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尘外》秦汉

16、第 16 章

　　蜡块儿最后成型，圆圆厚厚的一块儿大饼，莹黄中略带些浑浊，用的时候切一块儿，融化掉，加上棉芯即可。

　　祁扬融了两小块儿，用两半细竹筒合起来定形凝固，去掉竹筒，两根白蜡烛就成形了。

　　“太好了，蜡烛成了。阿扬，你快去休息吧。”祁扬今天跟着忙了一天，一定也累了。

　　“你才累了，一大早起来就忙东忙西，到了这会儿。”祁扬给小九递块儿毛巾，“擦擦吧。”

　　“阿扬，这点儿蜡省着点儿够用一年了，明年还可以再摘。家里就不用点油灯了，又省了不少钱。”小九欣喜道。

　　“对，主要比油灯亮了不少。”

　　“我再搓一些捻子，什么时候用就剪一截儿。”

　　“好。”祁扬满意的摸摸小九的头，才发现小九已经比自己高了一大截了。“小九，百日祭要备的的东西提前准备吧。”

　　昨天王婶上门，提醒祁扬要准备给父母上坟的事儿。其实连为父母烧七的事儿都是小九做的，小九还担心他是将那些伤心事放在心里，毕竟小九听说他在父母去世后有多么伤心伤身。所以，祁扬只要偶尔发呆时故意透露出一点哀意，小九就认为他是在暗自惆怅，就会把一切一个人都做完。

　　现在就快百天了，他是不清楚具体要准备什么，怕不齐全，还是推给小九，让小九准备吧。

　　百天祭日讲究遇七，所以在七月十七，父母死去第九十八天这天，祁扬和小九一起去上坟。

　　祁家不是云野村的本家，只能埋在云野村外的葬松坡上，青山埋白骨。青山绿树的葬松坡上鼓起一个个小坟包，有的上面葳葳蕤蕤的长满了杂草，有的坟头上歪歪斜斜插着的腐朽的木板做墓碑。

　　无数的灵魂在这里沉眠，但是鸟鸣青葱，这里只会让人心情平静，没有哀痛和缅怀，没有恐怖阴森。

　　时间会冲淡一切悲痛，会侵蚀那一抔黄土，会遗忘那泥土下安息的白骨。

　　祁扬拿出昨天准备的纸质牌位，摆到坟包顶上，把准备的祭品逐一摆好，双膝跪在坟前。小九跪在祁阳右后方，现在他是祁扬的奴隶，也可以算上祁家人。

　　点燃纸钱，祭奠逝者，黑色蝴蝶飘然飞起，滚滚的浓烟熏得眼睛，刺得流泪。

　　小九从侧面看到他的眼泪，心里松了口气。人把心底的伤心表现出来才对身体更好，伤者，哀之过而害於和者也，哀而不伤才是最好的状态。

　　祁扬手持木棍，挑拨着火堆，让纸钱能够更充分的燃烧。火苗将空气点燃，淼淼的热浪让眼前扭曲模糊。上穷碧落下黄泉，期望你们一家团聚。

　　纸灰飞扬，朔风野大，伏惟尚飨。

　　恭恭敬敬，诚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

　　点了香，插在坟头，跪坐一旁，静静的看着香火成烬。尘归尘土归土，他的身体早就消散在尘世，唯有灵魂有幸存活。

　　可是祁家相亲相爱的三口人，如今却魂飘梦散，消魂蚀骨，只剩下这一个土堆、一具骸骨、两个人名。

　　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祁父遒劲有力手掌心上一层厚厚的老茧，祁母浅笑时眼角细小的纹，祁扬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眼神。可一切往事散去逐香尘，唯有我会将你们记在心间，不让时间蹂躏，因为这是我对这份因果唯一能还的债。

　　香火燃尽，小九站起身把牌位取下，祁扬接过将其点燃，燃尽、事了、回家。到了院门口，将鞋脱了下来，在提前准备好的水盆里洗了手，把水倒掉，才进了屋。

　　小九把镜子拿了出来：“阿扬，该照照镜子。”

　　“恩。”祁扬照做。

　　这些都是去晦气的习俗，可惜祁扬见得死人比活人还多，生灵尚且不怕，更妄谈惧怕死者。

　　人们总是一边缅怀死者，说的是杜鹃啼血，涕泗纵横，一边惧怕着灵魂，只要提起便心神不定，股战而栗。这样的缅怀像是叶公好龙般卖弄虚假。

　　可是这种心底的胆怯不由自己，毕竟死亡，是一条不归路，是一个必然不可知的结果。死亡它不舍却决绝，残忍却现实，平常却诡谲，而那化去形迹摇曳飘渺的灵魂，那近在咫尺，却是天涯，才是真正的残忍，才让你觉的怕到不敢承认他的不存在。

　　可是不论你是哀怨骚屑还是惆怅悔恨，有一句真理适合所有的未亡人：死去的人永远的死了，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已经七月十七，距离中秋只有一个月，祁扬又要想着赚钱的法子。

　　“错过了七夕，这次中秋一定要想出好吃的食物。”沉默了一路的祁扬开口。

　　小九放心下来，前几天，离祁扬父母逝去百天越来越近，小九也不好提七夕的事儿。现在，看祁扬有心思挣钱，他就更放心了。在他眼里，祁扬既是一个好主人，也是一个好弟弟，更是自己未来要追随的人，他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好祁扬。

　　“这就难了。”中秋节前后各种作物成熟，食材丰富，集市上好吃的花样繁多，琳琅满目，让你的嘴巴根本停不下来。

　　“中秋月饼，都有什么种类？”

　　“那可多了，鲜肉、枣泥、豆沙、桂花、果仁… … 可多了。卖糕点的店铺这几天专卖月饼，只有特别穷的又不会做月饼人才会买零散的。”

　　“这样啊。”祁扬本来想起冰皮月饼，可这里没有冰箱，难不成还要拿硝石制冰，把水倒进生硝就成，方法不难，可成本太高，还是给托陈老板纪南迁去信卖方子吧。夏日的冰十分紧俏，若是成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钱。

　　放弃月饼不谈，想象现实。他们在镇上没有固定摊位，临时去卖的话，还是选一些好携带的。比如鸡蛋糕点之类，可惜，月饼顶的糕点不好卖，至于鸡蛋，上次去镇上卖过，有心人一吃就能猜出大概配方，这次就不能靠新奇吸引顾客。

　　对，还有松花蛋，这次时间正好，不过有很多人吃不惯这个味儿，还是少做些，再想想其他的。
　　最后定了糯米小凉糕，这是他最爱之一，经常从超市里买。一次做节目时，和一位老师傅聊天时，知晓他擅长做这糕点，就详细问了问，可惜后来他一次也没有做过，把这个做法交给他尽职尽责的小助理。

　　小助理能做，小奴隶一定也能做。虽然没有网络，但他还是相信小九的操作能力。毕竟，小九可是连不清楚调配比例的蜡烛都做成了的人，再次为小九点个赞。

　　一旦进入忙碌，些微的悲哀就彻底无影无踪。

　　虽然在小九心底，认为祁扬这是太过悲伤，只能努力的找事儿来填充自己的时间。

　　所以小九也不阻止祁扬的帮忙，白天的读书时间不停的找祁扬请教问题，干活时尽量多承担一些，晚上的时候帮祁扬按按胳膊腿，以一种淳朴到好笑的方式安慰祁扬。

　　祁扬有些无语，但却很感动，毕竟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想尽办法的讨好你却不求你的回馈。
　　十五的月亮浑圆的嵌在天上，可惜这天上有一层薄云遮着，月光并不明朗。这年的中秋夜就在吆喝嘈杂的买卖中度过。

　　卖光食物，祁扬看着月亮，在这节日的氛围中，煽情了一下：“只要咱们两在一起就是团圆。”

　　结果小九竟然哭了，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在受虐待时没有哭，在人口市场时没有哭，但在今天，这个默默隐忍的孩子只为了一句话而哭泣。

　　总有一种人能承受所有的坏，却感动于一点好。

　　小九一直表现的像个大人，苦难过早的剥去他的保护壳，迫使他成长。可是这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应该在校园里无忧读书的年龄，可以顽劣，可以撒欢，可以肆意的年纪。

　　祁扬开始有些愣住，为这突兀的哭泣。缓过神后慢慢的将小九拥入怀中，轻抚他的背，眼底是他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小九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这几天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沉默体贴的安慰着祁扬。这孩子坚韧善良，聪明好学，进退得当。换言之用的很趁手，而且未来会用的更趁手。

　　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弱点，重感情，在祁扬看来，这点弱点也是小九最可爱的存在。他一直打算利用这点让五年后的小九留下，继续为他所用。但是也担心这孩子过于重感情，感谢每个人的好。

　　还好，不是这样，小九很敏感，哪怕在绝望深渊中被祁扬拉出也没有一下子付出全部，而是付出真心以外的一切。

　　或许祁扬的身份触动他，或许是今夜太过朦胧，一句团圆敲开他的心。

　　小九回抱祁扬，在他怀里抽噎。

　　这个孩子内里的柔软总是让人不经意间触动，以为他已经表现很好了，可是他却能做比你预期更好。

　　祁扬动了动，把下巴放在小九的肩上，让这个拥抱更舒服。

　　“小九，做我的家人吧。”

　　祁扬的语调很平缓，声音很亲和，但又带着股轻灵，蛊惑人心。

　　良久，小九恩了一声。

　　家人是什么，是祁扬另一个世界的外公外婆，是小九已经离世的父母，是两个人的禁忌，是两个人的珍宝。是在琥珀心脏里停驻的花瓣，是黑黢黢的新房里飘出的绚烂极光。

　　家人，是彼此感情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