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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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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跟我回明州。”章潭见了越觥,张口便道。
越觥听闻有客人至狄府,尚未挂心,听闻竟是找自己的,已是惊讶万分,待到见得章叶师徒二人,更是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听得章潭开口就要他跟他回明州,越觥只是不解,再无余力去想原因。
章潭本不容越觥置喙他的决定,接着道:“行礼不用拿了,车在外面,这就上路。”
钱绿釉得知有客来访,刚叫了下人奉茶,见得越觥一脸呆愣,又听闻章潭之言,站出打圆场道:“诸位远道而来,还请稍用茶点,有话慢慢说。”
章潭不理钱绿釉,见越觥不答,怒道:“愣什么,赶快跟我走!”
叶恩见状苦笑,知道师傅犯了真怒,他管不了师傅,连忙悄悄出门去请程斯。
钱绿釉为章潭无理相待,倒也不气,缓步上前,在主位上坐下,浅笑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
章潭瞥了一眼钱绿釉,转过头继续怒视越觥。
越觥一时没了想法,向钱绿釉道:“二夫人,这位是神医章潭章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跟龚……子直也相识的。”
钱绿釉微微点头。
越觥又向章潭道:“章先生,这位是龚平的弟媳狄夫人。”
章潭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越觥介绍完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叶恩已引了程斯进来。
章潭见了程斯,双眉高挑,向着叶恩便要开骂,程斯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章潭只得愤愤住嘴。
待叶恩与程斯落座,越觥自然又是一番引见。
章潭不顾旁人,站起身走到程斯旁边座位坐下,抓起程斯的手臂便诊脉,知无碍才神色减缓。
程斯笑笑,向钱绿釉道:“狄夫人,我等多有得罪,还往见谅。”
钱绿釉也笑道:“哪里哪里。”
二人寒暄一番,程斯温言向越觥道:“子聆,跟我们一起回明州好吗?”
章潭自程斯进门便一言未发,一直别过头赌气,此时怒道:“还废话什么,再不答应打昏了扛走!”
程斯轻握章潭的手,章潭抬眼看了程斯一言,张了张嘴,终于不语。
程斯又道:“子聆,详细的事情我们以后会慢慢跟你说,先跟我们回去好吗?”
越觥垂首,低声道:“龚平要我在这里等他。”
章潭闻言挑眉,喝道:“叫他自己到明州找你!”
越觥不抬头,手中绞了衣衫下摆,良久,缓缓摇头。
章潭怒不可遏:“陈子聆!你忘了当年我救你的时候你发的誓了吗?”
越觥闻言一震,却仍不抬头,绞紧了衣摆道:“章先生,对不起,我等到龚平,只问他一句话……”说到此处,越觥顿了一下,接着道:“然后就回明州,好不好?”
程斯与叶恩都轻叹一口气,程斯刚要劝章潭先回去,却见章潭已怒起,双目圆瞪,直向越觥喝道:
“陈子聆我跟你说明白,龚平就是伦一!”
越觥抬头,直视章潭的眼睛,神色一片茫然。
程斯见状再叹。
章潭早已怒极,再无所顾忌,复言道:“龚平就是伦一!当年囚你刑你,又把你送到我那儿的伦一!”
说完,章潭坐回原处,只等着看越觥的反应。
越觥闻言先是不解,后来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仍是不解,数度开口,却一声也未发出,呆坐原地。
“你说什么?”越觥又听到一个声音,却是从门外传来的,原来狄沛未知何时已站立在厅门口。
章潭的话说得太突然,钱绿釉一时间也未能马上想明白,见到狄沛却立时豁然了,霎时间入坠冰窖。
钱绿釉心思明晰,抢出厅门,一把拉住狄沛快步走开。
狄沛哪里想走,只是挣不过钱绿釉,二人很快走远。
越觥仿佛此事与己无关一般,目送狄氏夫妇身影走远,直至消失,目光仍向着门外。
章潭见状冷哼一声,越觥闻声剧震,似是终于明白,缓缓回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回神时已站在章潭面前。
越觥只听得自己的声音问道:“龚平便是伦一?”
章潭冷笑道:“龚平开始给程斯疗伤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伤你的伦一。”
越觥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章潭挑眉:“这事儿跟我有关系吗?你问我了吗?我为什么要说?”
“那为什么后来不让我复仇?”思绪渐渐清明,当日诸事愈加明晰,越觥追问。
章潭全不受越觥情绪影响,冷言道:“我当时便有言语,你的仇早有老天替你报了,伦山派没有一个人好过的。当年龚平中了毒又受了重伤,没死就是奇迹了,狄沛更是死而复生,伦山派死伤无数,早就遭了比你受的刑多几倍的惩罚了,你还报哪门子的仇?”
越觥闻言不语,未久又问:“为什么要我去龚府呆三个月?”
章潭抬眼,直视越觥道:“龚平要求的。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越觥,单纯是对你有兴趣。说想请你到府上住三个月,这不是交易,如果我不答应他也一样会帮程斯。”
越觥回望章潭,目中渐渐有了湿意。
章潭冷笑道:“让你去龚平那里,也是因为龚平性情淡薄,我本想着让你多跟他亲近亲近,打消报仇的念头,且你们认识了之后,知道龚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后得知龚平便是伦一,纵是还有复仇之心,总会多想一下。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复了仇!”
言至后面,章潭的语气怒意渐甚,说到最后,章潭一掌拍向身边几案,案上茶碟震起,落在地上,叮当一声,碎裂开来。
越觥看着茶碟震起、落下、碎裂,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叮当一声。
程斯握紧了章潭的手,复又轻轻叹了一声,叶恩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厅上一时寂静一片。
越觥恍惚间仿佛听到了龚平的声音:
“我等相识不久,叫名字你定是不允,在下还是叫你少侠吧,陈少侠。”
“你喜欢这里不是吗?”
“我本来还想等子聆私事了结之后,请你到龚府本家去做客,如此子聆定是不肯了。”
“不要怕。”
一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龚平浅笑着的身影和那一声:“在下龚平,未敢请教先生高姓?”
“嗒”地一声,越觥低头看去,地下一个圆圆的灰点,渐渐消失不见,眼前模糊了,落在地上的原来竟是自己的泪。
一个声音重重敲在心上:“假的,都是假的。”
越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眼前却依然模糊,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伦一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做了十几年的‘伦一’,往后,也想做一下我自己。”
“他……现在怎么样了?”越觥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话说完,越觥苦笑。
章潭冷言道:“刑不是你动的吗?你还不知道?”
章潭目光如箭,越觥只觉脑中晕眩,站立不稳,连退几步。
章潭讥讽道:“越家庄的刑囚到底还是比伦山派的差了远了,当年你伤筋动骨就是没伤及五脏,解救及时又送到了神医我那里,现在不是一点儿病根儿都没留下?你的手下倒好,别的就算了,用了重鞭吧?肋骨还没打断,五脏先伤了个遍!龚平那一身毒伤你也清楚,当年就没除干净,中毒这么多年,肚子里都烂得差不多了,你这打得可好!”
越觥笑了,先是轻笑,接着便是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泪横流。
程斯握了握章潭的手,章潭哼一声,道:“人现在是没死,就是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了。”
越觥仍是笑,只是笑声越来越低,终于再笑不出来,眼中亦没了泪水,木然一片。
章潭又道:“龚平还说是他帮你复仇的?你们爱玩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如果不是因为程斯,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我不管你现在什么想法,跟我走!”
“为了程先生?”越觥呆愣半晌,轻声问道。
章潭捶桌:“他北上之前找到我,说请程斯接到信的时候北上,他要把内力传给程斯,然后把你带回明州,顺便帮他疗伤—又TMD的不是交易!TNND谁想欠他那么多人情!”
龚平某次助程斯疗伤之日
“章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助程斯疗伤之后,龚平支走陈子聆,向章潭道。
章潭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叶恩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龚平亦是一笑。
“小潭!”程斯轻轻呵斥章潭。
龚平轻咳一下,灰败的脸色似乎有了些变化,道:“可否请陈少侠到我那里小住三月?”
“你什么意思?”章潭睥睨。
龚平一笑,正色道:“我只是对陈少侠很有兴趣。”
章潭不语,只是盯着龚平。
龚平仍是笑道:“这不是我帮程兄疗伤的报酬,也不是交易。纵是章先生不答应,我一样会继续帮程兄疗伤。”
章潭沉默良久,直视龚平:
“你究竟什么意思?”
龚平微微一笑,拿起药茶。
龚平一行北上前
“这几天我就要北上回冀州了,子聆也会同行,我来是想麻烦程兄过段时间北上一下。”龚平忽然到访,坐定开口便是这一句。
“莫与我提那人,”章潭冷笑,言语一转:“凭什么?”
龚平一笑,“我想把所有的内力传给程兄。”
纵是章潭,闻言亦是一愣,思虑良久,章潭问道:“为什么要程斯北上?”
龚平微微一笑,道:“到时我大概不方便南下。”
“为什么要把内力给程斯?”章潭又沉吟半晌,到底问出。
龚平依然笑道:“章先生觉得我体内的残毒如何可以祛除干净?”
章潭忽地明白了,冷笑,果然。
“为什么不是现在?”
龚平眼神一转:“有些琐事要办,这些时日许是仍用得到内力,待得诸事了结,我便将内力传给程兄。”
伦山总舵
孙谅端着药碗,轻轻推开龚平的房门。
龚平卧于榻上,听闻声音问道:“伯恕?”
孙谅连忙抢上,回道:“主子,是我,吵到主子了吗?”
龚平微微一笑。
孙谅服侍龚平喝了药,轻轻拭去龚平额上的汗,端起药碗向外而行。
行至门口,孙谅驻足,回身欲言又止。
龚平道:“伯恕,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孙谅垂首嗫嚅几句,抬头道:“主子歇着吧,有什么事情等主子养好了我再问也不迟。”
龚平轻笑,道:“扶我起来。”
孙谅略微挣扎,终究放下了药碗,扶龚平起身,嘴中仍道:“主子您该歇息了!”
龚平道:“是想问我子聆的事情吧。”
孙谅坐在一旁,半晌不语,良久方道:“主子,您知道我这辈子最恨谁吗?”
龚平道:“我。”
孙谅丝毫不觉诧异,略低了头,低声道:“我这辈子认定了主子,任何人伤害主子我都不能原谅,主子作践自己……没有人比主子您自己伤害您更多更深,我不恨主子您恨谁?”
龚平一时不语,而后轻声道:“对不住了,是我思虑不周。”
孙谅忽地跳起来,眼中热泪便似夏日午后暴雨,浑身剧颤,随手抓起一旁的药碗用力摔在地上,磅的一声,药碗摔得粉碎。
“龚子直你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你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伦山上上下下着许多人零碎受苦!”孙谅怒吼,话未说完已是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上。
龚平料得孙谅该有如此举动,只是不语。
窗外暮色正浓,院中假山上树影重重,一只雀鸟飞起,扑啦啦作响。
郑幕等人听到碗碎之声,冲将进来,眼见孙谅满面泪痕跌坐在地,明白原委,拉起孙谅,叹一口气,别过脸并不看向龚平。
孙谅一把推开郑幕,郑幕一手扯住孙谅,另一只手大力抹在孙谅面上。
孙谅尽力挣脱郑幕两手,胡乱抹去面上泪痕,摔门而出。
郑幕也不追去,叫来庄内下人将满地碎片收拾干净,向龚平一躬而出。
未过多久,孙谅复返,冲进房,只欲扶龚平卧于榻上。
龚平道:“我本是冷漠自私之人,这么多年伯恕仍看不明白吗?”
孙谅撇撇嘴,并不接话。
孙谅呆坐一会儿,冷言道:“主子到底什么计划,这时候该说给我听了吧?”
龚平轻笑:“我素来不做无目的之事,这次也是一样。我的目的很简单,要子聆留在我身边。若是可以瞒他一世,自是最好,只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子聆早晚会知道我就是‘伦一’。我要做的,便只是要子聆即便知道了我是就是‘伦一’,也离不开我。”
孙谅呆愣。
龚平接着道:“子聆心思单纯,若是知道我便是伦一,定会挣扎,结果如何便不可预料。伯恕,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吗?”
孙谅摇头。
龚平一笑,道:“所以我不要子聆挣扎。我不能保证让子聆放弃仇恨,但我可以确保让子聆怨仇得报。”
“子聆复了仇又会怎样?”孙谅不解。
“当日我命三折随意对待越觥,我从不觉有错;其后遇上子聆,也没有错,然而于子聆,我终究有所亏欠。”
孙谅闻言大怒,言语激动:“越觥那个死老爹下毒给主子,还勾结魔教怎么算?”
龚平道:“一桩是一桩,父债如何子偿?何况越庄主也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
孙谅哼一声不答。
龚平又道:“伯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可曾见我亏欠过别人什么?”
孙谅复又摇头。
龚平微笑,“何况子聆。子聆对我的感情若能战胜仇恨,自是最好,不然,我至少要保证子聆对我有所亏欠。”
孙谅一脸茫然。
龚平道:“如今我俩怨仇已了,若是子聆始终不知道,只当我是去疗伤了,那也不错,若是知道了,结果也是可以预料的,要么放下所有仇恨,跟我白头偕老,要么仍是无法忘记仇恨,子聆心软,见我如此形状,亦不会离我而去。我要的便只是这个结果。”
言至此节,龚平稍顿,孙谅也不接话,只是望着龚平。
龚平道:“此物作者很推崇一句话,‘远在天边的不到的,就使点手段;近在身边还得不到的,就再使点手段’—只要能与他一处,我不介意原因是爱或是别的什么。”
孙谅握拳,垂首咬牙:“若是主子……没有……没有……”
越觥笑道:“那便是命,我本来也没想过要活多久。而且那样子聆定会一世记我在心上,那样也不错。本是他自己下的手,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孙谅没有问“那我们呢?”于深爱之人,龚平都可如此冷酷,何况他们。
越觥说了这许多话,稍感疲惫,孙谅呆呆地坐在一旁,尚未全然接受,龚平也不说话,闭了眼休息。
良久,孙谅忽地问道:“若非父债子偿,子聆亏欠主子何事?”
龚平微笑:“子聆始终不知,当日三折根本就没有抓到越昆吾,那是给他吃了药的幻觉。(况且,子聆是不偿父债之人吗?”)
踉跄冲出伦山总舵,越觥策马狂奔,到得越家庄门口,门也不敲,翻墙而入,直奔越伯住处。
“越伯!昆吾当年是怎么死的?”越觥张口便问道。
越伯正要入睡,尚不及疑惑越觥匆匆而来,闻言痛哭:“五小姐……当日五小姐与魔教妖人激战,力竭而亡……”
越觥闻言木然:“昆吾没有被伦山派……”
越伯擦掉脸上热泪,奇道:“五小姐一直在越家庄。”
孙谅低声道:“子聆走了。”
龚平轻笑:“我晓得。”
孙谅叹一口气:“章先生果然说了……”
龚平但笑不语。
窗外夜色迷蒙,龚平轻笑:“子聆,你会回来的;不然,我亦不会容你离去。”
越觥立在龚平床前,月光下龚平面色一片青灰。
龚平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起,额间汗水涔涔。越觥伸手去拭,停在中途。
为什么?
为什么费力谋划、算尽心思,却把自己算成这副模样?
越觥眼前复又模糊,面上冰凉。
龚平的样子已经比半年前的伦一好很多,之前亦见他已可坐起。
程先生说,龚平腿骨、肋骨之伤几已痊愈,外伤只余手指伤处仍需复健,体内余毒已解,
只是内腹伤害已深,恐难根治。
程斯说的简略,越觥却可以想见龚平这半年的境况。
章潭只是冷言讥讽:“别拿你当年的伤来比!你当年只有十七岁,如今龚平年纪比你多一
倍还多;伦山派当年是以上乘内功震断你骨头,断骨之处干干净净,你越家庄的蠢人只知用
蛮力,断骨之处一塌糊涂;还有龚平肚子里那堆烂下水,你送他回去的时候,那就是死人了。
哼,要不是为了……打死我也不管!”
时值三月,天气尚凉,山上更是阴冷,龚平房里并不设炕,乃是凿了地砖,引热水于地
下,是以室内温暖。龚平身上盖着薄被,除了青灰的面色,越觥只能看到他陷下去的两颊。
越觥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捣住冲口欲出的话语,转身离去。
自章潭告知他真相,已有半月。越觥难以自持,每晚潜入伦山总舵,凝视龚平睡颜,天
亮方离去。
伦山派的人理应是知道的,想是默许了他的行径,不然以他半吊子的武功,何以半月都
未为发觉,何况龚平机关算尽,怎会算不出自己的行动。
“大不了再刑囚自己一次!”越觥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天已大亮,越觥回到山下的客栈,稍事洗漱倒头便睡。
狄府是万万呆不下去了,越觥不愿回越家庄,昏昏噩噩间已至伦山,这半月间每夜上山,
白日见便住在这客栈。
每日昼伏夜出,店伴掌柜也不加询问,越觥略一细想,立时明白,伦山脚下哪里有伦山
派管不到的地方?这客栈说不准就是伦山的产业,伦山派总舵都由着他每夜去做门神,何况
山脚一家客栈。
越觥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恍惚记得做了很多梦,醒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他随便找些吃食
吃了,只坐在房中发呆。
为什么?
想了这许久,越觥心头仍只是这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要刑囚他、为什么突然又放了他、为什么送他到神医处疗伤……
为什么,为什么后来又找上他?
龚平说:“我喜欢你。”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他?
是真的喜欢,还是补偿?便是真的喜欢,是不是也有怜悯?
为什么,为什么对喜欢的人,也要算尽心机?
他们是仇人吧,还是已经了解仇怨?
为什么,为什么他竟走不开,留在这里,留在伦山?
越觥想知道为什么,想了这许久也没有一丁点儿头绪,他茫然地想着过去遇到这样的事
情都怎么办,忽然苦笑,是了,那时候他可以问龚平。
这就是与虎谋皮吧?问设下计谋的人,该怎么办。
龚平的话,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那句“我喜欢你”……到底是真是假?
越觥知道自己又想了个圆圈,轻叹一口,抬头看相传外。
已是暮色稍起,越觥慢慢站起身,走出客栈,什么都不再想,只向前行。
龚平这日面色十分不好,面上一片冷汗,睡得十分不稳,越觥看着有些心慌。
他每日来伦山,至今已有两月有余,龚平面色一日日好起来,他见了也心安。
时近六月,天气转暖,为保透气,龚平身上的薄被已换成纱绢,嶙峋的身形一目可见。
越觥之前见龚平双颊深陷,不是未想过身上定也消瘦,然而初见之时仍是心悸。
这几月来,龚平已一日好过一日,虽时有反复,总是渐渐好起来了。
前日见时,龚平面上青气已退得差不多了,只余惨白,今日见了却变了蜡黄之色。
越觥愈看愈慌,几月来积聚的烦闷不安一时涌上心头。越觥张嘴喘息,涨红了脸,胸中
郁闷却吐不出,只化作一股热流,冲上双目。
泪水流出,胸中郁闷竟似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越觥双手用力捣住口鼻,止不住地泪水涌出眼眶,滚过面颊,落在地上。
龚平睡梦间动了动,似是牵动伤处,眉间皱了起来。
越觥见了更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不觉间碰倒了床边的几案,当啷一声。
越觥望着龚平轻轻睁开眼睛,蜡黄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怔忡过后,转身便欲飞身而出。
龚平伸手,扯住了越觥的衣角。
“子聆?”龚平轻声问道。
越觥想挣脱龚平的手,低头只见龚平手指骨节突起,青青紫紫,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有什么东西冲口而出,眼前赤红一片,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中暑。”孙谅恶狠狠地道,“活该!”
郑幕闻言追问:“怎么会?刚刚六月,也不很热,怎么会中暑?”
孙谅鄙夷道:“你看看他身上穿了什么?主子屋里面热,一时极痛攻心,勾起暑热而已。
这时候知道心疼主子了,之前干什么了!”
龚平轻笑一下,孙谅哼了一声住口不言。
郑幕只得哭笑。
越觥每日准时到龚平房中“上夜”,伦山诸人便撤了正经上夜的下人。郑幕和孙谅住的都
近,有什么事情倒也无妨。
这日龚平病情稍有反复,孙谅问诊下药,一直待到听闻下人报越觥已至山门,方出了龚
平房间;夜间也留了心。听闻龚平房中传来声音,慌忙冲进去。
哪知眼中所见乃是越觥软倒在地,龚平塌上地下一滩秽物,异味冲鼻;醒着的龚平轻笑
着看向孙谅,道:“给他诊诊吧。”
孙谅见状心中明白,也不管越觥,先叫了下人来收拾。龚平房中衾被俱需更换,屋内异
味难闻,孙谅看着生气,干脆抱起龚平回了自己房间。又指着越觥向随后赶来的郑幕道:“把
他洗干净送过来!”
孙谅服侍龚平沐浴更衣,之后便催着他继续睡。
龚平余毒褪去,脏腑之伤便渐渐显出来了,近日愈觉虚乏,闹了这一通,实是累了,只
是挂心越觥,不肯去睡。
郑幕早早已将越觥“洗干净了”送了来,孙谅知不诊治越觥,龚平不会歇息,只得恨恨
地抓起越觥手臂诊脉。
一番探诊,不出所料果然是中暑,孙谅于是恶狠狠地告诸旁人。
郑幕适才替越觥沐浴之时并未留心,此时方才想起,越觥身上仍穿着夹袄,仔细想来,
衣物俱已破损,只是尚算洁净。
想来这几月越觥竟未替换夏衣,不禁心中微酸,转念又思至主子形状,只能苦笑。
龚平不说话,只靠在床上望向越觥。
孙谅见状气得双眉倒竖,刚想骂人,便见楚航从外间进来,问越觥怎生“处置”。
龚平抬眼,轻笑道:“我那里收拾好了,就先让他住那里吧。”说完又向众人道:“都去睡
吧,伯恕留下。”
郑幕张嘴想说什么,叹一口气转身而出,挥挥手叫旁人也都撤了,楚航带人将越觥挪出
房,行动间越觥颜面侧过,颊上又是一道水痕。
孙谅坐到床边,咬牙道:“说吧,吃了药仍是不舒服?”
龚平一笑,道:“换副药吧,这药吃了肚子疼。”
孙谅不语,扶龚平平卧,诊脉良久,道:“你肚子疼跟我的药没关系。”顿了一下,又道,
“主子脾胃虚弱,我不能下重药……”话未说完,忽然思觉,不禁大怒,看到龚平蜡黄的脸
色,只得按耐下怒气,冷笑道:“龚子直你到底什么意思?看着陈子聆心疼你,不忍心了?想
快些痊愈了?”
龚平面上微僵,低眉不语。
孙谅见状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主子,莫与我说您都不晓得您这是因为什么!”
龚平为孙谅说穿想法,倒是笑了,道:“也许。”
孙谅愣了一下,狂笑道:“终于也有你控制不了的时候了?我以为……我以为……”说话
间依然狂笑不止,又道:“我要去说与仲帷听!”说着大笑而出。
龚平靠在床上,敛去笑容,垂首沉吟。
未久孙郑二人并肩而来,郑幕恭谨道:“主子,早点歇着吧,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龚平颔首,孙谅闻言上前,服侍龚平睡下,郑幕侍立一旁。
待得龚平睡下,郑孙二人垂手退出,孙谅走得稍慢,眼见郑幕微显落寞的背影,张口欲
言,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叹息不语。
越觥睁眼,只觉通体清爽,然而浑身乏力,连动一下指头也是不能,眼前景象不是熟悉
的任何地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何处。
想起身忽觉遍体剧痛无比,前日种种立时浮现于眼前。
是了,这是伦山!
他们刑讯了他、在他面前辱了昆吾!
他为什么还活着?
门口传来人声,越觥茫然地睁大眼睛,想转头只是不能。耳中听得两个声音越走越近,
渐渐清晰。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那他现在的情况如何?”男声很是醇厚,却又清澈,宛如古寺名钟,
又如百年醇酒,听在耳中,心中恍如一股暖流经过,整个身子都舒爽。
越觥心中有些迷糊,他应该有满腔的仇恨的,却怎样也想不起仇恨的感觉。
另一个声音道:“不太好……青帆的手下都留了分寸,都是外伤,只是他已无生意,再这
样下去恐怕拖不过去。”
第一个声音又道:“太坤丹给他吃了没?”
另一个声音很是激愤,怒道:“吃了!不喂他吃他还能扛到现在?就为了这么一个没出息
的小鬼,浪费了两颗丹药!太乾丹、太坤丹全给他了,以后主子您要是用的到……”
话未说完,美声轻笑:“事有轻重缓急,我们这么对他本就有愧。”
“什么有愧!谁让他摊上那么个老爹!活该!”那人扬高了声音,越觥恍惚间觉得自己应
该愤怒,却仍然找不到愤怒的理由。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暖暖的夕阳照进房间,越觥睁着眼睛望向上方,似乎有一个月白
色的身影走到床前。
那人站立在越觥身边,是那嗓音极美之人,良久,开口道:“你尽管来复仇,是我欠你的。”
越觥只觉天旋地转,无数白光在眼前晃过,周围的景物极快地扭曲、变换,转眼仿佛又
身处那个地牢。
伦一捏住他的皮肉,与他说:“我知道我这么对你是做孽,早晚会有报应在我身上。……
如果你能让他回来,我宁愿从头到尾受一遍你受到刑,或者十遍、百遍都无所谓。”
胸中疼痛仿佛油煎火烤,神志却异常清醒,眼前伦一的脸一片血红,恍惚间又扭曲成另
外一张脸孔……那人倒在地上,浑身血肉狰狞,只有眼神清明。
那人道:“我说过,是我欠你的。”
四周景象复又斑驳,转眼重回伦山那个房间,越觥费力看向立于塌前之人,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笑容——“龚平!”
越觥猛地坐起,遍身冷汗涔涔。
时值正午,窗外蝉鸣阵阵,敞开的窗外竹影幽幽,越觥呆愣半晌,苦笑:“原来是梦。”
回神间却见龚平坐于屋内案旁,案上一方棋枰,两盒棋子,却是龚平在排棋谱。
龚平听闻声响,抬眼看向越觥,不语浅笑。
越觥脑中一时千头万绪,一时空白一片,张嘴却是一句:“你喜欢我吗?”
龚平轻笑出声,道:“喜欢。不只是喜欢。”
越觥脑中一下子糊涂了,迷糊间又问:“我已经复仇了吗?”
龚平道:“复仇了。”
越觥呆愣,怔怔道:“你是谁?”
龚平微笑,道:“在下龚平,字子直。”
越觥只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爆裂,然后消散无踪,来不及披衣趿鞋,赤脚冲下
床榻,扑向案旁那个浅笑着的人。
龚平身上无力,越觥猛力扑上,直把他扑倒在地。
越觥将颜面埋在龚平身上,眼中热泪奔涌而出。龚平身上皮骨支离,硌得越觥痛入心肺。
直把眼泪流干,越觥仍紧紧地抱着龚平,龚平笑道:“子聆,先起来吧,不然伯恕又要骂
了……”
越觥恍惚半晌,终于回神,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抹两把,连忙扶起龚平。
眼见龚平面色青白,额间浮起一层冷汗,心中像是有一把矬子矬个不停,张了口不知道
说什么,只拉了龚平坐到床榻上,紧握着龚平的手却不放开。
越觥坐于一旁,泪水止不住又流下双颊。龚平抬起手,轻轻拭去越觥颊上泪水,又将他
的脸扳向自己。
四目相交,龚平轻轻一笑,道:“都忘了吧。”
越觥怔然,泪水再次流下,咬紧牙关只是摇头。
龚平又是一笑,道:“那就都说与你听了吧。”
越觥闻言抬眼,满目尽是不解。
龚平笑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八年前,伦山派得到可靠消息,朱月教意欲南下,第一部便是勾结越家庄庄主越彦灭掉
伦山派。
事关中原武林存亡,中原武林如何,伦一,也就是龚平,倒也并不介意,只是不希望伦
山派和越家庄鹬蚌相争,为朱月教渔翁得利。
于是伦一希望和谈。
越彦刚愎自用心胸狭窄,伦一本没希望可以事情可以善了,诸般准备做得极是充足。
和谈的关键事宜要伦一亲自决定,一派之长又不能轻入敌阵,伦一于是易容成伦二的模
样,留下伦二易容成伦一坐镇伦山。
临行时伦一吩咐伦二,若有变故,先问越家庄之质。
“当年囚我刑我的不是你?”龚平简要的讲了,越觥恍惚问道。
“是我。”龚平微笑道,“既然是我留下的指令,动手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越觥不语苦笑,又问道:“送我去明州的可是你?”
龚平道:“是我。”
“要我去复仇的……”越觥望着龚平,艰难地问。
龚平轻笑,道:“是我。”
越觥垂下头,喃喃地问:“为什么?”
龚平只是笑,越觥忽然抬头,高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让我活下去、为什么让我复仇、为什么让我真的复了仇……又问
什么让我爱上你?”
话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因为他疯了,”门外忽然传来孙谅的声音,“从他遇上你那一刻起就疯了。”
孙谅猛力推开房门,冲着越觥怒吼道:“中毒快要死了还把救命的丹药给你吃,自己都不
去求神医医治却把你送过去,就因为一点破事儿成天觉得欠你的,丢了性命也要还给你——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孙谅的话越觥听在耳中,只是不懂。
孙谅转头又向龚平吼道:“龚子直你眼睛都瞎了还一个人乱跑,你真地准备把我们都气死
吗?”
越觥闻言猛地看向龚平,眼中尽是骇然。
当日越觥是于龚平眼上下了毒,然而之后谁也没提过此事,他以为……以章潭、叶恩、
孙谅之能,定能解毒,何况再见龚平已有数月,龚平表现从来未像目不能视之人,难道……
诸般思绪一齐涌上心头,越觥只觉胸口憋闷无比。
孙谅见状冷笑道:“忘了吗?下毒的人不就是你吗?还说不是越彦的种,爷俩的手段都一
样!”语气中满含讥讽。
龚平闻言向越觥微笑道:“没有伯恕说得那么严重,只是看不大清楚而已。”
孙谅只是冷哼,越觥垂着头,心中复又乱作一团,眼中却已无泪。
一时间室内寂静一片。
龚平诸多伤处离痊愈尚远,这几日劳心劳力,今日悄悄来看越觥已是极限。之前为越觥
猛力撞倒在地,胸腹伤处疼痛无比,只是忍住未发。待得孙谅寻他而至,伤处疼痛不消反增,
此时只觉胸闷腹痛再忍不住,靠在床柱上轻轻咳嗽。
孙谅闻声变色,看向龚平,见他面色极差,大步抢上,抓起他的手臂便诊脉。诊得脉象
目眦尽裂,喝道:“吐出来!还忍什么?”
龚平苦笑一下,别过头去,以袖掩口,吐了什么出来。
越觥嗅到四散的铁锈味,咚的一声,似有一把大锤锤在心口。
孙谅一把挥开越觥,将龚平推倒在床上,口中怒喝:“作死!你就作死吧!”手中动作却
轻,十指飞快,说话间已除了龚平上身衣物,运内劲至指尖,在他胸前几个大穴上轻轻按摩。
越觥只呆愣地站在一边。龚平身上的伤疤尚新,有些更似刚刚收口,人已瘦极,肋骨一
根根凸在外面,极是难看。越觥见了,只觉脑中似有人敲锣,锣声由远而近,直至响彻云霄,
震得地动山摇、震得他天旋地转。
孙谅为龚平按摩完毕,龚平面色稍好。孙谅扶之起身,轻轻一掌按在他胸腹之处,一手
撑起袖笼接在他嘴边。龚平微微皱眉,将胸腹淤血吐在孙谅袖笼中,抬眼向越觥一笑。
孙谅又将龚平按倒,道:“歇着!等着吃药!”转身一把拉住越觥的手,大步走出。
越觥看向龚平,面上早不知该作何表情,为孙谅拉着走了出去。
孙谅也不回头,大步前行,直至药庐方停下来,回首看向越觥。越觥面如死灰,衣衫凌
乱,脚上竟未着鞋袜,山上阴凉,他赤脚走了这么远,一双脚冻得通红。孙谅长叹一声,拉
他进了药庐,捡了一套小童的衣物叫他换上。越觥神思恍惚,犹如行尸走肉,衣服也穿的颠
三倒四。孙谅看不过去,只好亲手为他更衣穿鞋。
眼见越觥眼中血红一片,思至龚平形状,孙谅叹道:“也怪不得你。”
越觥神色茫然,孙谅又道:“我等都知道怪不得你,你本是最无辜的。”
孙谅拉越觥坐于案旁,又长叹一口气道:“莫怪我们那么对你,你爹他……”
提到越彦,孙谅露出恨极的神色,咬牙闭眼,良久方缓过气来道:“你知道主子是怎么中
毒的吗?”
越觥木然摇头。
孙谅整理情绪,缓缓道:“你爹在每天给主子的茶里下了慢性剧毒。主子明知道有毒,却
也要喝,只想着压住毒性,回来慢慢解。”
越觥轻轻扯住衣摆,盼能借此平静,却仍是浑身发冷。
“本来也没什么,后来魔教攻城,又用了另外一种毒,主子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身重剧
毒。山上本有一颗太乾丹,最能提气保命,还有一颗太坤丹,极是滋补疗养,两颗都服了,
再加上主子的内功,多难解的毒都不在话下,然而那两颗丹药都给了你吃。”
丹药……原来……
越觥多年来一直不明白,为何当日自己已无生意,却可以撑过种种酷刑,原来……
孙谅亦想起当日情景,心情激荡,眼中干涩,咬紧了牙关闭目续道:“若无其他事端,主
子慢慢运功排毒也便罢了,最多慢些,然而与魔教大战在即,哪容得主子运功排毒?到底大
战之时主子毒发,内伤外伤之下……”孙谅顿了一下,握紧了手掌,咬牙道:“毒入经脉。”
言至此处,孙谅满目赤红,再忍不住,一拳锤在案上。
越觥只觉整个人像是浸满了水的海绵,连喘气都费力无比。孙谅的话象是从很远的地方
传来:“那四年主子每日毒发,痛入骨髓,食水不进,瘦得根本就不像个活人,总算慢慢调理
过来了……”
孙谅止了言语,眼睛望向远方,越觥茫然顺着孙谅视线望去,只有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
里晒的药材上,室内室外一片寂静。
孙谅忽然回首怒喝:“我尽力调理主子就是为了给你糟踏的吗?!?”
越觥听闻声音,身子震了一下,却像只是为孙谅忽然说话吓了一条,并未能理解话种含
义。片刻过后,越觥剧震,牙关紧咬,面色惨绿,浑身骨骼吱嘎作响。
孙谅见状心亦软了下来,叹道:“如今主子五脏六腑全都伤了,能撑多长时间我根本不敢
想。”
越觥浑身抖动不止,孙谅拉了他的手,轻轻拍打,口中言语却不停:“主子是为你疯的。”
思及种种,孙谅亦觉不可思议:“主子从来没像这次这样,数重方法选择一种最难、对自
己最坏的,而且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越觥抖动渐止,面色依然青绿,咬了牙听孙谅续道:
“头里我们都不知道你就是越觥,直到宛陵城那时,主子吩咐了他自有计较,那时你还
不知主子就是伦一,我们便没作声。
后来主子下山的时候只说去寻你,连小五都没带,我们想着你与主子情深如此,主子为
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就算你仍气不过,大不了一走了之,必不会对主子如何……哪想到……
“
越觥思及送龚平回伦山之时龚平之状,浑身冷汗像冰锥一般刺入身体,直把他钉在当地,
动一下也是不能。
孙谅不管越觥,又道:“主子身子本就极差,平日便是多劳累了些都会发病,没多久前又
为……又受了那么重得伤,哪里……哪里禁得起那许多酷刑?
章先生他们便是晚到了半天,你此时怕是也无须烦闷了。”
越觥复又想起了宛陵城敬亭山中龚平为救自己受的那一掌一剑,那时自己是如何想的?
两情相悦,互交生死,便是他也会为龚平舍生忘死。
然而自己是如何待龚平的?
龚平又是以何等心境爱上他、救他、助他复仇?
龚平说:“只要能与他一处,我不介意原因是爱或是别的什么。”
他可以跟他一处吗?
龚平做这许多就是为了跟他一处吗?
如果那是他的愿望……此时此刻,知道了这许多,自当、自当如他的愿。
越觥木然微笑,果然,果然龚平一丁点儿都没算错。
孙谅见越觥神情渐渐平复,面色渐变死灰,终于还是续道:
“当年刑你的便是三折。三折当日为魔教生擒,救回来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浑身没一
块皮肉是好的,内伤外伤数都数不过来,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那几年的事情全不记得了。
……你的仇,老天帮你报了,主子帮你报了,你自己也报了,如今……”
孙谅看了看越觥呆滞的眼睛,道:“把这一切都说与你知,是主子留给我的,主子留给我、
对你的报复。”
越觥抬眼,复又垂首,几不可闻地笑了。
孙谅起身,长舒一口气,大踏步而去。
很多年以后
“你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吧?”
“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既然你来了,就一道说给你听了。”
“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
“傻子。”
我就是喜欢你的傻。受了那许多苦,嘴上说要复仇,却给自己找无数奇奇怪怪的借口,
六年都不肯行动;若不是我送到你面前,逼着你复仇,说不定你就一直拖到死。
好似嫉恶如仇,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心思单纯完全没有心机,见了那许多鬼蜮计俩,
竟还笨成那样,任何人随便一句话都可以骗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