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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

  •   叁

      再去龚府,陈子聆死活也不肯踏进大门半步,他被龚府的繁文缛节弄怕了,只在门口等着龚平出来。
      思至再见龚平,陈子聆有些惴惴。转念又想到虽说龚平救治程斯,可算章叶二人的恩人,到底跟他无关,他只是为人所托,做个门引而已,没必要想太多,渐觉心安。
      这次倒是未让陈子聆等太久,门房前去通报之后没一会儿,便见龚平和另外一人走了出来。另外一人他也已见过两次,只是不知姓名(便是孙谅,龚平介绍过,陈子聆未听到)。
      龚平见了陈子聆便要见礼,陈子聆慌忙止住。他见龚平和孙谅既未牵马亦未备车,稍感意外,问道:“你不坐车?”
      龚平垂首拂了一下衣摆,倒:“章先生可着急?”
      陈子聆想起来之前叶恩的话:“跟龚大侠说不急,若有什么事情,办好了再来也成,只要正午之前到就行。”
      于是道:“不急。”
      “那走着去就成,也不远,坐车麻烦。不过若是先生想要坐车……”
      陈子聆忙道:“那就走吧。”
      龚平一笑,陈子聆打了个颤,只觉心下一冷。
      龚平道:“先生请。”
      陈子聆心下怒骂:“到这时候还要按礼!”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耳边只听得龚平跟了上来,然后便是龚府大门关闭的声音。

      行了一会儿,陈子聆突然发现耳后的脚步声只有一个,回头看去,果然只有龚平,却是一愣道:“就你一个人?”
      龚平奇道:“怎么?”
      陈子聆稍觉尴尬:“你身边那个……没有一起来?”
      “章先生不是只叫我一个人?”
      陈子聆不语,他以为龚平这般之人,出行不乘车也就罢了,至少要带一两个随从吧?哪料到居然便是一个人跟着自己来了。
      龚平道:“陈先生,我们边走边说吧。”
      陈子聆这才发现他不觉止了步。二人于是并肩而行。
      龚平道:“陈先生……”
      陈子聆忽觉不快,道:“我不是医馆的先生,你不要叫我陈先生了。”
      “那在下应该怎生称呼您?”龚平道,眼角含着笑意。
      陈子聆无语,生来二十三年,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之他见到的人不是直接叫他“子聆”的,便是叫他“少侠”的,他亦从未考虑过别人应该如何称呼自己。不觉心下生气,哪有如此问的?
      龚平却道:“我等相识不久,叫名字你定是不允,在下还是叫你少侠吧,陈少侠。”
      陈子聆心下气闷,龚平如此说,显是激他。然而“少侠”的称呼让他念及一些往事,听着甚觉刺耳。思虑良久,终于还是低了头,低声道:“你……直接叫我子聆好了。”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子聆。”又道:“虽然在下虚长几岁,子聆若是愿意,也可以直接叫在下‘龚平’。”
      陈子聆恨得咬牙,反唇相讥:“龚平、公平,您这名字起得还真是好记!”
      陈子聆知自己此言辱及龚平长辈,无礼至极,一气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龚平并未动怒,道:“先父乃是望在下一生‘平’以待人、为人以‘平’相待。”
      陈子聆一凛,霎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以“平”相待?笑话!这世上从来就未有真正的公平!当下冷冷地道:“即是如此,便如今日这般身中剧毒,对那下毒之人,也可‘平’以相待?”
      “子聆又怎知,在下身历此事,不是为人 ‘平’以相待之果?”龚平仍淡然回道。
      陈子聆又是一愣,心下却如暗潮涌动,也不答话,沉下脸快步向前走去,只恨为何还不到医馆。
      一路上陈子聆都在想龚平那句话,“平以待人”、“以平相待”——什么算是“平以待人”?
      他突然想起了论语中那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那便是“平以待人”了吗?然而那个以这句话作为帮规的门派,又是如何“平以待人”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又算不算“平以待人”?若是他“平以待人”却遭别人“不平以待”又该如何?一时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龚平却直至医馆都再未开口。
      将龚平送至医馆,陈子聆便想告辞,叶恩却道:“待会儿还要拜托你送他回去。”
      陈子聆大怒:“那么大个人自己回不去?”
      叶恩低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他会带个人坐车过来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子聆不语,他知以内力驱毒绝非易事,叶恩既然开了口,他也只能照办。
      时已近午,龚平为程斯运攻驱毒,章潭守在一边,叶恩和陈子聆却是暂时无事。午间两人弄些吃食随便吃了些。
      叶恩心中挂念程斯房中三人情况,其他事情也做不下去,便和陈子聆随便聊两句。陈子聆心下正乱,常常答非所问,叶恩亦是心不在焉,却也不曾发现。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却是章潭先冲到了外堂,扔给叶恩两张方子道:“煎了。”说完又大步走了进去。然后龚平走了出来,陈子聆见他脸色还好,精神却有些差。
      叶恩忙让座,先到了谢,才去了里间药房煎药。小童上来给龚平奉了茶,是章潭特地吩咐煎的“药茶”,龚平道谢接过。
      一时间厅中又只剩了陈子聆和龚平二人。
      陈子聆心乱稍平,看着龚平慢慢喝茶,突然也觉其可怜,自己还是病人,却要耗损内力帮别人治病,不由得隐隐生了敬意。一句:“这便是你平以待人的做法吗”憋了回去,没有问出。
      龚平喝过茶,又坐了一会儿,便去向叶恩告了辞。
      叶恩说要陈子聆相送,龚平推辞几句,陈子聆亦知他是客气,沉着脸站在一旁不出声。叶恩坚持,道:“如若不然,就只要亲自相送了”,龚平这才答应,陈子聆暗骂:“虚伪。”
      两人仍是步行至龚府,龚平精神不好,一路上倒是无话。
      到龚府之时已近傍晚,龚平留陈子聆吃晚饭,陈子聆坚拒了,暗道:“笑话!在这里吃饭不知道要什么样!”龚平亦不强留。陈子聆仍不肯进龚府大门,在门口客套几句告了辞。

      此后数次,每次都是午前将龚平请至医馆,傍晚送至回府。龚平还笑道:“快成小姐了。”
      又过数次,孙谅等人看不过龚平每次一脸疲惫的回来,坚持要求他坐车。龚平坳不过孙谅他们,又加最近几次确实精力变差,只得坐车,仍是陈子聆请去送回。
      一来一回路上便是近一个时辰,两人偶尔交谈几句。陈子聆不喜说话,龚平倒也再未像先前般聒噪,便有交谈亦只是随便问问,诸如师承何派,家乡物产之类,陈子聆有兴致便答上几句,没心情便闭口不答,龚平也不刨根究底。
      自那日起,陈子聆心中便一直有个疙瘩,这日终于再忍不住,问道:“你说‘平以待人’,究竟如何才算‘平以待人’?‘平以待人’,又应该如何做?”
      龚平却不答,垂首低眉整了一下衣摆,道:“莫非子聆自那日起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陈子聆不觉面热,别过脸去讥讽道:“不知便是不知,莫顾左右而言他。”
      龚平却笑了,道:“我确是不知,便是先父,怕也是不知的。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有大智慧,知世事对错、古今贤愚?”
      陈子聆呆了一下,不知?
      龚平又道:“佛祖说‘慈悲为怀’,孔圣人说‘以直报怨’,耶稣说‘神爱世人’,古今圣贤的箴言甚多,随意捡一个看得顺眼的,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罢了,哪里如此多讲究。”
      “行事但求无愧于心”,陈子聆闻言只觉有如当头棒喝,又如醍醐灌顶,不觉暗笑自己心实,为何这么一句话,想了如此久都未想到。
      却听龚平低声说了什么,陈子聆未听清,问道:“什么?”
      龚平一笑不答。陈子聆只觉多日郁闷一扫而空,看什么都觉清爽,便是龚平乏善可陈的相貌,竟也似俊俏了些。察觉到自己的想法,陈子聆又觉莫名,好在很快便行至医馆,龚平也再未说什么。
      陈子聆心下愉悦,等待之时想起自己一直对龚平面色不善,其实龚平也未对之做过什么不可原谅之事,稍觉愧疚。遂决定一会儿送龚平回去的路上,找个机会向他道歉。
      然而那日龚平进去了很久都不见出来,到得晚间,叶恩向陈子聆道:“今日龚兄估计是要留宿于此了,子聆你先回去罢。”
      陈子聆稍觉意外,不觉有些担心,转念知自己瞎操心,章叶师徒二人在这里,如果还能出事情,那便是神仙也帮不了忙了。于是告辞出门。
      第二天一早,陈子聆另有些要紧事情,着急出门,连向章叶师徒辞行都不及,只留了封书信,差人送至医馆,赶早出了明州城。
      半月之后,陈子聆归来,再去医馆,却听闻程斯之症已无需龚平帮忙。
      叶恩说到一直托陈子聆做龚平的“车夫”,半是感激、半是玩笑地深揖到地,陈子聆慌忙作揖还礼。叶恩笑嘻嘻地受了礼,陈子聆也难得一笑,心下却有些遗憾,说不定再无机会得见龚平,而他还欠他一个道歉。

      那日陈子聆未听清,龚平说的是:“子聆,世事本如此,非不平,君视之不平而已。”(请原谅我后现代了OTL)

      又过数月,陈子聆仍是没事便到医馆逛逛,程斯之病仍是未好,章潭仍是每日骂着打着医治,叶恩仍是有事便做无事便帮忙章潭。
      陈子聆心知,如此时日怕是不多了。本家那边的旧部已经联系得差不多了,失踪已久的父亲也有了下落,他不能再躲在明州,逃避之前种种了。
      虽在一城之中,龚府那边自那日便再没什么消息。陈子聆知龚平南下只为疗养,如今已有数月,说不定已经北上归家了。
      龚平有恩于医馆三人,章潭若是可以帮忙,定不会不帮,实在是龚平之症无法可治。龚平为程斯疗毒之时,章潭便开了几个调理的方子给他,再多的章潭也办不到,也便不再提起。
      陈子聆却不知为何,总是想起龚平。
      他自己也颇觉奇怪,两人其实接触不多,多数时间也都是龚平在说话,陈子聆很少给龚平好脸色,也很少答话。两人交谈最多的,便是那最初一次和最后一次。然而为何总是想起?难道只是因为欠一个道歉?
      便在陈子聆越来越郁闷之时,医馆来了稀客——郑幕和孙谅。
      郑孙二人来访之时,陈子聆亦在医馆。二人神色凝重,并未注意陈子聆,陈子聆见了两人却是一愣:原来龚平还在明州。
      时当叶恩有事,携着小童出门去了,章潭未曾见过两人,一见便知身上无病无痛,明白不是求药便是请他出诊,斜眼瞟了二人一眼,话也不说,便要转身进内堂。
      章叶师徒二人并不似寻常大夫。章潭不说,便是叶恩也从不在药铺坐堂。医馆亦不挂招牌,来求医的一般都是拖点人情的,病人求医便自己来,章叶二人从不出诊。
      陈子聆知两人自是为龚平前来,奇道:“是龚平出事情了吗?”
      郑孙二人亦不识章潭,龚平出事,二人心乱如麻,来医馆却不见叶恩,正不知如何是好,见陈子聆先是一喜,转又变忧。郑幕道:“主子……”一开口也不知该如何说,转头看向孙谅,孙谅更是没了主意,只看向陈子聆。
      陈子聆也觉糊涂,章潭却明白这两人原是龚平之仆,冷然道:“虽说龚大侠有恩于我等,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们不出诊。要看病要他自己来。”
      郑幕先冷静下来,立时明白,眼前之人,定是叶大夫之师,咬牙道:“我等前来便是请问章先生,这规矩能不能破。既然如此,我等回去接主子过来就是。”说完拉着孙谅便走。
      陈子聆缓过神来,暗骂自己迟钝,龚平定是病重,不然不会不亲自前来,郑孙二人也不至慌张至此。不觉望向章潭,章潭见他眼光,知他想法,道:
      “我知道你想什么。龚平有恩于我,规矩倒也不是不能破,不过药材之类都在此处,也不知是什么病,我去了开了房子让他们回来拿药,不如让病人直接过来方便。”
      陈子聆恍然,也觉自己失礼,赌气低头不语。
      章潭见状凉凉地道:“子聆,未看出,你倒是看重龚平。”
      陈子聆闻言大窘,章潭轻笑一下,不再逗弄陈子聆,丢下一句:“等人来了再叫我。” 一掀帘子进了内室。
      陈子聆心下有些乱,小半是悬心龚平,大半却是疑惑自己怎会如此在意龚平之事。
      未过多久,门前响动,陈子聆忙起身相迎,却是叶恩和小童回来了。
      叶恩听了原委,不问龚平,也笑吟吟地盯着陈子聆看,看得陈子聆更是心烦,赌气之下,口中道:“我先走了。”大步向门口走去。
      行至门口,一抬眼却见龚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已到了医馆门前,孙谅李邕站在一旁,郑幕正扶着龚平从车上下来。
      龚平下了车,见陈子聆,一笑。
      陈子聆呆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低了头,让在一边。
      郑幕等人哪有心思注意陈子聆,只恨不能赶快将龚平送到医馆里面。
      龚平不愿郑幕搀扶,只是坳不过,便由着他去了。
      一行人鱼贯而入,陈子聆浑浑噩噩地跟在了后面,甚至未觉自己重又进了医馆堂屋。
      叶恩见到龚平神色,知郑孙二人应该是被吓到了,情况未有如此紧急。见到跟在龚平一行人后面的陈子聆,憋不住又笑了一下,当下轻咳一声,安排龚平坐下,自己进内堂请了章潭出来。
      章潭见了龚平,也安了心,明明神色正常,怎么就把郑孙二人吓成那样!诊脉之下却变了神色,怒道:“最近受伤了?”
      龚平点头道:“是。”
      “啪”的一声震醒了陈子聆,他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医馆。
      章潭正站在案旁,对坐在一旁的龚平怒目而视,刚刚那一声响,便是章潭拍案而起的声音。
      却听章潭怒道:“你以为你自己是神仙吗?还是你以为你的大夫是神仙?行啊!你武功高强!武功高强不要受伤啊!”
      陈子聆见龚平低着眼睛,未知神色,周围几人却都神色凄惨,仿佛挨骂的是他们一般。
      章潭还欲再骂,叶恩轻咳一声,章潭回头望了一眼叶恩,收住到嘴边的话,一拂袖子,转身进了内室。
      叶恩忙道:“龚兄,还请到内堂。”
      郑幕立时伸手去扶龚平,龚平摆了摆手,径自站起身,跟了进去。
      郑幕等人一时间不知要不要跟进去,叶恩便笑道:“几位还是在外面等吧,里面地方小。”说着也转身向里走,走了一步突然回过头,向陈子聆使个眼色,
      陈子聆愣了一下,知叶恩之意,不禁脸红,低下头也跟了进去。
      郑幕等人失神得厉害,却也并未注意陈子聆。
      陈子聆脚下甚慢,待至进了内室,只见龚平坐于平日为病人备的大床之上,上衣已经脱掉,正在脱里面的内衣,听到声响抬了头,手中动作不觉顿了一下,章潭骂道:“快脱!”
      转眼内衣也脱掉,龚平上身便只剩了包扎伤口用的布条。
      章潭瞄了一眼倒:“拆了!”
      叶恩立在一旁帮忙,陈子聆却有些呆,站在门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连布条也全部拆下,露出龚平胸口的外伤。
      伤口已渐愈合,却还很大,陈子聆站的远,也看不出有多深,不禁皱起了眉。
      章潭看得仔细,见他右侧腹还有一个很淡的掌印,伸手触去,龚平不自觉一缩,眉头微皱。
      陈子聆 “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伤得倒齐全!”章潭冷冷地道,“躺下!”
      龚平依言躺下,叶恩早在一边准备好了药物之类,章潭伸手拿过两颗药丸,让龚平吃了,又拿起银针,刚要下针,回头看像陈子聆,怒道:“傻站在那儿看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陈子聆连忙走上前去。章潭下针,叶恩在旁传针,二人自是合作无间。陈子聆想要帮忙,无从下手,便只在一旁站着,一双眼睛无意间便看向了龚平。
      二人四目相对,龚平又是一笑,陈子聆忙别过眼睛。
      他这时才发现,龚平比之前瘦了一些,想是受伤之故,身上也比平日着衣之时看来瘦上不少,不知是久病之故,还是本就如此,一时失神。
      耳中只听得章潭道:“你们家的大夫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让你吃蟹子?活该你贪吃受苦!……”
      陈子聆心下却道:“原来只是吃坏了。”不觉好笑,只不知吃坏肚子又为何至此。
      再回神间,章潭已开始收针,叶恩却已不见了。
      章潭又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为你针灸镇痛。本来你武功便高,只要好好调理,余毒危害不大。如今可好,毒上加伤,你自己知道会怎么样!”
      章潭边说边收了龚平身上的银针,见龚平要起身,伸手便按在他胸前伤口上,道:“躺着!”
      龚平只皱了眉,陈子聆却是轻呼一声。
      章潭回过头,冷笑一声道:“作践自己便是这个结果,子聆,你也好自为之!”
      龚平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疼痛,并不答话,陈子聆却是闻言一震。
      章潭说着站起身来,行至屋中案边写了两个方子,扔笔道:“方子拿走。等伤口不疼了就走吧。以后也少来这里,莫以为你帮了程斯,我们就欠你什么。”说完转身便走。
      陈子聆听了章潭的话有些心惊,难道章潭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转念又觉不可能,他们本来也还没定出什么明确的计划。放下心来又觉尴尬。
      那边龚平已缓缓坐起,开始穿衣服,陈子聆站在旁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什么该说,一开口却是:“会怎样?”
      龚平已穿好衣服,整了整衣摆问道:“什么?”
      陈子聆想起龚平胸前伤口尚未包扎,道:“你的伤……”
      龚平一笑道:“早就不用了,是孙谅他们小心。”
      陈子聆低下头,闷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道:“章先生说你知道,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样。”龚平笑笑,答陈子聆道。说着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龚平为程斯疗毒之后,继续留在明州修养,倒也相安无事。
      大约一月前的一日,半夜突然有人来袭,龚平中毒之后武功未失,知觉却迟钝了很多,那日睡得沉了些,直到利刃及体才发觉,却已不及。万幸敌人匕首卡在了龚平肋骨之中,才未当时毙命。
      龚平发觉有人之时便启动了机关,府内立时便知有敌袭。只是一来此地只是别院,防御并不像本家那般滴水不漏,二来久未遇敌,众人都有些松懈,三来最早赶到的郑幕等人被敌人缠住,是以救援不及。
      龚平带病又受伤,缠斗中侧腹又中一掌。然后当晚吃坏肚子去了茅房的薛成才姗姗来迟,府中众人也渐渐赶到,救下了龚平。
      几名敌人见大势已去,都自绝了经脉。
      敌人除了袭击龚平的那人,武功都不算太高,只是仗着人多才缠住了前来救援的郑幕等人。是以结束时受伤的只有龚平一人。
      薛成自责,便要自刎谢罪。龚平责之道:“好,等你再找一个如你般衷心,且如你般武功高的人,顶了你的位子,我自不拦你自刎谢罪。”
      龚平外伤内伤俱是不轻,原也不至凶险。若是之前,众人自然最多只是自责让主子受苦,如今众人却莫不惴惴不安,怕龚平伤重之下毒伤又犯。
      修养近月,龚平虽气虚,伤愈得甚慢,却也未生众人担心之事。
      孙谅每日为龚平诊脉,悬着的心一点点地放下来。众人都以为只要再修养一段时间,定可以痊愈。
      不料两日前龚平突然陷入沉睡,无论如何叫也叫不醒,这日一早,更是连脉息都没了。
      众人大惊,孙谅又是喂灵药又是下重针,龚平都不见醒转。郑幕于是慌忙要去请章潭,孙谅便也追了上去。
      谁知郑孙二人没走多久,龚平却悠悠醒转,再把脉息,又是正常。
      郑孙二人请章潭被拒,赶回来之时便见龚平坐在正厅,等他们回来。
      众人又气又怕之下,便仍是拖着龚平来了医馆。
      这些情形章潭自是不知,然而把脉之下,龚平身上带伤却是即知,因何令郑孙等人惊吓至此倒是末节。
      以龚平余毒不清的状况,此时受伤是大忌。章潭本以为龚平既然知道南下疗养,不至蠢笨到此时仍逞凶斗殴,以致受伤,未想居然重伤至此,是以大怒。
      之后一问之下才知,龚平那两日的沉睡原来只因吃坏了东西。
      龚府上下俱是北人,李邕怕众人吃不惯南边饮食,特地找了熟识的北方厨子。明州靠海,海产甚多,厨子即是北人,难免少加注意。
      龚平遇袭那日,厨子刚好买到了上好的蟹子,其他人倒罢了,薛成一时贪吃,吃坏了肚子,这才误了事让龚平受伤。
      薛成虽知此事非关虾蟹,却是怕了,再不敢沾水中之物。
      厨子却不知,见那日几只蟹子全部吃光,以为主子们喜吃此物。前日又遇到卖新鲜蟹子的,便多多地买了,做了个全蟹宴。
      薛成听说是全蟹宴,顿时说自己到厨房找些干粮吃算了。
      龚平对饮食之物无甚好恶,只不喜浪费,也未多想,便跟其他几人把薛成那份都分吃了,于是也吃多了。
      蟹本寒物,旁人不说,龚平体内余毒亦性寒凉,两相作用,龚平便一下子便进入了假死状态。(说白了就是冻着了……于是冬眠-_-|||)
      孙谅当日用药亦非无用,只是显效慢了些,这才惊得几人忙去找章潭。
      叶恩后来将其中缘由告知了厅中数人,众人无不唏嘘。
      孙谅问得此次受伤之弊,叶恩摇头叹气道:“此时受伤,损伤元气,只怕更难调息。”孙谅亦知此节,一口气憋在心头,眼眶登时红了。
      叶恩见状,出言安慰道:“龚兄武功甚高,内力又强,慢慢调息,总会好的。”
      孙谅捶桌,恨道:“我只恨老天不公!主子行事,俯仰可对天地!为何要受此之苦?”

      龚平才进了堂屋,便听见孙谅的话,轻笑一下,道:“伯恕(孙谅之字),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的。”
      一时间大厅上寂静一片。
      (龚平喃喃道:“这就吓着了,我还想说‘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刀’呢……”
      众人未听清,满面疑色,龚平一笑,道:“我是说,世事皆有因果,行事但求无愧。”
      众人闻言俱是低头不语。)
      跟着出来的陈子聆亦听闻了此言,霎时间胸中澎湃,又骂自己轻浮,为何总会被此人一言影响至此?
      那边龚平已向叶恩行礼。龚平知章叶师徒不喜俗礼,便未多礼,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诊金。叶恩并不推辞,口中称谢接过。龚平又向陈子聆一揖作礼,带着其他几人告辞了。
      陈子聆只反复琢磨着龚平的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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