉说。
“我对国王陛下的宽容表示尊敬。”夏尔的视线逐渐收回,清晰地聚焦在乔治六世硬朗的五官上,“我拥抱过恶魔,我猎杀过天使,我豢养过魔犬,我生活在地狱。但是基督徒的陛下却愿意和异端的我共饮,不胜荣幸。”
国王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扯出一个微笑,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发疼。
“那场大火本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开始,但是天使被塞巴斯蒂安所杀;那场大火本应该成为我的终点,但是我最终在地狱中永生。”塞巴斯蒂安双眸流转,夏尔的声音依旧冷漠,“四年前,在柏林,德国国会大厦的一把大火毁掉了德国的布尔什维克,铸就了纳粹的权威,而英国却和老对头法国结成同盟,对纳粹容忍至此,实在讽刺。”
乔治六世点点头,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声音说:“大选,首相……保,保守党。”
夏尔微微垂下眼睛:“是啊,大选在即。恐怕胜出的会是阿瑟·内维尔·张伯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就是现在的法律……和,和民主。”国王说。
夏尔眯起眼睛,暴露在空气中的左眼带着让国王悚然的杀气。他说:“陛下是英国的国王和印度的皇帝。英国的君主在英国不能称帝,在殖民地却可以,也确实奇怪。希望这份荣耀永远伴随您和您的家族,陛下。”
国王愣了愣,随即笑道:“谢谢。上帝保佑您,凡多姆海威伯爵阁下。”
四
塞巴斯蒂安轻柔地将夏尔扶进汽车,随后自己也从另一边上了车。
汽车的味道为夏尔所不喜。他皱着眉靠在皮质的靠背上,轻声说:“我偶尔会怀念马车,你坐在我对面,能听到马蹄声和鞭笞声,滴里搭拉,噼里啪啦,很有节奏。”
塞巴斯蒂安笑着回应道:“时代变了,少爷。”
是的,时代变了。
夏尔转过头,看着塞巴斯蒂安冰冰冷的红眸暗想,再也回不去了。
司机平稳地驾着车,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向后退去,来不及让人看第二眼。
夏尔低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戒指,蓝钻石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华贵光芒,那里曾经承载着他的灵魂,在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
“印度。”夏尔突然开口说,“我从前从来搞不清印度和孟加拉国的区别,现在也并不是很明白。想来,他们的关系大概和英格兰爱尔兰之间略有些相似吧。”
“确实如此。”
“你去过亚洲么,塞巴斯蒂安?”
黑发的恶魔稍作沉吟,回答道:“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信仰,印度教也有他们的天使和恶魔,我不愿意随意打扰。”
夏尔点点头,说:“恩,我记得,湿婆和伽利。我还记得他们的咖喱饭,还有你的咖喱面包。”
塞巴斯蒂安不带丝毫温度地笑了笑:“您的记性真好。我早已记不清了,少爷。”
沉默蔓延开来,前座的司机紧张又好奇地从后视镜看着一向神秘的雇主和他的执事。
夏尔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是啊,这些琐碎的小事,仔细想想竟然全都记得。大概是因为我还年轻吧,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保持着微笑,没有说话。
五
1937年5月28日,伦敦。
“少爷。”
五月份的伦敦也稍稍有了一丝换季的迹象,和一向多雨的气候一起,潮湿得难受。
塞巴斯蒂安依旧穿着厚重而老派的黑色燕尾服,上衣口袋的怀表和纯白无垢的手套和记忆中没有丝毫差别。只是再没有沉重的烛台和香甜的蛋糕,啪地一声打开电灯,便能看到充盈着整个房间的亮光和寂寞。
“少爷。”塞巴斯蒂安唤道,“张伯伦当选首相。”
夏尔茫然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说:“啊,时间真快,结果已经出来了啊。我们去唐宁街。”
执事单膝跪地,恭敬地说:“Yes,my lord.”
自从伊丽莎白女王以来,英国长久以海上霸主和世界霸主自居,唐宁街十号便是这个最强盛的国家的心脏。
接待的女仆好奇地接过夏尔的礼帽、披风和手杖,疑惑地看着打扮得如同上世纪贵族的主仆二人,仍旧礼仪良好地行礼引路道:“这边请,大人。”
张伯伦迎了出来,打量了一下前来拜访的伯爵和他的执事,点点头官方地说:“久仰大名,凡多姆海威伯爵阁下。”
夏尔不置可否地点头示意,不顾身后女仆发出的显而易见的惊叹声,和塞巴斯蒂安一同步入了首相的待客室。
阿瑟·内维尔·张伯伦吩咐侍者放下红茶,待客室中只留下了首相和伯爵主仆三人。
张伯伦周到地为夏尔的茶杯倒满了红茶,塞巴斯蒂安看着首相明显不习惯为人奉茶的双手,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微笑。
夏尔慢慢地吸了口气,这是来自中国的正山小种,在这个世道,价值不知几何,只可惜……
“不知伯爵阁下来访所为何事。”
夏尔看着新茶的水汽,心不在焉地说:“来恭贺首相成功当选。”
张伯伦的眼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厌恶,回答道:“那不知伯爵阁下为何不莅临在下的庆功宴。”
夏尔终于看向张伯伦。新首相已然是古稀之年,但是骨子里政客的狡黠和贪婪却未曾被耳边的白发所遮掩。夏尔轻声笑了出来,反问道:“您认为失踪五十年的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去庆贺首相先生的就职,是一个好想法么?”
张伯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异端。”
夏尔笑着同意道:“是啊,异端。”
“您要知道。”张伯伦的坐姿放松下来,拿起他自己的那杯红茶,轻啜着说道,“现在已经不是您的维多利亚时代了,资本主义世界,贵族不说明什么。”
夏尔同样把自己靠在软椅上,漫不经心地说:“是啊,钱才是一切。打仗,外交,政治活动,都需要钱。”
张伯伦猛地放下茶杯,咬牙切齿地说:“多谢提醒,在下明白。”
夏尔站起身来,塞巴斯蒂安紧紧地跟随着他走向门口,“我希望下个首相任期时依旧能够来恭贺您,张伯伦先生。”
待客室的门开了又关,门厅里响起女仆为伯爵递上手杖、礼帽和披风的声音。
喧嚣远去了,张伯伦猛力抓着软椅的扶手,一言不发。
六
塞巴斯蒂安扶着身材娇小的夏尔下了车,夏尔看着凡多姆海威豪华的府邸,心中一片虚无。
黑发执事仍旧握着主人的手,皮手套遮住了他与自己同样的黑色指甲,只有蓝色的宝石在手套之外熠熠生辉。
毫无征兆地,塞巴斯蒂安一把抱起夏尔,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就如同过去的成千上百次一样。
夏尔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看见塞巴斯蒂安形状优美的下巴,黑色的发丝轻轻飘扬,映衬在伦敦市郊蓝灰色的天空下,有一种神圣的美。
“塞巴斯蒂安?”
执事的皮鞋踏在宅邸前的鹅卵石路上发出轻微的踢踏声,他低下头,用那双摄人心魄的红色双眸温柔地凝望着自己的主人,轻声说:“您累了,少爷,我带您去休息。”
大概是觉得日光刺眼,夏尔闭上眼睛,靠在塞巴斯蒂安的胸膛上,点了点头。
七
一起走吧,去往人类和恶魔平等的世界。
但是那只是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乌托邦。
巴黎公社只存在了须臾,乌托邦从来都不为现实所容,梦想着平等的恶魔无家可归。
但这并不是夏尔回到人间的全部理由。
夏尔和塞巴斯蒂安,以这种无奈却悲哀的方式永远纠缠在了一起。恶魔无尽的生命,在塞巴斯蒂安杀死克洛德的那一瞬间起,便注定这个优雅美丽的恶魔永远成为年轻的夏尔的附属品。
他无法改变既定事实,但至少能让自己呈现出塞巴斯蒂安最喜欢的样子。
冷漠,坚决,残酷,运筹帷幄的,凡多姆海威伯爵。
原来自己与阿罗伊斯·特兰西如此相似,何等讽刺。
“少爷。”塞巴斯蒂安拿着一封电报敲响了夏尔书房的木门,“公司在美国的分部已经全部搬迁完成了。”
夏尔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欧洲大战在即,自己身为巨商,除了关心祖国安危之外,自然也在寻觅发财之路。
“少爷这个做法真是大胆呢。”塞巴斯蒂安弯下腰笑着理了理书桌上的文件说,“伦敦是世界中心,但是少爷却看得这么远,把分公司开去了纽约。如果不是日夜相伴,我简直以为少爷看了死神们关于未来的资料。”
夏尔展开电报的手不可察觉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不置可否地说:“只是游戏而已。尽棋子之所能,是我的乐趣。”
塞巴斯蒂安从书桌边直起身子,又微笑着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夏尔的电报打开了一半,呢喃道:“是啊,游戏而已。我是玩家,我说了算。”
八
红玫瑰鲜艳得炫目,炫目得刺眼。
夏尔总以为那赤色的花瓣包含着红夫人的血,就这样溅开来,渗入地心,冒着热气,但是手指触碰到的花朵却都是冰冰冷的。
到底是谁没有温度,玫瑰还是自己?
格雷尔依旧红得嚣张,那把可笑的锯子扛在肩头,有一种滑稽的美感。
“会有很多魂魄吧,你又要加班了。”
“我会申请加班费的,真是没~~办~~法~~~”格雷尔夸张地笑着,“我是尽职的死神death~!”
夏尔没有理会红发死神卖萌的手势,着迷地抚摸着红玫瑰的花蕾。
格雷尔说:“恶魔少爷,不如预测一下祸事会从哪里开始?”
“法国,马其诺防线。”夏尔除下手套,露出黑色的指甲,揉捏着艳丽的花瓣,一幅凄惨的画面。
格雷尔赞同地大笑起来,夸奖道:“不愧是夏尔少爷,一如既往地如此敏锐。不过。”死神突地停止了笑容,“真的好么,不告诉塞巴斯蒂安。”
玫瑰花落在青青草地上,所谓生命也不过就是终将陨落的花朵。
什么是永恒呢?夏尔不知道。他只知道人类同恶魔终究是有区别的,而自己身在二者之间,疲惫不堪。
夏尔回过头,左眼是血一样的红色,比格雷尔的红发更为耀眼,冷冷地说:“我不允许塞巴斯蒂安以任何方式提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我们的契约,格雷尔·萨特克里夫。”
格雷尔挠了挠下巴,慢悠悠地说:“真可惜你的成长停止得太早了,不然绝对是最能让我倾心的男人,夏尔少爷。”
九
1940年5月10日,伦敦。
威斯敏斯特宫人声鼎沸,争吵不休。法国的马其诺防线失去作用,德国正式开战。
张伯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颤抖着,议员们大声指责着他的绥靖政策,街上民众奋起游行,要求张伯伦下台。
这是他当选首相的第三年。他等不到下一个任期了。
张伯伦敲响凡多姆海威宅邸大门的第二下时,塞巴斯蒂安便从里面开了门。
他早已无暇观察执事老派的燕尾服和令人厌恶的诡异双眸,哆哆嗦嗦地请求说:“在下……阿瑟·内维尔·张伯伦,求见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
塞巴斯蒂安微微一鞠躬,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家少爷正在会客。”
“我可以等!只求伯爵阁下能见我一面!”
执事稍稍靠前一步,贴近张伯伦的耳朵,轻声说:“少爷正在会见的,正是温斯顿·丘吉尔先生。”
张伯伦跌坐在门前,塞巴斯蒂安直起身子俯瞰着这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男人,微笑着关上了门。
这就是人类,如此善变,如此贪婪,却又如此怯弱。
塞巴斯蒂安走在大厅的楼梯上,皮鞋敲打着地毯,脚步声隐去不见。
他抬起头望向二楼的会客室,红色的眼眸中隐匿着不为人知的激烈感情。
十
丘吉尔今年66岁了。作为一个人类,他已经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但是作为政客,正是他最后的辉煌。
温斯顿·丘吉尔站在夏尔·凡多姆海威的会客室窗边,看着阿瑟·内维尔·张伯伦颓然的身影,回过头看向那个端坐在主座上的少年,心中感慨颇多。
丘吉尔出生于公元1874年,夏尔出生于1875年,他们是同龄人。
丘吉尔仍记得自己的少年时光。出身巴尔马洛公爵家旁支的自己曾在一次舞会上见过夏尔·凡多姆海威伯爵,那时候的伯爵戴着眼罩,另一只眼睛迸射着让他神往不已的光芒,一身无可挑剔的礼服,皮靴勾勒出小腿纤细的曲线,看得出来很少自己走路,是他能想象出的最标准的豪门少爷,娇生惯养,气宇轩昂。
还有那个紧紧跟在伯爵身后的执事,裁剪得当的燕尾服,墨汁一般漆黑的半长发,带着一种神秘的美丽。
与五十年后的今天一模一样。
“谢谢您,伯爵阁下。”丘吉尔回到客座上,塞巴斯蒂安往他的茶杯里添了些红茶,芳醇的香味似乎仍旧是五十年前那个晚上的舞会,万众瞩目的凡多姆海威伯爵,和偷偷窥探着伯爵的自己。
夏尔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不在意地说:“您客气了,这是新买的大吉岭,我自己不爱喝茶,不如请您一同享用。”
丘吉尔看着夏尔空空如也的茶杯,却记得五十年前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是全伦敦皆知的红茶爱好者。他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斟酌着用词说道:“不仅仅是好茶。在下多谢伯爵阁下对在下的帮助,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夏尔没有说话,嘴角却依稀泛起几不可见的笑容。
塞巴斯蒂安送丘吉尔出门时,下午阳光正好。
执事打开宅邸大门,行礼道:“恭喜您,走好,首相先生。”
丘吉尔却停下了脚步,看着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直起身迎向对方的目光,他看到这个已然老去的人类眼神却仍旧犀利,声音沉稳地说道:“我自小便有个心愿。我曾有幸接触过伯爵,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伯爵阁下少年老成,不见笑容,但依然夺目。我希望伯爵阁下能够幸福。”
塞巴斯蒂安眯起眼睛,口吻中有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威胁:“多谢您,先生。”
汽车缓缓驶出宅邸的花园,塞巴斯蒂安看着车窗中那个精神矍铄却难掩佝偻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的少爷和丘吉尔是同龄人。
塞巴斯蒂安抬起头,夏尔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凝望着远方。
我的少爷。塞巴斯蒂安心想。他在身为人类的时候是我的少爷,如今仍然是我的少爷,只属于我的少爷。
不关任何人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