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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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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太子的宫女太监们近日开始窃窃私语,说的无外乎是太子殿下突然闹起了别扭,不许任何人帮他更衣。这本是件小事,但是因太子在宫中倍受宠爱,最后竟传到了李炙的耳朵里。李炙是喜爱这个孩子的,毕竟除去容貌,若颜更是个聪明乖巧的好孩子,是要接替他的位置扶天下之器的人。
“怎么,若颜?最近似乎有些不听话?”李炙揉揉若颜的头发,神色宠溺。若颜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拧在一起,不发一言。
李炙看着他身上歪歪扭扭的外袍和掉落了一半的衣带,叹了口气。若颜是从小被宫人宠大的,太子的衣饰又复杂,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能将繁复的衣饰收拾妥帖。李炙向来看不惯旁人衣衫不整的样子,但此刻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他只得伸出手,想替若颜整理下衣饰,谁料他的指尖还未触到若颜,若颜便一扭身子跑到一边去了。
李炙沉下脸,走到若颜面前扣住他瘦弱的肩膀,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呻吟从他口中发出来,低头一看,他俊俏的小脸已是一片惨白。李炙皱了皱眉,随手招来一个婢女,吩咐她将若颜的衣物除下。
若颜本想反抗,无奈自己的父亲就在一旁站着,只能将脸偏到一边,由着婢女将身上轻薄的织料一层层褪下。待到最后一层单衣落在地上,在场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李炙的脸上更是覆了一层寒霜,他冷声道:“把许情叫来。”
许情被宫人搀扶着走进了门,还未等她对着若颜笑一笑,眼前骇人的一幕顿时令她血色尽失。
那孩子稚嫩的背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针脚细密,层层叠叠如同生命力旺盛的爬藤植物,将白皙的肌肤遮盖得不剩几分。用的是帝青色的丝线,那是天成之色,是帝王之色。灯光明灭下,凤凰灵动的眼睛似乎对一旁执灯的女婢投来冷冷一瞥。女婢手一抖,滚烫的烛泪正滴在最艳丽的那根尾羽之上,若颜痛极,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用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
她一掌推开呆愣在一旁的女婢,拼命将孩子揽进自己怀里,偏偏什么字也说不出,只能半张着嘴,喉咙里隐约冒出怪异的咕哝声。她方才粗暴的动作扯开了细密的针脚,流淌的血色很快将青色丝线淹没,孩子终于忍不住痛,大声哭号出来。女婢此时才反应过来,拾起翻倒在地的蜡烛慌忙退下,于阴影中瑟瑟发抖。
李炙从她怀中夺过若颜交给一边的嬷嬷安抚,转头便一掌将她掴翻在地。
“许情,你……好得很!”李炙冷冷俯视着狼狈趴在地上的女子,神色狠厉。
李炙屏退旁人,只留下许情。
许情还伏在地上。他自幼习武,刚才那一掌更用了十分的力气,就算是一个男人也不见得能挺住。李炙本想将她扶起,可想到那只帝青色的凤凰,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你知道吗,自从十年前朕在左相府中见到你,朕就想要让你成为朕的人。你不能说话又如何,朕看上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我知道你和伶舟家的公子青梅竹马,但还是想着或许你成了朕的人之后,心也会随着身子一起过来。”
“这些日子,你那般温柔多情的模样是做给朕看的吗?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耍弄朕吗?”
“小情,你对朕……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的感情?”
她拽着李炙的袍角,额头不停地叩在冷硬的砖面上,那些雕着精致花纹的石头此时变成了最无情的凶器,将她头上溢出的血化作诡丽华美的纹章。苍白的唇开合着,隐隐可以变出她想说的“是”。
李炙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如同他对她曾经展现的千百次的温柔,可他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可惜啊,朕不信你了。”
“朕喜欢你乖巧沉默的样子,可如今,你不再是了。你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子,朕便如何对待你。”李炙扫了一眼满室的针线与刺绣,危险地眯起眼睛。
“小情,别害怕,不会痛很久的。”他温柔地说着,吻了吻她湿润颤抖的眼睫,将一根根银针狠狠刺到她的身体里。
“公子,宫中传来消息说璃妃娘娘突患恶疾,病重不治,已经……”伶舟苍贴身的小厮低着头站在自家主子面前,汇报着刚刚得来的消息。
伶舟苍此时忙着给爱人喂药,听得这话动作不由一滞,药汤洒出去些许,落在锦缎的被面上。他将药碗放在一旁,皱眉问道:“太子如何了?”
小厮恭顺答道:“太子一切都好,听说是由皇帝亲自选了人来照料。”
伶舟苍的神色稍缓,继续端起药碗,一匙一匙耐心地将药喂到女子嘴边,柔声道:“念儿一切都好,你可以放心了。”他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女子咳出的药汤,埋怨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出去看个花灯还染了风寒。这一病就是好几天,整个人都苍白了,让我担心,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留张字条就溜出去。”他在女子额上啄了一口,笑道,“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女子苍白的唇弯出一个笑,她伸手抚了抚伶舟苍的后颈,似乎在安慰他。这样的小动作是两人所熟知的,和呼吸一样自然。
她温柔地倚在伶舟苍的怀中,嘴唇翕合几下迸出几个无声的音节,而后在男子低下头探寻的目光中化为一个春风般柔美的笑。
你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代君王。
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你是我的了。
可是,还是会觉得不满足。
为什么你口中喊出的不能是我的名字呢?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喊我的名字。我怕自己都要忘记了。
是夜,她又拿起了针线,趁伶舟苍熟睡时拈起他一幅衣袖,雪白的丝线上下翩飞,不多时便绣出了一只精致的白凤凰,高傲的姿态灵动的眼眸,像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苏陌然伏在男子胸前,将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凑到男子唇边,轻轻地摩挲着。他是她穷尽毕生也要得到的执念,如今他近在眼前,自己的心却空了。
她隔着那层轻薄衣物,将自己的唇覆上去,辗转厮磨,泪水顺着脸颊滴在了伶舟苍的唇角。曾经在相府的三个月使她对许情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若是她有意隐瞒,恐怕就算是伶舟苍也无法在短短几天内识破她的身份,可是,她倦了。
“小情?”伶舟苍挥开脸上的衣物,稍一用力将那具微凉的身体揽在怀里。“你现在身子还没养好,要注意休息。这些事情……以后也是可以的。”
苏陌然狠狠咬住下唇,心中漫过无边无际的绝望。
要怎么样你才能看到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喊出我的名字?
哪怕是死,也希望墓碑上刻的能是苏陌然这三个字。
所以,快些发现吧。不要让我抱持希望,我很累了。
“小情,我今天让下人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醉虾,快来试试。”伶舟苍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讨好的笑,象牙筷子夹着一只剔透的虾,直接送到她的嘴边。
苏陌然木然地张开嘴,机械地吞咽着。
“小陌陌,你想永远在我身边吗?我们就像这样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她惊愕抬头,眼前那人却悠悠笑着,手里提着一件雪白的单衣,其中的一幅衣袖上绣了只栩栩如生的白凤凰。
“我倒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能暗中把小情从这里掳走,还安排她代替你进了宫。小陌陌,你生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容貌,办起事来却毫不手软。”他温柔地擦拭苏陌然唇边残留的酒液,继续说道,“就连这一点,也和小情很像。”
小情小情小情,她终究还是没有摆脱这两个字的囚笼。苏陌然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扬手向伶舟苍左胸刺去。得不到的就毁了吧,趁他还没有毁掉自己之前。杀了他,然后离开,她还可以是苏陌然,还可以开始另一段完全不同的生活。这段时间只当是做了一场梦,醒了就可以了。
醒了就可以了!
她几近癫狂,扬起的手腕却迅速地被伶舟苍一把攥住。伶舟苍危险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拉到身前,慢丝条理地掰开她箍在匕首上的苍白手指。
“小陌陌,原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
苏陌然面上忽然失了颜色,她的唇颤了颤,还未等发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就向前倒去。
伶舟苍将突然昏迷的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既然你害死了小情,那就用自己的一生来赔我吧,毕竟,你还有小情的一副皮相。”
他在菜里下了忘忧散,小小的一粒就可以让人忘却尘世种种,从头来过。
“等你醒来就会忘了一切,然后成为我的许情,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伶舟苍微微眯起了眼睛,很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以往的那些野心也好,痛苦也好,什么都不要了。”
“你就只是小情。”
他只顾着在她耳边喃喃自语,没有看到有一滴泪自她眼角滑下,落在鬓发中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