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钱燃

17、交手

　　嫣然直直的转过身，她望着姐姐，眼神倔强，透着一丝孤悍，好像在说：“我没错！”
　　婉然不由心软，然而想到将来或者就是眼前如果皇帝发落，结果怎么样。收起心软，硬起心肠道：“你给我外面雪地里跪着去，不跪足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贺兰文慧一惊，外面那么冷，一个时辰跪下来，这小人儿不知受不受得了。她看见婉然面上怒色未消，目色中却露出不忍和心疼，直发愣，这情景何其相似！前世她淘气惹恼了顾绾绾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一面罚她，一面怜她。
　　贺兰文慧本待看看婉然怎么处罚嫣然，好叫她吃点苦头，长长脑性。这会儿勾起前世回忆，又觉得罚得重了些，她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外面太冷，怕冻坏了这小丫头，叫她在暖阁跪着吧。”
　　嫣然已经走到门口了，眼看着就要走到雪地里。婉然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她哪里想罚妹妹这么重？她在赌，赌皇帝的恻隐之心，一旦赌赢了，就表示皇帝不会追究嫣然不敬之罪。还好她赌赢了。幸亏她赌赢了。不然妹妹就要遭次大罪了。她心里松口气，正要叫妹妹进内室跪着，不料嫣然闻言，比她还先开口：“反正都是跪，哪里不还是一样？不敢承陛下情，嫣然去雪地里跪着就是了！”话音落尽，面对青松扑通跪下。
　　贺兰文慧这下子可没辙了，这丫头这可真是作死的节奏啊！雪地里跪一个时辰，膝盖还要不要了？恁得不晓事！如今可比不得从前金尊玉贵了。不过还是得看着点啊，真冻坏了，于朕的追女大计可大大不妙！她饮尽杯中酒，举杯趁唤春弯腰倒酒的功夫耳语一番，唤春诧异的瞅瞅她，出去了，不会儿又进来了，向着贺兰文慧点点头。
　　楚婉然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脖子里青筋暴起，眼前直冒金星，原本温娴淑婉的气质统统不见，面容扭曲。原来懂事机灵的妹子哪去了？这是置的什么气？非要拿自己身体作践？她几乎要背过气去。愣了好一阵儿，连唤春姑姑出去又进来都忽略过去，她无言的望了会儿妹妹，忽然起身阖上门，索性眼不见为净！敛衽行礼，勉强笑道：“舍妹不懂事，叫陛下笑话了，望乞恕罪。”平平的音色略微颤抖，从前可有过这般明明心中悲痛却强装笑脸，赔笑求恕？活下去，真不容易，然而自刎身死······那么不甘心！
　　贺兰文慧站起来：“婉然姑娘不必如此见外，朕省得。”
　　嫣儿也曾说过“省得”，可她又何曾真正省过？
　　贺兰文慧坐下来，对婉然招招手：“过来坐吧，她既决定跪雪地，就跪着吧。”
　　婉然心里涩笑，这是不给自己机会求情了······也罢，嫣儿也该吃点教训了。
　　她慢慢走回来，又慢慢坐下来，神思不属。她这般作陪，贺兰文慧也不生气，权当没看到，自动忽略，不时劝酒劝食。婉然没法拒绝，定定地坐着，酒来杯干，菜来碗净，好似重复动作上了瘾，完全不知食之味，不闻酒之香。
　　渐渐的，她感到头发晕，脸颊发烫，心里直犯嘀咕，这是怎么了？
　　她还没明津怎么回事，却再也吃不下，搁下碗筷：“陛下慢用，婉然已经饱了。”
　　贺兰文慧“唔”一声，扭扭下颌向唤春示意，唤春于是开门出去，轻轻掩上门。
　　婉然越发迷糊，她不知道就在她刚刚魂飞室外的时候，被贺兰文慧引诱着喝了不少酒。念着还跪在外面的妹妹，她不肯醉倒，竖起手臂支起脑袋默默等待皇帝用餐。她希望皇帝快快吃完，快快走人。
　　唤春在前，阿洛和卓玛在后，端着水盆巾帕痰盂等物相继进来。阿洛早得了指示，捧了茶给婉然漱口，又绞了帕子递给她拭唇拭手。做完这些，阿洛和卓玛收拾了残羹，默默退出去，再次关上门。她们刚才进来没有关门，婉然盯着嫣然背对着门，跪在雪地里的背影。只看得这一小会儿，她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汩汩而下。她软软地垂下手臂，觉得自己悲伤得快要虚脱，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
　　贺兰文慧待她净完手脸才由唤春伺候着洗漱。
　　她当然将一切尽收眼底，然而并无表示。
　　楚婉然渐渐撑不住自己，咕咚一声歪在案上，醉晕过去之前嘴里喃喃叫道：“嫣儿！”可惜声音太小，形似嘟嘴。
　　这回不用皇帝示意，唤春将婉然架到里间床上去了，她人高马大，架着细骨伶仃的楚婉然，轻轻松松，信手拿来。贺兰文慧不知唤春已经吃过饭，叫她自去吃饭。唤春想说我已经吃了，想想还是算了，转身出去，关好门。

　　嫣然跪得不到一刻钟，就后悔了。
　　她太冷了，膝盖以下血液都是冰冷的，感觉不到存在了。厌、憎、怒、恼的情绪也顾不得了，她打起精神搓手搓脸按摩小腿和膝盖，对抗寒冷。
　　于这冰天雪地里跪着，时不时生出滔天的阴暗恨意，又很快被彻骨的寒冷排挤出去。
　　及至两刻钟，嫣然冻得僵住了，费力的抬起手，双手抖抖索索的，她甚至觉得连脑子都快冻住了，已经不会思考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时，感到有人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架起来。耳朵里听得有人说：“婉然小姐叫婢子偷偷给小姐膝下垫上皮褥子，还有暖炉和皮衣。小姐且安心······”她听那声音像是阿洛在说话，奈何她已经冻得僵了，半点力气也无，连转头瞧瞧亦是不能。再被放下来跪着，膝盖下感到温暖而又柔软，温暖是因为暖炉，柔软是因为皮褥子。身上披着大皮披风，半点寒气也透不进啦。
　　待她渐渐温暖，却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听到的是什么了，只捕捉到了“婉然小姐”一词。
　　四下实在太安静，她膝边摆了两个暖炉，手里抱着一个，这熨贴的感觉实在太美好。她凝神听着动静，身后的门一直关着，不闻开启。但她心里高兴雀跃，泪水涟涟，心想亲爱的姐姐嗬，还是舍不得叫自己受苦！
　　这时，距唤春姑姑最后关上门时已经又过了许久了，之前她冻得都糊涂了，当然没有留意到。
　　她一心只想着是姐姐爱护自己，故意关起门，不叫那两个讨厌的人看到。浑没想到姐姐人在屋子里，是如何能“偷偷”吩咐阿洛和卓玛做这些事的。其实她可以想到的，冷静下来可以想到的，然而她已先入为主，懒得多想。
　　阿洛和卓玛两个不时来给她的小炉子添些炭。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俩满含担忧，疑惑和鼓励的笑容，嫣然笑着说：“谢谢。”
　　皇帝的膳食到来时她俩和扫洒嬷嬷的食物也一并送来了，皇帝不要她们俩伺候就四个人在一起吃饭。冬天太冷，需要用酒温暖温暖。几个人的饭桌上有奶酒，当然没法和皇帝提来的酒相比，正喝得起兴，忽然见嫣然姑娘走出来，跪在雪地里，正诧异着，唤春姑姑来了。四人急忙站起来行礼，阿洛机灵，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嫣然小姐才被罚。只是不知道是那个屋子里哪个人罚的。她连忙找个干净的大碗倒了酒端给唤春：“姑姑冻坏了吧，快喝碗酒暖暖吧。姑姑可吃饭了？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儿？”
　　唤春忙着伺候皇帝，还没吃饭，这会儿又冷又饿。喝完酒，接过卓玛递过来的饭，就着桌子上的菜快快的吃了，果然觉得暖和松快了些。赞赏的瞅了瞅阿洛，牵着她手到一边，悄声说道：“阿洛真是机灵孩子，看见院子里了吧？小丫头非要跪雪地。你仔细瞧着些，等她吃够了苦头——嗯，差不多两刻钟的样子，也足够了。给小丫头披上厚皮衣，拿几个暖炉，膝下垫上皮褥子。知道了吧？”阿洛急忙点头，唤春接着说：“就说是婉然小姐偷偷吩咐你这么做的。明白不？”阿洛又点头：“明白！”

　　贺兰文慧看看就剩自己一个清醒着的人，动手将婉然靴子脱掉，放在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好。
　　她坐在床边细细瞧她，只见楚婉然晶莹洁白的面庞透出艳艳的酡红，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娇美妩媚。说起来，两坛酒，倒有大半都进了婉然的肚子。贺兰文慧忍不住笑一下，这个傻蛋，肯定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楚婉然呼吸时而和缓，时而急促，和缓时犹如静水流连，急促时犹如雨打芭蕉。贺兰文慧气结，梦里还惦念着那个小鬼！放心，她好得很！为了你，朕怎能不善待那个小鬼头？！为了你，朕也必善待那个小鬼头！！
　　贺兰文慧摸摸楚婉然的脸，嘿，手感真好，幼滑细腻。她淫兮兮低笑道：“既落在我手上，少不得得做我的女人。入我门来，生死莫怨，自由莫想！不知道这被下衣里的玉体，横陈在侧，将是怎样的旖旎绮丽？”
　　······

　　贺兰文慧算着时间，一个时辰将尽未尽之时，踏出房门。嫣然身上的披风，腿边的暖炉，膝下的褥子都不见了。
　　她走过去，嫣然看见她，睁圆眼睛瞪着她，贺兰文慧不在意地笑睇着她：“小丫头，斤两可不是这般用法。今天很嚣张啊，不怕死，不怕掉脑袋？”明明是和蔼可亲的态度，却生生叫人感到她的强势，睥睨如九天之凤，恣肆如汪洋之水。
　　楚嫣然哼一声，她想显示出她的傲骨，然而她自己也感到她的回应无力弱渺。
　　“不怕死，这没关系啊。你姐姐担忧失望，你怕不怕？朕听说你是在你这位长姐身边长大的，对她很是依恋敬重。你愿意的话，尽可以一直这样拽下去，看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有人给你送衣送炉？不过往后再对朕没点礼貌，朕可就不能保证不对你姐姐做点儿什么了。谁叫她这个长姐教养不善呢？朕可还听说，汉人常言：‘长兄为父，长姐为母’······嘿，这么瞧着朕做什么？只要你以后乖乖的，至少在你姐姐面前乖乖的，与朕和平共处，朕可以一直假装很和蔼，如何？”
　　楚嫣然瞪视着贺兰文慧，她这时才悟到原来之前送衣送炉什么的都是面前这人吩咐。
　　贺兰文慧俯视着楚嫣然，高高兴兴欣赏楚嫣然悲愤而又受伤的神情。
　　她两人，一个恨不得将面前之人挫骨扬灰，却是色厉内荏，一个对面前之人语似漫不经心，却是厚重威严。
　　高下立判。
　　“你想对我姐姐做什么？你为什么把我们留在皇宫里，这不是你该有的态度，事出反常即为妖，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须知只要你们不寻死，朕便不会下旨赐你们死。”
　　说完，哈哈大笑两声，得意之极，带着唤春，悠悠去也！可惜手边没有扇子，否则摇两下，嘿，真是仙姿那个啥？
　　楚嫣然恨得银牙暗咬，柳眉倒竖：总有一天，叫你也尝尝屈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