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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捉虫】
      母亲从小便同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往常和蔼温柔的脸严厉起来,我不敢违逆,也不好说不懂,只有乖乖应道,“哦。”
      但其实还是不懂的。
      母亲随即意识到我是不懂的,于是抚摸着我的发顶,柔了嗓音道:“小成,决不能下跪。”
      我咬着手指,含糊地问:“那如果遇到了皇上怎么办呢?也不下跪吗?不会被杀头吗?”
      母亲笑了,眼底朦朦胧胧罩了层水光,苦涩又无奈:“所以绝对不要遇见皇上呀。”她顿了顿,“若是见了皇上,就远远躲开,不要让他见着你了。”
      我看着母亲,很是迷茫。
      母亲笑得很伤心,可我还是不懂。
      皇上怎么可能会见着我们一介草民呢?九五至尊,终其一生,都不大可能同我们有交集的。母亲大抵是想多了。
      我想了想,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
      总觉得,母亲会更加伤心。我听闻她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因我被逐出家门,求了份缝织女工的活计养活我。想来定是苦得很。
      后来我去问了对门儿的骆何,他笑了笑,道:“大概是说,男子汉大丈夫需自尊,不得随意向人下跪。毕竟,下跪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道:“不懂。”
      于是骆何又道:“若你的仇人让你对他下跪,只要跪了便给你黄金,你跪么?”
      我道:“自然跪啊。”
      骆何初为人师,只会循着套路来教,一有变数,便不知所措了:“为何?”
      我道:“若有了黄金,我家便可过上一段好日子,横竖不过跪一跪,在他眼里我失了面子,在我眼里却不是这个理,举手之事便可换来黄金,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骆何怔了一怔,笑了笑:“你倒是现实。”
      我看他的样子,想了想,又道:“若他平白无故叫我跪,倒的确是不大可能的。我想我懂了,先谢过你了。”
      骆何闻言缓缓笑开,“不客气。”

      待我长大了些,读了些书,也终于能吟一段诗词,写一篇文章了,便想去参加科举。
      我同母亲说了我的意向,可是母亲并不同意。
      母亲道:“你的书固然是读的好,但天下何其大,人才济济,又怎会缺你一个?”
      她的语调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我道:“可是……”
      母亲顿了顿,道:“不如学医罢?世间皆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若是学了医,好歹还能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
      我道:“……是,孩儿明白了。”
      于是我改学了医,拜在城东王先生门下,在他的药铺当了个跑腿的小学徒,闲时也能读些医书,习点皮毛。说来也怪,药香闻得惯了,倒也能辨出不少药物,对于一些病症的医治方法也是一点就通。好歹王先生肯认真教导我了。
      如此,我反倒有些感激母亲了,能找到个适合自己的活计,毕竟是好的。
      这年我十一岁。

      年底时,母亲忽然染上了重病,整日咳嗽不止,嗓子咳得嘶哑难听,时不时就咳出血来。接连几月缠绵病榻,受寒不得,一张风韵犹存的脸苍白如纸,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于是整日奔波寻医,直至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仍无法使母亲好起来,一日日看着母亲的状况越来越糟,虽强颜欢笑,但心中不免绝望。
      一日天气大好,日光和暖,我自清晨便出门寻找药材,归来后便看见母亲坐在门前,微微敛目,倚着栅栏,发丝凝着水珠。听见我的脚步声,便望过来,露出个虚弱的微笑来。
      我快步上前,小心扶起母亲,皱眉道,“母亲,您出来作甚?清晨寒气重,受寒了可就不好了。”
      母亲顺从地接受我的搀扶,轻声道,“安成,以后不用再出去寻医了。”
      我一愣,“为什么?”
      偏头看母亲,她的眼角此时仿佛淬上了释然的笑意,语调柔柔道,“我这一生,能得你一子,已是我一生的福气,虽遗憾无法见你娶妻生子,但就此了结此生诸多冤怨,也无不可。”
      “我知你每日都为我奔波,甚至邻家的骆公子都好心曾向我提过帮忙寻医救治,但我拒绝了。”
      我蓦然想起因为此事已很久未见骆何,心中隐隐感到不祥,“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叹息了一声,伸出被病魔折磨的枯瘦的手,轻抚我额发,道,“不必再寻医帮我医治了。”
      我失声喊道,“这怎么可以!母亲您——”
      却在对上母亲眼眸那刻再发不出声音。
      母亲眼底安详,有着绵软的爱意带出的不舍,一点欣慰,一点悲伤,却无生志。
      我咬着唇沉默。
      母亲也没有再开口。
      夜深时照例为母亲熬药,我呆愣愣的盯着缓缓升起的白气,心中天人交战。
      我是否……该满足母亲的愿望?
      一夜未眠。

      最终我仍是听从了母亲的意愿,不再为她寻药,只是每日陪着她,度过这一生最后的光阴。
      她仍每日被病痛折磨,但笑得很真。
      入睡前她总抓着我的手,仿佛这能使她安心些。
      她终究没有熬过一月便合上了眼。
      回光返照时她笑得一如她年轻那时,美好得像初绽的木芙蓉。
      她最后叮嘱我道,“安成……千万要记住母亲的话,决不能下跪。”
      “也……决不要遇见皇上。懂吗?”
      “一定要答应母亲……”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想挽留什么,却无可奈何,只能拼命点头,应道,“我答应!”
      她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颓然松开双手,失声痛哭。

      骆何一家助我葬了母亲,骆何劝慰我不必过于伤心,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我怔了怔,笑道,“我知母亲在天之灵,定会望着我的。”
      他也笑了,“这样便好。”

      在我十二岁年底,骆何搬走了。
      那天雨声泠泠,春风拂过柳叶,灰蒙蒙的天际卷起一只纸鸢,青石缝中满了雨水。渐渐地雨滴转细丝,满天都是银亮的丝。
      我撑着伞回家,一眼便见到骆何立在我家屋檐下,一手搭着一旁的柳树枝干,墨发青衣,眉眼清俊,恍若是一幅山水画中一笔浓重的墨迹。
      我愣了愣,往常骆何可是不会来找我的,“骆何?”
      骆何看过来,笑道,“安成。我要搬走了。”
      我道:“是要搬去哪里?”
      骆何无奈地笑笑,“城西,南玉街。”
      城西,南玉街,可是离城东这边远了去了,往返便是半个时辰,那边近西城门,这边靠东城门,以后估摸着见面的机会不大了。
      我道:“怎么忽然要搬走了?”
      骆何皱了皱眉,才张唇欲说。我顿时发现了我的无礼之处,过问别人的私事,总归是不好的。于是打断他的开口道:“抱歉,是我无礼了。”
      骆何眉心都皱起来,“不是……你,我又不是……”
      他说话的声音太轻了,轻得我听不清,“什么?”
      骆何松开拧紧的眉,扯出个笑容,“没什么,不用在意。”他停了会儿,接着道:“我此行是来同你道别的,既然现已道了别,也该走了。”
      我嗯了一声,道:“再见。”
      骆何笑了,“再见。”
      他沐着细雨蒙蒙消失在视线里,而我撑着伞站在原地发呆。
      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吗?
      ……希望不是再也不见。

      过了几个月,依旧在药铺搭把手儿的我几近忘记同骆何品茶赏花日子了。
      可在这个时候,骆何找了我,设宴在城东最大的酒楼。
      他斟了一杯酒,笑道:“我同你多久不见了?”
      我想了想,道:“大概……四个月?”
      骆何将酒杯摆到我面前,闻声笑了笑,却像是叹息:“倒确实是挺久未见了。”
      我道:“你找我所为何事?我好像并无什么可帮你的。”
      骆何怔了怔,笑得有点苦,“我无事需你帮,”他沉默了会儿,眼睛睨着酒杯面上泛的一片水光,“我估摸着你也记不得最近的大事了。”
      我道:“什么?”
      骆何淡淡道:“科举。”
      我道:“你可是要上京参加科举?”
      骆何道:“是,第二次。”他凝视了手中的酒杯许久,又笑了起来,“科举后,我便要逢父母命成亲。城南兰家的小姐。”
      我道:“兰家小姐蕙质兰心,温柔贤淑,家子底也殷实,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娶了不吃亏。”
      骆何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摇了摇头,“你不懂。”
      我噎了噎,没再说什么。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饭菜上来了。
      食不言。一室寂静,楼下街道传上来的叫卖喧嚣仿佛被模糊了。
      我欲走时,同骆何道了别,被他叫住。
      他道:“安成,等我的好消息。”
      我道:“……我等着。”言罢,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段对话多像话本里的寻仇。我这样想,离开了酒楼。
      但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不安。
      就像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骆何步入深渊,万劫不复。
      ……后来我才晓得,的确,那时,便是这个“劫”的开始。
      ——只不过,品尝苦果的,是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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