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叁.执剑（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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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你个问题。”
“我恐怕知道。”
“那你真觉得没可能？”
“不是没可能，是即使心意明了了也走不长。”
“哦？”
“他是薄情的，亏得是你，要是来个长情人，真是一辈子都不够哭的。”
“我也薄情？”
“嗯。不过物极必反，也许你们在意上对方了反而就情深了。无须担心，好徒儿。”
不过辰时而已，天冷冷的，却闷得如同厚厚积了几层暗云。我不善马术，狠狠驳了殷通的话就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客栈。我要找阿纯骑马带我去。
一路颠簸，我的思绪平静得很。不知是否因为阿纯就坐在我前面的原因，我总是想起大雨那晚他说过的话。
那晚雨后空气清新又寒凉，在外面站久了体弱者难免风寒。我身体不差，却也不算强健，却趁着夜半无人在院子里站了足足好几个时辰。
后来他出现，与我闲聊几句就赶我回屋。现在想来，他说的那些话亦真亦假，好坏半掺。
我出门时还极冷，现在却暖和起来了。大雪前的天气皆是如此。待我们骑到了竹屋所在的小山山脚下，我拽了拽阿纯的衣服示意他停下。
“我在此地等你。”白马嘶叫两声，“嗒嗒”轻踏几步，阿纯拽紧了缰绳任由马儿乱转对我说道。
看着他细长的眼，风中轻舞的红绳，腰间寒光肃杀的青铜，我暗中握紧贴在袖子里的匕首，头也不回地朝竹屋走去。
从山脚去竹屋的路，又细又长，蜿蜒着似一条静静潜伏的蛇。我独自走着，偶尔抬头可以望见山顶的天空冷得发白。
我用言语狠狠打了殷通的脸，却躲不过他胜的实质。他的目的已达，先暗示我星魂去了竹屋，我自然可以想到星魂无事去竹屋做什么，除了我师傅，还有什么能劳星魂大驾光临的。我师傅回来了，任务自然是成了。可星魂为何还要跟来？
他来竹屋的次数不多，目的更少。一次目的是威胁秋庄，其余的，是监视。这最后一次，我猜阴阳家怕是不会放过我们了。
我思及此处，面色惨白，殷通微笑着欣赏我的脸色，他知道他胜了。
越过重重枯木，踏上那日引我离开竹屋去寻真相的小路。若是不曾离开这里，就这么一辈子躲在竹屋，我是否就不必如此狼狈？最后我与他也不过是偶然相逢的陌路人。
我和他，真是缘浅吗？
天气沉闷，我远远望见竹屋在风中一点萧瑟，三分孤寂。竹屋前那片药材无人打理，紫的桔梗，白的薄荷，黄的柴胡，如今俱已枯死，七零八落歪斜一片。
我感觉脸上忽然一点凉意，抬头看天，似乎并无异样。低下头的瞬间，望见凌乱枯草中他一袭华服，青丝及耳，一如我初次见他的模样。
“阿魂。”我轻轻抬步走近，他早已闻声，却不回头，任我靠近了他。还有几步远，我忽见他衣摆处几滴艳红，呼吸顿时凝滞几秒，思绪空白了一瞬。
我少见这种场面，自是惊得不能再惊，身体僵直着，直愣愣地盯着躺着桔梗丛中无力睁眼的秋庄。明白过来后顿觉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星魂不知的是，那些桔梗，还有旁边淡黄色的柴胡，在数个牧归时分，我曾站在它们中间，远望他和秋庄的身影。他们身后，是倒映在曲水中的灯火，染尽一切的红，飞鸟掠过的霞光。
木色的桔梗枯枝，如今染上了秋庄的血。那个女人，打过我骂过我，苍白如骨的手救过我养过我。昔日时光难再复，无人再待我这般好。
思及此处，我心生恨意！
可我又如何恨，阿魂说过，我师傅的死，与他无关。他只是完成任务而已。
再次抬头看他时，脸上一点凉意，接着又是一点。他倾转过身低头看我，剑眉深眸，那般怜悯。冷白苍穹下点点灰色，我仰望着纷飞于他身边的落尘才想起来，这是江阴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我和星魂一起看的第一场冬雪，我师傅此生的最后一场大雪。
我讷讷开口，又唤了他一声：“阿魂。”
“如今，我只庆幸，”他开口，雪中他的声音依然如暗夜凉水，冷冷划过我耳边，“你我情意尚浅。”
我听着他的话，忽觉好笑。好一个情意尚浅，你当真无情？
“我刚才，差点下不去手。”他面色平静，无关己事般缓缓道来。我听了却五味陈杂，这是讽我呢还是留我呢？
我抚摸匕首一遍又一遍，雪花湿了我的衣袖，思虑良多。我虽恨，最后却只能说：“我打不过你。”
他看我一眼，唇带笑意：“你知道就好。”
他的眼里深蓝闪灭，寒意暗涌。我低下头，忽而想起那日氤氲雾气中他的深蓝如同春日里的碧水，他就像受惊的猫一般防备又依赖着。那样的他，曾对我说过，我对他一见钟情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我确实对你一见钟情啊，阿魂。
可我也待秋庄如亲人。
衣袖上滴落一点冰凉，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见我许久无话，收起一身迫人气势就要离开。
秋庄，我想，我和他，终究逃不过一个缘浅。
大雪已经漫天飞扬，点点染白了发。我擦干眼起身喊住他。他停步，我只能看见他清秀的侧脸，淡淡说道：“星魂，此生，我都不会放过你！”
良久无言，最后他道：“我等你，寒姐姐。”
我呼吸一滞，听他再次唤我寒姐姐，世上唯有他唤我寒姐姐。他不再言语，头也不回地扎入茫茫风雪。白茫茫的天地间，我眼睁睁地看他深蓝背影消失成一个点。
“寒姐姐……”我软倒在冰冷雪地里，蜷起身子闭上眼想起他的容颜。
后来醒来的时候，窗外虽然日光明媚，却冰冷得很。雪冷，化雪时却更冷。
那日阿纯替我葬了我师傅，并把我带回来客栈。我在雪地里躺了许久，身体受了寒，也是他为我请的大夫。
“师傅大恩，寒衣铭记一生。”卧于榻上，我靠着墙壁突然说道。
阿纯拿药碗的手险些不稳，受惊吓般瞪眼看我：“又发烧了吗，突然这样？”
我轻笑，知他本性如此，无需探究真假。
他们这一走，弄得我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唯有阿纯相伴。我知道我再怎么苦学也比不过星魂，但心有不甘，恨意难解。阿纯说得对，我确实薄情。师傅死了，我不曾为她流一滴泪。阿魂曾那般容我，我如今却只想着如何复仇。
我看着阿纯收起剩余的药材，一双拿剑的手骨节分明得过分。这就是剑客的手。我收起阿魂送的匕首藏于放在枕边的包袱里，对阿纯道：“我愿意断了别的念想，与你一心学剑。”
阿纯的手一顿，转头与我对视几秒，道：“好，为师明日就带你离开。”
我深叹一口气，就如卸下一身包袱。
转头望向窗外，今天日光正好，不温不火。碧空澄净。街上人群熙攘，一派生机。曲水的温柔一成不变，那些灯笼在白日里也扎眼的很。楼下的小跑堂听说是阿致一把手教导着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句鱼村的孩童这几日都跑出来了，雪后总有他们玩的游戏。
前几日江阴县县尉送走了几辆马车，马车上的装饰花纹繁复。
绿松石的光泽低调而温润，刀面却泛着锋利的银光。
岁月尚且静好，日光清明。
（执剑完）
（卷一东海之滨，风起之时完）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叁.执剑（二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