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绿吟》外三方

30、第二十三章

　　这一夜顾昔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总是不明就里地突然醒过来，五点多的时候就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了。眼下发黑，脑仁儿隐隐作痛，这种感觉让顾昔不觉想起自己的初恋——叶思琪。
　　当初他追叶思琪的时候，也曾这般百爪挠心，夜不能寐，追到手后也曾患得患失，不知所措。以至于到后来，因为家里面不接受叶思琪的缘故，他终于爆发，跟老爷子闹翻，一气之下离开家乡，南下创业。可叹叶思琪也是个顶能干的女人，居然先他一步，远赴异国他乡，再也没有联系过。
　　自那以后，他鲜少对女人动真格，总觉得男人不靠谱，女人却更不靠谱，哪一方先靠谱起来，哪一方肯定吃亏吃到底，这是他有名的歪理。
　　可回过头想想，叶思琪自傲自负，受不了委屈，离他而去，苏绿又何尝不是这样？她虽比不得叶思琪果敢，可性子里倒是一样的固执和清高。顾昔不禁失笑，自己是有多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这种女人着迷？他枕着手臂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道道来，干脆起床梳洗，买了早点，一路奔去苏绿家。
　　顾昔的运气是真的不好，在楼下一直等到早点凉透才看见苏绿疲惫的身影，他故意将车堵到楼道口，果然听见苏绿小声骂了句“缺德”。顾昔轻笑，按了按喇叭，摇下车窗，一张脸这才渐渐露出来。
　　苏绿惊问：“你怎么来了？”
　　顾昔的脸色一看就知道昨夜没睡好，可他却好演技，硬是保持笑容不减，说：“你这什么记性，昨晚上还跟你说‘送肥肉’的事儿呢。”
　　苏绿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余光一扫，却扫见顾昔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望向三楼窗口。苏绿尴尬地轻咳一声，顾昔收回视线，嘴角下撇，过了一会儿又生生逼自己露出笑容来。苏绿丝毫未觉，这边上了车就开始打起盹来。顾昔一转脸，发现她已经迷糊起来，心里憋了一宿的话愣是没地方讲，当场是又心疼她又气得窝囊。
　　就在这个时候，苏家二老打来电话。
　　苏绿强撑起精神接听，原来是苏爸苏妈要回来了，这次就是告知她明天下飞机的时间，好让苏绿去接他们，其实苏家二老本也不愿这么麻烦闺女的，但从飞机场打车回市区，路途实在遥远，车费实在昂贵，机场大巴都抢不到位子。苏妈觉得自家闺女有驾照，只消问朋友借个车子就可以顺道载他们回去了。
　　苏绿觉得很有道理，便想撺掇梁语来帮这个忙。可她忘了，梁语还不如自己呢，连个驾照都没有；沈思措更是忙得双脚不沾地。思来想去，竟无人可以帮自己这个忙，心里不免挫败。
　　一旁的顾昔耳朵尖，仔细留神，听了个全。他腹诽，如此良机怎能错过？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搞定了丈母娘，就是搞定了姑娘。虽然眼下他和苏绿还没到那个地步，可她父母倒不失为一个新的突破口。旧爱固然令人舍不得，可到底还是新欢更讨喜些吧？顾昔想。
　　于是他刻意清清嗓子，十分绅士地说：“我明天上午有空，要不我帮你去接你爸妈吧。”
　　“这怎么好意思。”苏绿也是一愣。不过顾昔有车，若是他愿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可到底还是麻烦了些。
　　“不麻烦的。”顾昔侧头笑道，“本来也是我拜托你帮忙在先，再说了，你跟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直接吩咐便是。”
　　苏绿咬唇。以前这种事情向来是交给何慊深的，如今却成了一大历史遗留难题。两个人相爱久了，相互融进对方的生活乃至生命轨迹，轻到买一栋房子，重到共同呼吸同一团氧气，现在其中一方突然撒手撤离，她就像个孤军奋战的勇士突然得知自己是被背叛了似的，惊慌失措，甚至连生活中这种小事都无法有条不紊地摆平。
　　苏绿深吸一口气，看来自己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一个人的日子。
　　“那就麻烦你了，我一会儿把航班告诉你。”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翻出便签，“喏，这是航班，还有我爸妈的手机号，到时候你直接联系他们就行了。”说着将便利贴摁在车窗玻璃上，顾昔眼风一斜，瞥见上面一行秀气的字，顿时觉得赏心悦目，心情飞扬。

　　顾昔所说的“肥肉”果然油水很足，苏绿是到了报社拿到具体的广告要求后才得以肯定的，她心中不免数落起小九九来。顾昔明里暗里，于公于私，都在帮衬着自己，苏绿不是不明白的，但她心里总还沉浸在上一段感情中，没缓过神来，一想到投入新感情，又需要经过漫长的磨合期，她就觉得心力交瘁，白发丛生。感情，真是个磨人的东西。
　　苏绿抖了抖手中的文件，暗想，等顾昔接完自己爸妈回来，定要请他吃饭作为回礼。
　　她这边厢一门心思想要尽量和顾昔划清界限，不欠人情，那边顾昔却使劲儿让她欠自己人情，恨不得他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完事儿，多简单！
　　于是隔天一早，早到还只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顾昔就已经按耐不住了。他同助理高谦交代了一声，便决定出发去机场。高谦笑话他追姑娘丧心病狂，顾昔却一路高歌，意气风发地开上了绕城公路。他脑子一转，出市区的时候还特意发了个状态，直言今天天气好，希望飞机准时落地之类云云。苏绿那会儿刚交完稿子，舒一口气，便开始刷起微博来，结果一眼便瞧见顾昔这一条状态，当下心里像压了一重又一重的山，感动之余还觉得喘不过气来。
　　机场人来人往，顾昔早早赶到，便只得无聊地坐在那里等，好不容易到了时间，却得知因为天气缘故，飞机航班延误。他立刻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苏绿，想了想，还是挂断，七拐八绕地联系上了身在同城的好友，询问情况。
　　那边朋友苦笑着说：“别说了，我这里大暴雨呢，飞机肯定是飞不了，天气状况特别差。”
　　顾昔一怔，心里也跟着叫苦，他不过是想留个好印象，怎么倒霉的事儿全落他头上了？无奈挠挠头，还是告知了苏绿。苏绿接到顾昔的电话，赶忙联系二老，谁知电话却总提示关机状态，这下子，她彻底慌了神，立刻奔去机场。谁知刚出大门，便撞见魔头张，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
　　苏绿一慌，思忖着是否现在告假，就听见那男子突然喊了声：“甜甜。”
　　她一偏头，正望见一头薄汗的何慊深。
　　“小苏，”魔头张回头，“咦，你们认识？那正好，小苏，你跟何先生讲一下上次广告版面的那个事儿。”说完又同何慊深点头告退，留下苏绿进退两难。
　　“甜甜。”何慊深见到她倒是开心得很，上前一步便要拉她到一边，苏绿一个闪身，堪堪避过，两人都有些尴尬。
　　到底还是何慊深先开口：“上次因为公司临时有事，没能准时赴约，后来喝多了，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事。”苏绿挥挥手，她现在只想赶紧忙完手头的工作，奔去机场，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总是不讨人喜。
　　何慊深也撇开儿女私情，开始认真工作，可讲到一半的时候，余光瞥见苏绿在回信息，当下便提醒道：“你平时工作的时候也这么不专心吗？万一被逮到怎么办。”
　　苏绿回完顾昔的短信，心里一团乱麻，听到这话，无名邪火烧得更旺。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以前没什么工作经验。”
　　“你不必每次都像只刺猬似的说话……”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讲这个。”苏绿想起不久前那一晚，他喝醉了哭着跟自己道歉，心里烦躁得很，“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请你不要再提。”
　　“明明是你不放过。”
　　“何慊深！”苏绿咬牙切齿地低吼，“你非要将一切罪过揽到我头上才肯罢休吗？我爸妈现在和我失联，我没心情跟你吵！”她一赌气，将文件一股脑塞进何慊深怀里，眼眶微红。
　　何慊深怔了怔，也不知刚才怎么就吵起来了，他伸手想摸摸苏绿的头，却被她打回来，何慊深焦急地问：“失联？怎么回事，你跟我说！”

　　机场大厅因为多架航班延误或取消的缘故，服务台被乘客围得水泄不通，群情激奋，闹得不可开交。苏绿找到顾昔，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样，顾昔劝苏绿先回家歇着，等等消息。苏绿哪里肯？执拗地呆在候机大厅里，不停地到前台询问情况，她实在太焦急，走路的时候连动作都因为太快而显得僵硬滑稽，好几次绊倒自己，一边的何慊深刚伸出手去扶，可苏绿已然倒在了顾昔的臂膀里。何慊深面上一僵，脸色有些铁青，傲鼓鼓地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冷冷插在裤子口袋里。
　　顾昔拗不过她，又实在是心疼她，只好投降：“你现在回家里歇着，乖乖的，什么都不要想，我去给你通通路子，看看有没有办法联系到旅行社的人，拜托他们联系你父母。”
　　他说得一板一眼，况且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的一番话就像是一支镇定剂，哪怕只是简单的安慰，也聊胜于无。苏绿抖着嘴唇问：“真的？”
　　“嗯，”顾昔眨眨眼睛，冲她暖暖一笑，“你忘了我是谁了？我可是交际花呀，我没有路子谁有路子？”
　　苏绿望住他没说话。
　　顾昔推着她往门口走：“好了好了，先回家，其他的交给我。”
　　其实他哪里又有什么办法？左右不过是到处找人打电话问问情况罢了，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只能好言安慰，不想让她再多担心。
　　可苏绿信了。一心寄托在顾昔的身上，连个余光都舍不得分给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指的是垂手在一边的何慊深。

　　三个人出了候机大厅，两个男人分别开车而来，苏绿身心俱疲，遥遥地瞅见一辆银灰，另一辆是纯白，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就已经迈着步子慢慢走向了一边的纯白。
　　坐在驾驶座上的何慊深看见苏绿朝他走来，心中莫名一喜，跳下车来就想迎上去。谁知他刚下车，露出脸来，苏绿却一惊，不自觉地转了个方向，埋头往另一边的银灰色走去。何慊深霎时就像被刀子戳中心窝子一样，怔怔看着苏绿坐上了顾昔的车。
　　顾昔侧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整个过程苏绿竟没什么反应，只歪头靠着车窗，眼神空洞。她唇色浅，他却还是分明看见了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大概是在同顾昔说：谢谢。
　　一旁的顾昔笑笑，抬头看见何慊深，也礼貌地点点头。何慊深觉得面上挂不住，快步走回车上。顾昔的车已经开远，他从后视镜中看见扬长而去的影子，心中难受得厉害。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再也不管的，可总是放心不下。犹豫再三，还是一脚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谁知道中途苏绿突然晕车，竟一股脑儿地将午饭悉数吐了个干净。她这边吐完后，整个人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大脑中的弦却还一直绷着。她又不好同别人说，只自己一个人忍着，生生把到了眼角的泪珠子又给憋了回去。
　　顾昔见她这样实在难受，车厢内环境一塌糊涂，他只得让苏绿坐着何慊深的车先回去，自己则留下来处理一下满车子的秽物。苏绿再不情愿确也无法再坐顾昔的车，满眼愧疚地目送着顾昔先行离开。
　　身后的何慊深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她本能地闪躲，却没躲过去。何慊深拥着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先跟我回去吧，没事儿的，我陪着你好不好？”
　　久违了的声音，像是一道沉重的闸门，苏绿竟一个没忍住，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抱着何慊深哭得拉都拉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