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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中说梦两重虚 ...

  •   这日傍晚回到院子中,却见这所充斥着寂寥的院子里忽然多出几声人语,进而溢出些热闹来。
      “齐禾兄,你道这酒能度日,亦可度心哩!”
      “度心?居然有这种说法?”铅华微微诧异,这齐禾今日的语气倒似全不沾酒气。
      “如何没有?世事于人,白云苍狗,一瞬即变化万千。你道天长日久,此只在人,若在磐石古松,亦不过一瞬矣。而磐石风化,古松欹老,于茫茫宇宙,亦不过一瞬矣。由此可见,人生万代何由碌碌?倒不如入杜康之道,长醉此身,图个逍遥!呵呵呵呵……”
      齐禾笑着,“你只胡说,酒何能度心?不过图个逍遥,图个逍遥!呵呵呵呵呵呵……”
      铅华听着也有些意思,便负手踱步入内。见‘秋浦亭’中果坐着两人,一个是难得清醒端坐的齐禾,另一个则陌生得很。
      “齐禾兄,这位是?”陌生人持了酒杯站起身来。
      齐禾淡淡朝铅华一瞥,只是淡笑,“我本不识得他,理他作甚?”
      “呃,呃,是么?”陌生人有些不信,但铅华却怡然自处,优雅地晃至亭中,拿起酒杯便小啜了口。
      “啊,你,你……”
      铅华朝他睐了眼,心中明了这人大概又是新来的吧。近几日薮渊里的新人越来越多了。“齐禾,你打哪儿捡来这人的?”
      陌生人瞪大了眼。
      齐禾自斟自酌,随意道:“路过院门,见着有趣,便领了进来。”
      “哦。”铅华点点头,扔了颗花生到嘴里,又回头朝陌生人瞧着,“你方才在讲佛趣?”
      陌生人心生不悦,“有何不可么?”
      “没,没有不可。”铅华笑着连连摇手,“只是听着有意思。你方才说到……世事于人,白云苍狗?”
      “不错。世界则陵迁谷变,沧海桑田。人身则昔日朱颜,今朝白发。心念则忽焉喜乐,忽焉哀怒。时令则昼夜转运,寒暑迁移。天道则阴晴晦明,风云不测,日月互催。人事则穷通得失,富贵循环,兴衰靡定。世情冷暖炎凉,昨日逢迎,今朝怨骂,无时无地无物不在无常生灭中转变。人于众生之中,不过蔓草一茎,本无从所适。”
      铅华忽地俊眉一挑,“这倒真是白云苍狗,不若入于杜康之道,长醉此身,图个逍遥了!”
      齐禾又有些显出醉态了,“呵呵,不错,不错,杜康杜康,逍遥啊!”
      陌生人瞧了眼闭目喝酒的铅华,又继续道:“固知人有老病死等苦,莫不皆为无常转变所驱使。又一切诸法,刹那生灭,迁变无常,所谓瞬息间而春去秋来,不觉地发生爪长;没有一法是常住的。“成实论”云:‘万法刹那生,万法刹那灭,转转相续也’。又经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铅华嘻嘻一笑,“这么说来,兄台倒是个佛道中人了?可知诸生疾苦,佛有解否?”
      “佛法无边,自然有解。”
      “那好,我且问佛,无色无相,万本皆空,是否?”
      “是。众象皆为空相,本为岑寂。”
      “好,菩萨度生,以布施为本。其所施者,皆众生也。今众生皆空,则所作布施,谁为受者?”
      “这……菩萨布施,不必著众生相。”
      铅华一笑,再问:“此佛道中语,佛家勘破众生,自为空相,然于世道中人,万物皆有其形具,菩萨布施,不假于象,何由布道?”
      “这……”
      “既然万物皆空,佛道亦是空,此于佛祖,又有何说?”
      “呃……”
      “哈哈哈哈……”铅华大笑,“你既万象皆空,何来薮渊?你既心佛,此身当无罪孳,即有罪孳,亦不过空相而已,何必于此以空言妄度我等俗辈?”
      “你……你,不通佛经,谰语惑人!”陌生人恼羞成怒,拍案而起。
      铅华只悠悠饮酒,语气淡淡,但眼神忽然就有些沉下来,“什么佛理佛经,总是魔说!”
      “你说什么?”
      “人心生本纯良,然佛说本本,要除心魔,如非生魔,何来除魔?由此教习僧徒,可见其心当诛!”铅华将酒杯重重一搁,站了起来,一双冷目直直地盯着他,“哼,你本立心不正,却奢谈佛理,你若也配,可见佛度众生,还真是不挑!”
      那人忽然嘻嘻笑起来,“我石回的确立心不正,也的确奢谈佛理,我是不配,但你配呀?在这个逋逃薮里,谁配?你倒说说,谁配?你口口声声说佛理是魔说,可你言谈之间,也是深谙佛理,不过是于身难用,命运恒长,不得以转而愤懑,发发牢骚罢了,你这种人是不是也配说这番话呢?”
      铅华脸色一白,明知他不过是猜度之语,却是招架不住,身子晃了晃,他扶于桌角,良久才抬起头,惨然一笑,“你说得不错。你是不配,我也不配。”
      这时,醉倒在一边矮凳上的齐禾忽然仰起脸来说了一句:“呵呵,好梦!好梦!”
      铅华气顿时一泄,低低一笑,“好梦,好梦……的确是梦啊……”说罢,他脚步略有些虚浮地晃出‘秋浦亭’,口中喃喃,“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愁起原自扰,不过南柯郎……呵呵呵呵,人家不过二十载好梦难醒,岂敌我千年愁结难解……”

      “公子,公子!”青陶看着斜躺在她家廊上的铅华,唤了几声,却只一股酒气扑面,意识全无。她抬起脸看了看天,正下着淅淅细雨,且不时还有雨丝飘入廊上,沾湿了地板,也沾湿了铅华一身浅灰的衣衫。
      青陶轻叹一声,托着他,扶他进屋。本来一个大男人的身子青陶是别想拖得动的,可铅华却不同,青陶觉得她只是轻轻一托,人便轻轻地靠上她的肩,浑然觉不出份量。
      她扶着他躺到床上,又打水绞了块帕子替他擦了手脸,忙伙了一阵,才静静坐到他边上。他长得真是好看。闭着眼睡觉的他,眉宇是舒展的,透着几分旷达,而非那日里狡猾中透出的疏荡。那日的他是落魄中又夹玩世不恭的,正因着那戏弄背后的萧索,让她一点都恼不起他,更别提恨他怨他。
      只是不知为何,睡着的他有着那充溢全身的灵气,清新一如山泉;可平日他醒着时,却又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诡异的妖气呢?灵与妖,不是截然相冲的两种个体么?
      他是一个谜,一个她连谜题都很难看懂,更不要说解读的谜。只是,纵是如此,她依然想伸出手去,哪怕只沾染到一丝气息,也是好的。
      青陶想着,渐渐绽出几分笑意。是的,只要能在这里看着他就好。他的谜没有人解,也没有人读,但他这个人,却有她看着,这么用心意去看着。她喜欢这种安定。她也想要这种安定。在薮渊外面,她从来没感到过这种安定,可是现在有了。可见,逃避也不是件一无所取的事。她的姐姐是错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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