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1915

1、第 1 章

　　我生出神识时，距离父神化形山川已有万余年。
　　我的出世，对三界不啻为一大奇事。
　　我生于万方山，是靠万方山中的一团混沌之气而成，生而为上神。
　　彼时，三界已颇具规模，秩序早成，除却最早的几位由父神血肉所化的上神之外，其余无不是万年修炼数番历劫而成。饶是如此，万余年间，还没有哪个是做到上神之位的，连上仙也数量寥寥。创世已有万年,人人都讶异居然有这么一团混沌之气避进万方山用了万年时光悄无声息地孕育出一位上神来。
　　我的出世，不叫人称奇羡慕才怪。
　　从神识被天帝探到以后，万方山便鸡鸣狗叫地热闹起来，各路小仙纷至沓来，以一睹我这颗大器晚成的上神为快。一时间，“万方山那个还在孵化的上神”成为各路神仙鬼怪茶余饭后的最热谈资。
　　闹得狠了，桃乐和忘忧终于烦不胜烦，联手布了一道结界在万方山外，将众仙挡了回去。饶是如此，还是有那好奇多于惜命的一次次妄图闯过结界一窥上神真颜。没办法，创世初始的几位上神除天帝外多已避居仙岛，甚少露面，低阶的小仙根本无缘相见。我这样一颗尚在孵化的上神，撇开大器晚成，悄无声息制造惊喜的噱头不说，就是出生在万方山这个仙仙易而到之的平民地儿就让我具备了无与伦比的亲民力。

　　又过万余年，我终于神识俱全，可以化形了。这期间六荒八合关注我的人数曾一度跌坠至原先的小小半儿，神仙的寿命长久，新鲜的事儿便显得那么少，以至于大多数时候都无聊到发慌，但万余年都关注一颗蛋的实是难得，况且，一件新鲜事儿持续了万余年，还叫新鲜事儿么？亏得彼时我化形及时，才又把那些好奇的目光挽回个七七八八。
　　我成形不过数天，桃乐便带着我找南极夫人为我请天命。
　　桃乐拄着树杖陪我站在司命阁外，整整七天七夜。上神的天命大约是不好测知的，时间那么久，我站在紧闭的门楼外，由最开始离开万方山的好奇变得不耐再转为疲倦，桃乐不停地讲那些人间话本上的故事哄我，唠唠叨叨的，我那时只以为他是想哄着我打起点精神来，现在想来，他怕是顶紧张的。请天命请这么久的，前所未闻。
　　到第四夜时，我终于支撑不住，揪着桃乐的大胡子睡着了。我不过刚刚化形的小姑娘，扎着两个总角，小胳膊小腿儿的，不及桃乐一半高，一身红褂红裳，看上去一团喜气，和那些小仙童没什么两样。虽说有上神的名头，实则不过一个什么见识都没有的小丫头，时间再久，我也没什么深究的想法，最多是觉得神仙出活儿慢，而我瞌睡得要睡觉罢了。

　　到第八个早晨时，司命阁的大门终于打开。南极夫人看上去极是疲惫，犹豫片刻，才对着桃乐说道“万方上神的天命难以窥测，我竭尽全力也只是隐感与天劫有关”。
　　那时我正藏在桃乐的大胡子里，掬着白胡子拨散开来，洒了我个满头满面，我咯咯笑着，想我现在定是和那话本里披头散发出场的索命女鬼一个样子了。那些个劫啊命的我倒也不往心里去，刚化形的小丫头能有多少心眼呢。
　　桃乐却是浑身哆嗦着，胡子在我头上一颤一颤的，树杖也有些不稳。我从白胡子里穿出来，仰着头，看着桃乐，”桃翁翁，可是我弄疼你的胡子了？”
　　桃乐似是没听到我的话，脸上是我化形来从未见过的神情。虽然疼得眼皮都哆嗦着一颤一颤地，眉头却是肃着，往日我揪疼了他的胡子，他倒也曾掩上眼睛假哭几声，现在眼眶里却是实实在在蒙了一层水雾。
　　我不由生些愧疚，上前拽了他的袖子，软糯糯地哼着“桃翁翁，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巴巴地望着桃乐，希望着原谅。“我给你揉揉好不好？”言罢我便要攀扯着老桃乐的树杖去够他那高出我好多的下巴。
　　桃乐醒过神儿来时，我已攀着树杖爬了一半，顺便在他那衣裳上踩了几个脚印，手也马上就要够到他的下巴。
　　他不由吃惊，眼里的水雾也吓得没影儿，急急惊呼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也不怕摔下来！”
　　桃乐的惊呼声来得没有前兆，我的小心肝儿跟着一颤，身体那么一抖，便要从树杖上摔下来。还好慌乱中扯了几缕胡须一荡一荡地落下地来，才没摔着，桃乐却是“嗷”地一声疼得一步三跳。
　　他本就生得体胖身矮，垫着脚左脚换右脚地这么一跳，便说不出地滑稽。我本是背着手垂着头打算做知罪状以争取宽大处理的，看他这么滑稽却是忍不住哧哧笑起来。气得他揉着下巴扬起树杖作势要打我，我心里清楚他不过做个样子唬我，跑到他跟前抱着，和扭股糖似的求饶，“好翁翁，我错了，万方错了，你原谅人家好不好，人家还这么小。。。”桃乐简直哭笑不得，点着我的头道“你呀，你这个样子~~哪有半点上神的威仪。”我把头埋进桃乐的大胡子里，嘟囔着，“哪个在乎什么上神····”
　　天命请下来时，南极夫人已是力竭，我们不好过多叨扰，便回了万方山。

　　自我开启神识以来，万方山越加灵气充足，大有赶超那些知名的末流仙山的势头。并且万方山大大小小都将此归功于我，皆赞我小小年纪便灵力沛泽，日后定是不凡。在人跟前碰到这样的夸赞，我都遵照桃乐的教导矜持无动地一副听听便罢的样子，末了还要摆出一个端庄无方似有若无的微笑。私下里却是早已乐开了花，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