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赔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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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就到了腊月。
贺兰氏太/祖建国后，除了本民族的风俗习惯不变，仿汉族制订了律法礼仪，学习汉家文化。到了文帝时期，除了各族节日不变外，甚至还鼓励牧民过除夕和春节，发展到现在，虽然不能尽得汉家精髓，却也形成了自己的鲜明的特色。皇室带头学习汉家文化，底下的其他各邦各部纷纷效仿。所以从腊月初开始，皇宫里忙碌起来，预备年下各事。
你想，除夕和春节是汉人根据农耕规律总结出来的节日，寓意团圆。而对于游牧的民族来说，根本不适用，也就不是深入人心的节日，所以就不十分重要。这时期皇室大办节日，于是各家各族都会派出代表和优秀的后起之才到宛丘朝贡，表忠心，并比试技艺。这时候各族的团圆节俱已过过，尽管除夕寓意团圆，于草原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而这宛丘城的聚会由于举行了十几年，已经形成了定例。如此看来虽有画虎不成反类犬之疑，好歹也形成了胡人的一种传统。届时宛丘城人满为患，共襄盛举，那是相当的热闹。
相较往年，今年是个喜庆的年份，梁国终于吞下了齐国这块肥肉，圆了草原人南下的梦，想必到时将有更多家族部落的勇士参与角逐竞赛，以庆贺盛事。北方的冬季霜如剑，风如刀，天气好还好说，一旦天气不好，行路势必艰难。而有的部落离宛丘远，有的离得近，所以十一月中就有上路赶往宛丘城的。因此自十一月底始，就有部落代表陆陆续续来到宛丘城。朝廷各部忙防卫的，忙接待的，忙安置的，忙致祭的等等不一而足，尽管有往年举办聚会的场地和经验，一众官员还是忙的脚不沾地，不可开交，把一应繁琐复杂的工作开展得井井有条。
贺兰文慧当然也很忙，好在具体事宜不用她一一操持，大致指派下去自有人办理。她心里惦记着向婉然赔礼，这天上午，见最后的事宜也布置妥当。她心情不错，吩咐将午膳传去摘翠苑，这才携了唤春，拎了两坛子马奶酒，往摘翠苑而来——她可再也不敢叫唤春离开身边了。第一场雪之后又零星地下了几回，每次不过个把时辰就停了。一路行来，花草树木凄清凋零，只有寒梅松柏之类盛放吐青。新雪覆盖旧雪，大地白茫茫一片。皇帝只去了摘翠苑一次，而且还是悄悄的去的。她又不欲叫别人看出什么从而整出幺蛾子，因此并未清理道路。但上书房和御膳房在不同的方向，两处共同通往摘翠苑的道路上有送一日三餐的宫人走动，脚下的雪早已被踩得实了，她两人俱穿的牛皮皂靴，走在紧实的雪道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
唤春一早就好了。她养好伤，连上值都有五日了。她和拓跋驭本来是轮换着上值的，经过上次自认失职事件她寻思皇帝还得自己跟着，才叫人放心。她甚至禀明贺兰文慧，将建章宫的小院子封闭，从此歇在皇帝睡房外间的耳室，以便随时照顾这个任性的人。贺兰文慧无法，好一阵劝说发誓才令唤春收回主意。饶是如此，她这几日还是以不容商量的姿态睡在贺兰文慧寝室外间。贺兰文慧心想自己煌煌帝王威仪，摄住了草原大小家族部落，竟摄不住这个中原女子。
其实，别看唤春如今在宫里身为皇帝身边第一总管，威风八面，也还是有自己的血泪辛酸史的。从被掳到梁国皇宫到被贺兰文慧叫到跟前伺候的那段日子，由于她汉人的身份，可没少受到欺辱凌虐。唉，唤春心里叹口气，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如今，幸得皇帝陛下厚爱，竟比从前优越十倍不止，敢不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是胡人皇帝怎么了？汉族的帝王和官员欺压起老百姓来，手段未必就比胡人更慈悲！只有更多的花样儿！她的孩子当年可是生生饿死的！他才多大呀？她悲笑一声，两岁而已！一家子人，如今就剩得自己一人存命啦。
贺兰文慧听到了她悲伤的惨笑，望望唤春脸上，满罩颓然。她听唤春提过往事，心中怜惜她孤苦：“唤春，给你配个人家可好？”说完了，心想自己是有够无聊的，居然还当起红娘来了，实在与自己皇帝身份不符。
唤春一怔，她没想到皇帝突然提到这个，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愿意嫁个草原汉子，深心里期待还能回还故土。她已经三十三岁，年纪渐老，越发思念故土。
贺兰文慧见她沉默，又道：“你看，你如今才三十来岁，还能生养，再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夫唱妇随，得享天伦，岂不是人生美事？”
“皇上，摘翠苑快到了。”唤春收起向往之色，轻轻提醒。
贺兰文慧诧异她明明心动了，却愣是装作不在意。她没有功夫再想别的，点点头，当先拐进了拱门，往摘翠苑的方向疾步走来。
摘翠苑连着春芳宫，在春芳宫右后侧开了个拱门。挨墙是一排长廊，三个岔口，每个岔口走进去都是一个小院子，摘翠苑就是其中一个，处在最后一个岔口。这种院子每宫都有，都是给仆役宫女居住的，每个小院子都能住下六到十人。譬如建章宫里辟给唤春的小院子，唤春身份高，就给她一个人分了整个院子。不是每个院子都有名字，摘翠苑是婉然到来前夕贺兰文慧特特取的。而整个梁国皇宫里，春芳宫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宫室又多，所以这种小偏院比别处都多。当初她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将楚婉然和楚嫣然安排在这里住下的，毕竟她们已经褪去了曾经尊贵的身份，而她没有将她们赏给臣子却被自己羁留于皇宫，显得太奇怪了。这里实不是好地方，相应的更不起眼，即算传出去也不会招来非议。
摘翠苑的岔口，两个嬷嬷正在清扫雪道，已经打扫出一多半的道儿，黑色的地砖湿漉漉的，两边堆着积雪，多有肮脏。
看见她们，嬷嬷正要来跪拜，贺兰文慧已笑道：“不必多礼，自去忙吧！”“是！”
她们走进院中，唤春扬声唱到：“皇上驾到！”
婉然在屋内监督嫣然习字，上回罚抄的大字，嫣然贪玩，第三天紧赶慢赶，写完了。却惹得婉然更加生气，因为嫣然写倒是写完了，写到后来眼看着几乎完不成，不免心浮气躁，最后几乎敷衍潦草，以图了事。这阵子，婉然便拘着嫣然练字学习，好在嫣然最初的新鲜劲儿过了，竟也沉下性子不再到处玩耍，乖乖的了。
阿洛和卓玛都在室内的窗下坐着，围着炭盆绣花样子。这是她们新学的事情。前几日婉然不想读书，突发奇想便来描花样子，之后才想起来并没有针线绷子之类的绣具。阿洛恰好在一边伺候，一问之下得知这是汉人女子必学的东西，兴致大增，找唤春要来东西学着绣。她们此前从没见过没学过，婉然就画了简单点的花样子给她们学。阿洛心思较卓玛灵巧些，学的就比卓玛更快些。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她仍是喜不自禁，每日得闲便招呼卓玛一起绣。
室内明亮，安静，温暖，四人偶尔发出几声低语，互不干扰了好几天。今天被打破了。
婉然放下书，抬头，阿洛和卓玛已经打开了布门帘，贺兰文慧和唤春两个刚好走进来。贺兰文慧对阿洛和卓玛挥挥手，两人躬了躬身拿了东西退出去了。
婉然行礼道：“陛下大安。陛下怎么这时辰来了，用过膳了？”
嫣然仍练她的字，没有动。
贺兰文慧从唤春手上接过奶酒，扬一扬，笑着说：“婉然姑娘，朕今天向你赔礼来了。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将膳食端到摘翠苑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陪朕喝几杯？”顿了顿，又道：“这是草原上的奶酒，不知姑娘可尝过滋味？”她不知婉然酒量如何，想说奶酒度数很低，不易醉人，又觉得婉然恐怕不知道何为酒的度数，就没说了。
当时军队凯旋，带回不少好酒，贺兰文慧本不善饮酒，那些酒度数又高，尽数被她赏赐出去。她惯喝的是草原上度数低，口味酸辣的奶酒，不上头，不伤感，不损胃，无异象。她心想就算婉然酒量和自己一样，这酒也决计伤不着她。
“原来在家时也时常饮酒，奶酒倒是不曾喝过，不知它有何特点？”
贺兰文慧于是呱唧呱唧跟婉然说了奶酒的种种特点，就差没说它的历史流传了。
“嗯，不妨一尝。”婉然温言道。
这时，御膳房的膳食全部到齐，唤春张罗着摆盘，一桌子牛羊肉，麋子肉，天鹅肉，还有几样蔬菜类食物。
贺兰文慧，楚婉然和楚嫣然相继坐下。唤春斟满三杯酒，呈递过来，婉然看着端到嫣然面前的酒，思索着要不要阻止。贺兰文慧笑道：“不妨事，奶酒不伤人，你若是担心，让嫣然喝两杯也就是了。”婉然便点点头，不再管她。
贺兰文慧举起酒杯：“上次说过，他日定向姑娘赔礼，朕今日先饮三杯，婉然姑娘随意。”话音落尽，不待婉然搭腔，当真连饮三杯，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冲一冲满口的酒味。
上次的事其实算不得事，婉然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后来罚嫣然抄写大字完全是为嫣然担心，她心知嫣然还小，身份立变，怕她想不明关键，不明利害，哪天不分轻重，真惹怒了这女皇帝，那就糟之极矣！此刻，见贺兰文慧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显得矫情。心想就此作罢，谁也别提最好。
“你们快尝尝这些菜，看怎么样，可还吃得？”
北方食材少，这些日子她们姐妹俩吃的牛羊肉居多，还都有一股浓郁的腥膻味。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闻着就反胃，想想原来在齐国皇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实在吃不下去。可是到底挨不住饥饿，捏着鼻子食用，慢慢也就适应了。而今天的皇帝餐几乎闻不着腥膻味，样子也不错。婉然夹一筷子尝尝，入口绵软，气味芳香，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调料，可不知比她俩此前用的食物好多少。
她颔首，轻笑道：“很好吃。”
贺兰文慧目中露出得意，湛蓝的瞳仁光华璀璨。看的婉然心中好笑，她却面上半点不限。
而嫣然呢，她见姐姐说好吃，忖道：那便必定是好吃了。她于是不再约束自己，大快朵颐，嫣然好多日子没吃到这样的好味道了，吃相便有如汤泼瑞雪，风卷残云。她这般狼吞虎咽，瞧得婉然心中气结，却不好当着贺兰文慧的面训斥幼妹。嫣然暗暗忖道：果然还是皇帝的享用好哇。
说起来，甭管嫣然对贺兰文慧有没有印象，她对贺兰文慧的印象也是极不好的，甚至称得上讨厌了。是以她一点儿也不想给她好脸色，但又不能惹怒女皇帝，只好采取她一贯的态度——漠视之。今天见她又来了，她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暗暗生厌。
贺兰文慧怎不知她的想法？不去计较罢了，她自认四十几岁之人，绝没必要同个小孩子计较，没的掉价。她听之任之，唤春自也不去招惹，非叫人家恭敬对待贺兰文慧不可。
嫣然吃到八分饱，停箸，喝口茶，对着姐姐说道：“我去练字了。”竟不睬贺兰文慧一眼，也不同她说话，毫不客气的转身就要走。
贺兰文慧再好的涵养也不禁生气，这不识好歹的小鬼！
忽听婉然断喝一声：“嫣儿！不得无礼！！”
她转头去看婉然，只见她脸色铁青，满面怒色，长眉紧紧攒蹙，目中重重忧色隐现。
贺兰文慧心想：这副怒目金刚的样子，怎么就那么生动呢？美人果然是无论什么样子，都还是美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赔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