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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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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昏暗的室内,纤细的指间闪着一点银光,不断翻飞于洁白的锦缎之上。
锦缎上是一只凤凰,微扬的尾羽高傲的眼睫,垂落下近乎悲悯的目光,形神俱备,栩栩如生。青色的丝线在穿过最后一根尾羽后灵活地打了个结,随后被女子洁白的牙齿一口咬断。丝线断裂的细微声响被门开时的声音所掩盖,女子抬起头眯起眼睛,在越发昏暗的光线中吃力地分辨逆光的高大身影。
来人从她手中抽出那幅方才完成的刺绣,一边责怪她在这样暗的光线下刺绣,一边将她揽在怀中,低下头亲吻她略显干涩的唇。她沉默着任由男人抱起,放在床上,解开衣服,然后在身体被刺穿的那一霎那眼中浮现出泪光。那个男人含糊地唤她“小情”,他的唇在她耳廓不停□□,说,“朕喜欢你。若是你能给朕一个孩子,朕就把他立为太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他是当今圣上,李炙。她却不是她口中的小情。小情名为许情,是左相的女儿,地位尊贵,她却是被人从勾栏院中赎出的一个小小丫头,她叫苏陌然。
她的嗓子坏了,说不出话,唯有一手女红令人惊艳,尤其擅长的是绣凤凰。皇帝不嫌弃她哑,更瞧上了她的沉默乖巧,也不在乎她摒退其他人不要别人照料的怪癖,只是在退朝后乘着熹微光线而来,轻轻抽出她手中的刺绣,柔言软语体谅温存。
不管是否愿意,她的肚子还是在两月后慢慢挺起来。李炙硬是留下了两个婢女在她身边照顾,连针线也不许她再碰。她就默默地坐在庭院中看飞鸟掠过的影子,日复一日。
据说在孩子出生时天空中飘来了九色祥云,这是百年未遇的大吉之兆。李炙拉着她冰凉的手说得眉飞色舞,她却倦怠的只想着休息。刚出生的婴儿被安置在她的身侧,红红的小脸皱皱的皮肤,伸出手指轻轻戳一下就会发出含混可爱的声音。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在孩子的额头落下一个吻。这是她的儿子,或许还是未来的君王。
皇子平安降生降生,龙颜大悦,李炙当晚宴请天下直至天明。所有的人都去了,她却借口身体不适,仍旧缩在自己的宫中绣着凤凰,一直到黑夜完全到来。孩子在她身边睡得安静沉稳,偶尔会翻个身踹掉身上的被子,她便停下手中的针线,耐心地再替他盖上。
空旷的房间中只有一盏灯,灯火摇摇晃晃,在门开的瞬间被灌进来的风吹熄了。她等着李炙熟悉的怀抱和温度,但是这次来人并没有抱住她,他只是站在她面前轻佻地捏起她的下颌,偏头微笑道:“小陌陌,还记得我吗?”
他的身上带着冬雪寒冷的味道和一丝桂花的香气。
她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苏陌然是恭晴阁的一个小丫头,服侍的便是花魁,苏晴姑娘。论姿色长相也只是中等,因此当那个身着白衣容貌秀美的男子执起她的手说要她的时候,她只觉自己在做梦。她固执地认为若是梦也好,这个世上终究是有了一个会给她买桂花糕逗她微笑的人。
苏陌然还记得她被赎出的那一晚刚巧是乞巧节,街上人潮汹涌而来,她只能紧紧牵着男子的衣角,害怕这个美梦就这么被冲碎了。那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般回过头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这样喜欢你,又怎么会扔下你。”灯火将他墨似的眉眼映的光华流转。他牵着她,穿梭在一片光影绚烂中。那时她想,若是眼前这个男子真的那么喜欢她,该有多好。
伶舟苍捏着她下颌的手渐渐加了几分力气,脸上仍挂着温柔的笑,说道:“小陌陌,你在想些什么?”她几乎喘不过气,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伶舟苍放开手,笑道:“倒是我忘了,你的声音早就被我毁了。”苏陌然浑身一颤,一双墨一样的眼直直瞪向他,眼神却是空茫无依,死一般的沉寂。
同样是在光华流转的那一晚,他将她蒙上双眼,带向了地狱。
在蒙住双眼的黑布被取下时,她看到伶舟苍怀中倚了个女子,眉眼如黛,脉脉含情,那才是真正的倾城之姿,是她侍候多年的苏晴姑娘也比不上的容颜,可是女子绝色容颜下像是蛰伏着嗜血蛇蝎,苏陌然在这样阴狠的目光中不由瑟瑟发抖。伶舟苍松开怀中女子,上前弯下腰捏住她的下巴,微笑道:“小陌陌你看,小情是不是很美?”他的手指在苏陌然脸侧滑动了一下,似带着无限柔情蜜意,伶舟苍继续说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小情一样美了。”
整整一个月后,她果真拥有了同那个美丽的女子一般无二的容貌和身体。伶舟苍带着她来到铜镜前,手指一点一点描摹过她的眉眼,他凑在苏陌然的耳边轻轻道:“小陌陌,你现在很美,开心吗?”那么温柔又疼爱的语气,就像他命人强行将她浸在药桶时那般,如同在哄苦恼的不听话的小孩子,柔柔地说:“再稍微忍耐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男人细长的手指滑到她的衣襟钻了进去,点在她的锁骨上:“你看,就连这里的红痣,也是和小情一样呢。”而她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脸,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如何以这样的形貌活下去。
苏陌然早已死了,只有许情活了下来。
两个许情,她却不是被他爱上的那一个。
两个月后她入宫成了皇帝的女人,用的是许情的名字。
许情是个倾城的美人,但先天就是个哑子。伶舟苍在苏陌然身子好转后敬了她一杯酒,色泽青碧,香气醇厚,里面却下了剧毒的药。她在他怜悯的目光中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也许自那时起,就在心中存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心思。可是最终她无言地顺从了伶舟苍的安排,看着他和许情黏在一起恩爱甜蜜。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只觉自己那时实在太傻,怎么就因为一个俊美男子的微笑赔上了自己的一生。明明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知道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偏偏还要抱着奢望幻想……
傻子。
之后被藏在相府的两个月中,她绣了无数只凤凰。羽白如雪,纤长眼睫掩映下的眼神温柔得像那个男人曾对她绽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