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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雪灾(4) ...

  •   天终于放晴。
      两天两夜的抢修,这片山区的输电线路终于修的差不多。临走的时候衣角被拉住,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天晚上唱山歌《郎上坡,姐上坡》的小姑娘。她紧紧抓着我的作训服,抬头略显羞涩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满是不舍。
      队友们都在寨门前等着了。我狠狠心,抬脚向前走一步。结果她也跟着走一步,手紧攥着我的衣服不放。不知道她为何单单只拉住我。
      抬头想要想队友们求助,结果换来他们不怀好意的哄笑“之声,你就留在这里吧,人家小姑娘欢喜着你呢,哈哈哈哈……”这群小子没一个好东西!我又看看沈洋,毫不例外的,他也是这样。
      虽然我冷情淡漠,但对上这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上这样一副惹人怜惜的表情,实在狠不下心。无奈,只好蹲下身,捧出怀里睡得安稳的小鸟儿,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心放到她手里。
      她似乎有些惊诧,不解地看着我。
      “这个,小鸟儿送给你了,好好养着。”我只好解释。
      她费力听完,露出欣喜的笑容,然后定定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古银兰,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要回答么?好吧,实在不忍心拒绝。“秦之声。”我怕她听不懂,又特意找来小石头在地上刻画出“秦之声”三个字。
      “嗯,哥哥,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你在这等一会儿!”她抱着小鸟儿转身飞快地跑回家,不一会儿怀抱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跑过来。“给!”她将怀里的东西递给我,是个小巧精致的芦笙。“这是我亲手做的喔,我阿爸叫教我做的。”她自豪的说道,“哥哥,你想我的时候就拿这个吹,一定要常常想我噢!”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嗯。会经常想你的。”
      “那好,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你!”她对着我的脸颊飞快地吧唧了一口,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呃,我这是,,被强吻了吗?脑子当机了,听不见战友声声的大笑。
      直到连长再次呼唤,我才回过神来,脸色绯红地跟着下山。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往寨子里望了一眼,结果一下子就看到古银兰躲在吊脚楼的柱子后远远地看着我。我赶忙缩回头,不太自然地掩面假咳了两声。旁边孟向北盯着我露出一脸邪恶的笑,看得我直恶心。再不敢回头,径直一路下山,渐行渐远……

      或许是风雪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或许是被朴实坚强的苗家人感染,下山的路意外地十分顺利。不过多时,我们就站在了山脚的公路上。

      公路上围了许多人。
      他们静静地站成两行,看向公路的一头,留出中间的道路。
      路的那一头有一些黑点,隔得太远,看不太清。

      近了,近了。橙色的衣服出现在我们眼前,是消防官兵。为首的四个人抬着两个担架,神情严肃而悲伤。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有些头上简单包裹着纱布,有的用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吊着手臂,有些走路一瘸一拐,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担架已经用白布盖上,不用说,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太明白。天上乌云一点点隐去,微弱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你看,最艰难的日子都已过去,为何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明白。

      沈洋碰了碰我的手臂,以眼神询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我们还处在尴尬之际了。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只能静静地站着,对着担架默默地行着注目礼。

      越来越近,人群已离我们仅十几步远。
      营长韩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一言不发,站在我们右边,就那么看着抬着担架的队伍离我们越来越近。直到他们走到我们的右前方,他才蓦地开口,发出一道命令:“敬礼!”。
      我们“唰”的一下抬起右手,放在太阳穴边,注视着队伍从我们面前走过。竟没想到指导员也在队伍里。他走在中间,一脸的心痛与惋惜。手里拿着的应该是那两个人的东西,破破烂烂的军用雨衣,像是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刮烂的。后面有几人拿着沾了血迹登山绳、电线架设工具,和被压的变形了的钢盔。白布单紧紧盖着尸体,看不到面容,但两双套着解放鞋的脚露在外面,更真实地证明这是俩个战友。那白布单上沾染了大滩血,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太阳穴跳了一跳。

      待到他们走远,营长才和我们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一队消防官兵是在另一片山区和电力维修队一起抢修输电线路的时候发生意外的。为了确保关系国计民生的电力输送,必须尽快除冰。他们俩跟随抢险队爬到险峻的山顶,登上铁塔去除冰。铁塔承受不住覆冰和绞线的拉扯,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他们刚好处在接近铁塔最顶端的地方,几十米的高度,没有被摔成肉酱已是万幸。其他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摔伤或砸伤,但没有他们那么严重,惨重到失去生命。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生死,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笑话。求不得,又放不下。当死亡的气息在耳边回荡,才会明白,生本痛苦,死亦依然。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并不是没见过死人,也并不是有晕血症什么的。只是生平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来自死神的呼唤。这是和我一样的同胞。我忽然莫名地恐慌,我竟感觉到害怕!那白布下模糊的、血色斑斓的尸体让我的心不可遏制地一阵阵抽动。我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变成一具不会再开口说话的尸体。不不不!我无法想像!那种感觉太痛苦,痛苦到只是想想便会不由自主地害怕。我已经受够了孤独的滋味,我不想再体验失去生命的刺激。人最宝贵的莫过于生命,若是连仅有的生命都不复存在,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值得期待?不,什么都没有!

      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潜意识里的恐惧已经让身体做出了反应。我好像不再是我自己,灵魂已然随着那担架而去,空剩一副躯壳,无声无息地,证明着我的存在。

      “嘿,阿声,你怎么了?!”离得最近的沈洋发现了我的异样,使劲摇晃着我的躯体。可我还沉浸在自己可怕的遐想里,听不见他的呼喊,感受不到他的动作。“阿声!阿声!”“啪!”他忽的给了我一巴掌,我苍白的脸上瞬间显现出清晰的手印。他用一巴掌将我打醒了。思绪飘得老远,可身体还是活的。神经末梢接触到来自外界的侵袭,迅速做出反应,将信息传达给了大脑神经元,于是我感到疼痛。“唔……”我说不出任何话,脑海中臆想出来的画面重新将我的意识占据。有时候拥有记忆是件痛苦的事,为什么呢?因为记忆,常常会让我们想起许多曾经的已经失去的而又永远无法再找回的美好,也会让我们忘也忘不掉痛苦的、不愿再想起的东西。

      “阿声,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他紧紧捏着我的双臂,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不放过我任何一个表情。“嗯……”我艰难地扭头,凭着潜意识缓缓地对上他,双眼没有焦距,无神地望向虚无的飘渺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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