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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鱼牢幽闭 ...

  •   薮渊时常是热闹的,但这热闹中又奇异地透着冷清与漠然。就像薮渊里的人每个人都带笑,却未必会笑脸迎人。极度的真实与极度的虚幻,齐熔在这天地里,已成了怪异的谐调,这已成了薮渊的规则。
      事立有规矩,但薮渊同时又有一个打破规矩无所不至的变数,所以,薮渊既是恒长的又非恒长的。这一天,薮渊里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荆钗布裙的女人,她带来了一种迥异的风貌,凄惶的,无助的,茫然的,害怕的,通常这种人是最易被欺负的。但是这个时候的薮渊最宝贝的也是这种人,省着欺负,以便能欺负的时间能久些。薮渊太寂寞。
      “嘿,小娘子,上哪儿去呀?”肉摊边上,一个打扮得像屠夫的瘦弱男人第一个忍不住上前调侃。周围迅速围上一群人。
      女人抱紧了包裹,惊惶得眸子转来转去,看着身边越围越多的人群,纤瘦的身子开始发抖。“你,你们……要干什么?”
      “呵呵呵呵,得了吧!能进到薮渊里来的人会是什么好货色?小娘子,你不会是偷人被绑上公堂吧?啊?哈哈哈哈。”
      女人原本在退的身子在听到这几句话时,忽然就站直了,“不,不是。”
      众人对这声斩钉截铁的回应越发感起了兴趣,“怎么说呢?我看一定就是。小娘子啊,瞧你模样长得也不俗,来说说,不丢人!”
      “不,我没有。”依然还是斩钉截铁的回应,而且更掺上几分坚硬与拚劲。
      众人相视淡笑,于是有一人出来软语相慰,“好好,不是偷人,那定是偷钱了。你一定心虚不敢对簿公堂,才来的这里,要说问心无愧,打死我也不信的。”
      “去!打死你也不信?那我打打看好了,呵呵呵呵……”
      “少插嘴!我问话碍你什么事儿了?”
      “滚!就碍着老子了,他娘的你敢怎地?想干上一架?来!”
      “来就来,哼!我还怕你不成?”
      两个壮汉随即便拔拳相向,退避不及的女人被顶了一肘,几个踉跄跌到一边,撞翻了旁边一个酒摊,还砸碎了一壶酒。
      女人连忙爬起来赔礼,“对不起,公子,我……”
      “你什么?”铅华掸了掸身上的酒水,都有些渗入衣衫里了。
      “我,我,我会帮公子把这衣衫洗净了的。”那女人手足无措,看着他一直低头侍弄着沾了酒水的衣裳,心想他大概是挺在意这件衣裳的。
      帮他洗衣衫?铅华抬起头看她,薮渊又来了新人了吧?会说这种话的大概就只有新人了。“你说,你帮我洗?”他笑得温和又迷人,带着一种惑人的气息,明明温煦如春阳,却又偏生带了几分妖气。
      “呃……是,是。”女人炫惑在他魅力逼人的面容里,有一种被下蛊的错觉。
      “那你叫什么?”铅华轻转着酒杯,晃了晃里面的酒水,心中想道,终于有些事可以做了。
      “我叫青陶。”女人晃了晃,下意识地抓了抓手中的包裹。
      铅华看见便问了句,“这是什么?”
      青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下包裹,面现难色,“公子恕罪。”
      “呵呵”铅华不以为意,反而觉得事情渐渐有些有趣起来,“你说你要帮我洗净,那你在何处替我洗?如果是河边,我又穿什么呢?”
      青陶有些犯愁,想了半天才道,“公子是不是先回去换一身,我就在这儿等着您。”
      铅华又笑了,他的笑就像酒,带着醇得醉人的味道。“我不相信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那……那我跟您回去,等你换下来。”青陶有些急了。
      “呵呵”铅华又喝了口酒,“我没地方住,也只有这一身衣裳。”
      青陶皱上了眉,再是老实的人到现在也看出人家这是在耍着自己玩呢。
      “小娘子,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方才打架的二人不知何时又加入这一围观的众人中。
      青陶不禁动气,一张纤白的脸胀得通红,却是恨恨地朝悠然喝酒的铅华瞪着。
      “怎么?姑娘这是打算赖帐了?”铅华笑嘻嘻的,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青陶赌气道:“那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呵呵呵呵”铅华笑得更开了,眼神深深,“南华秋水,落木烟浦,一声撞破莲花狱。姑娘,你这便走吧。”
      青陶呆了呆,大为不解,但见铅华已然站了起来,翻了翻袖口,转身便要走。青陶不知为何忽然想再和他说说话,“公……公子……”
      “不过都是一时意气,人亦如何,罪亦如何,薮渊自立时便是鱼牢幽闭,外界旧事总摊不离一个旧字。”铅华没有回头,一说完,即身就走,再不耽搁,只留得呆呆的青陶与怔怔的众人。谁都因这最后一句沉默下来,勾起许多摊不离的旧事与本自压抑的痛苦。
      铅华负手闲适的步子略略一缓,淡勾的唇角轻轻一掀,他喜欢看众人痛苦而非单只一人。

      青陶在挨了一晚上的冻后,终于找到了山脚处一间废弃的空屋子,虽然离集市远些,但有个安身之所正是她眼下所急。她将怀中抱着的包裹小心地放好,便开始着手整理屋子。
      铅华负着手想往山上去逛逛,无意间看见这所与往日似乎多了那么一点不同的屋子。他停下来观看,到底是什么不同呢?是屋上的茅草多了些呢?还是门廊这里干净了些呢?亦或是那窗格被擦干净了?还是那门也整洁了许多?他托着下巴想找处地方坐下来细细想想,但看了看四处,却并不见有什么土墩子、石墩子。
      正那么转圈子时,那屋子的门忽然就打开了,一个小女子端着盆水出来,在看到他时愣住。铅华一挑眉,认识他么?大抵是认识的,啧!自己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好在薮渊里的呆久的人差不多都会有这种毛病。他拉了拉衣衫,上前笑嘻嘻地招呼:“呵呵,早呀!”
      青陶恍恍惚惚地应了声,“早。”心头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昨日不还刁难过她么?怎么今日就像全没这回事呢?
      铅华见她似有些疑惑,也知不便久留,便拱了拱手,往山上行去。然没走几步路,就听得身后那女子轻呼:“公子,请等一等。”
      铅华停下脚步,回头淡笑等着她说话。
      青陶见他目光如此直视,脸红了红,声音更是轻了几度,“公,公子,你的衣裳……昨日真是对不住。”
      “昨日?”铅华眼光一侧,似是想不起了,“呵呵,这位姑娘呀,我的记性不甚好,昨日于我便是前生,你便做了什么害死我的事,只要今日不找你解决,那明日便不会再行追究了。”
      “哦。”青陶听闻他如此说话,微微有些失落,却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离去。

      铅华转到后山一侧,看着满山枫叶霜红,榆枝牵衣,秋气袭人,不禁心中微叹。这个千年,薮渊里或许会有些变化了吧!他嘻笑一声,轻轻摘下一片枫叶,摊在掌心,一阵风过,叶子似粉末般被吹散,再看不出原形。他朝山脚的方向睐了一眼,又抬手挡住刺目的骄阳。“天地一网罟,看谁能逃得过?你行么,青陶?”
      山风载着这一声略带嘲讽的低喃飞往山下,牵过青陶打水时俯下来的发丝,盘了个圈,似是戏弄,似是温存,惹人情思。
      他到底是谁呢?青陶有些出神地望着水桶里澄澈如镜的水面,那点点晶光,印出一张婉丽的娇容。青陶的这张脸本不差,而此时秀眉微颦,双目含情,更无端惹人注目三分。她将抹布绞干,擦着窗框。山风时有吹来,还夹着听不真切的呢喃,有着一丝说不清的暧昧之意,让人恍惚。青陶垂下手,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她后悔昨日没有问他,也后悔最后赌气的一语。

      “铅华,你上哪儿去了?”院子里,齐禾满口酒气地冲着他问。
      铅华微侧了侧头,将他的头拨开,“我哪儿也没去呀,是你喝醉了睡着了。”
      “嗯?我睡着了?我真的睡着了么?”齐禾笑着打着酒嗝,一双醉眼朦胧。
      “你什么时候没睡呢?”铅华笑笑,“现在也不过是你的梦而已,我是梦中人,你和梦中人说着梦话呢!”
      “嗯?我在做梦?呵呵,我在做梦?”齐禾笑着笑着便又倒了下去,碰翻了花盆,脸埋进茂密的枝叶丛里,有小虫爬上他的眉毛,他搔了搔,继续浑浑噩噩。
      铅华哂笑着跨过他,走进屋里,翻开那本《薮渊志》,扉页上的字迹忽然间模糊起来,等它清晰时,浮现出一行新奇的字样:
      薮渊千年日满,有一新人,女子,年二十,眉目婉丽,薮渊之变以此为始。
      看来真的是要变了,他挡不住,就连他也挡不住。铅华不禁一声冷笑,他倒要瞧瞧,这个变究竟怎么个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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