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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个了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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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寝宫里便站满了人,豆儿刚刚送走温太医,手里还拿着温太医开的方子,她最后一个进来,见了满屋子的人,立刻意识到这是要做什么,便快走了两步,悄然站在了角落里,并没有看四公主。
看了豆儿乖觉的模样,齐嬷嬷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这丫头,分明不是什么有心计的人,根本不足以看成威胁。此时的她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半握,便目光严厉的扫了一圈,对着四公主笑道:“四殿下,人都齐了。”
李允凛点了点头,问道:“你们这便说一说自己都叫什么,各自曾经的职司是什么。”目光转了转,伸手指着一身白色宫装的梧桐,“你先来。”
梧桐温婉一笑,柔声道:“奴婢梧桐,原是上书房的洗砚。”洗砚,是上书房布置和清理陈设设施的职务,要求细心安静,打扫之时更是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尖锐的眼力,以便能够将整座上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奴婢白果,原是上书房的奉墨。”梧桐身边的绯衣女官接着说道,面上不似梧桐带着笑容,音色也比梧桐低沉一些。奉墨是上书房除了福公公以外唯一可以在皇帝和大臣商讨政事时留守侍奉在一旁的职位。由于其工作性质的特殊性,最是需要身家清白、懂得察言观色却足够聪明的一班人。除了要有严丝合缝的耳朵和嘴巴,有时为了避免皇帝偶尔记不起与大臣们谈话的细节,更要有过目不忘入耳即入心的本事。
第三个说话的自然是蝉衣,只见她低垂着视线,声音铿锵有力:“奴婢蝉衣,原司上书房礼官。”
礼官!齐嬷嬷和秦嬷嬷都惊了一惊,礼官是武职,为的是处理突发事件,与禁卫军不同的只是没有军方身份,听随皇上个人差遣命令而已,除了皇帝,就连太后都是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礼官的。虽说她如今跟了李允凛,便不再是礼官,可在李允凛身边放一个曾经的礼官,那便是等同于放了个暗卫!
后面的下人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话,李允凛目光沉沉的一个一个看过去,心里琢磨着父皇的意思。这三个女官,个个相同却也个个不同,任何一个放在别的宫里那都是宝贝,宫里头这些年来的风向从未变过,自己已经摸得很清了,可这回……究竟是皇帝到底对亲生女儿心软了些,还是这几日皇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四殿下,如今这些下人们都已经说完了,四殿下这便吩咐吧。”齐嬷嬷谄笑着对四公主说着,言语中已是将自己与“这些下人们”分了个一清二楚。
四公主点了点头。不论如何,人既然已经送来了,不管是不是只是父皇的眼线,总是有用的人,收下了也没见得有什么大的害处。她定了定心神,慢慢道:“父皇的恩典自然是不敢辜负的,梧桐,你来负责我的饮食起居,白果,你来协助我处理书墨人事。如今我身边还缺个跑腿儿领杂活的人……”不等齐嬷嬷发出声音,四公主提高音量继续道,“豆儿,你便要多多听从梧桐和白果的吩咐。”
齐嬷嬷脸白了一白,哪怕是皇帝,真正身边的一等近身下人也只是四个而已,如今只剩下一个,自己可是怎么也得保住,千万不能让那个有武功在身的蝉衣得了位!于是趁着四公主说话的间隙硬生生插了嘴进来:“老奴斗胆说一句,如今宫里太平,四殿下一个女儿家,身边亲近自是不要带会武的为好,免得传了殿下的恶名儿出去。”
齐嬷嬷的话其实也确实无错,若真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为闺阁公主,贴身婢女里头有个武功高强的,轻点儿的无非说自己活泼天真,若说重了保不齐会有什么残暴嗜武甚至图谋不轨的话,那时候倒确实难办了。想着,李允凛点了点头,感激的看了齐嬷嬷一眼,道:“蝉衣,你便统管这冬凛宫殿内院内的安保事宜,虽是二等女官,但不必请安,可以随时进内殿。”
虽然这同样是个等同于近身女官的职司,却好歹保住了剩下的那一个首领之位!齐嬷嬷暗自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四殿下思虑甚是周全!只一样,四殿下身边若是没有个年岁大些经验长些的姑子,怕是不妥吧……”
李允凛想了一想,点头笑道:“齐嬷嬷说的倒也有理。淑妃娘娘除了豆儿,好像还赏了个嬷嬷过来……”
容嬷嬷听到这里便稳稳出列行礼沉声道:“老奴在。”
“你便来做我的教习姑姑吧。”四公主微笑着道。
容嬷嬷行礼谢恩,举手投足颇为得体,竟是连齐嬷嬷也瞧不出半点不妥。但这边齐嬷嬷心里焦急的什么似的,皇后这要是知道了,可要怪罪自己了!刚才明明四公主都好像已经看中自己和秦嬷嬷了,怎么忽的一下就变了心思!她赶紧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现在福公公在跟前儿坐着,自己已是不好再强说什么,那边只能靠秦嬷嬷了!
秦嬷嬷心领神会,连忙出列道:“老奴自小就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本职便是教习,此次皇后娘娘也是特地叮嘱了老奴要尽心尽力……”
出乎秦嬷嬷的意料,四公主竟然没有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我身边的杂事太多,皇后娘娘赏的嬷嬷自然是不好接手这等琐事的,想来却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还没有人负责。齐嬷嬷便去统管外头院子里的一切事宜,冬凛宫的小库房则交由秦嬷嬷保管,这两样都是顶棘手难办的,以前便是吃了管事丫头年纪小不懂事的亏,如今既是二位经验长的嬷嬷来,此等要紧事自然要由要紧人来做了,这才能永保无虞。”
“可……”院子和小库房!虽然确实都是要职,却根本在四公主面前半分力也使不上!更别说这两处职责事情极多且碎,若是出了错,那更动辄即是大错……秦嬷嬷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听得福公公开口道:“如此便是甚好,奴才就不打扰四殿下休息了,这便回去如实禀报皇上。”说罢见四公主含笑首肯,竟是直接站了起来,对着四公主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去吧。”李允凛视线淡淡扫过面色苍白的齐嬷嬷和秦嬷嬷,轻道。不多时,殿内二三等女官丫鬟丫头太监就都散去了大半,见齐嬷嬷和秦嬷嬷依然愣愣站在原位不动,李允凛微笑着问道:“二位姑姑可是还有话要说?”
两个嬷嬷私下咬牙,都没曾想竟是被这个十岁的丫头摆了一道,心里此时都恨恨的,面上不露声色,只是赔笑摇了摇头。
“哦。”四公主点了点头,收起了笑意,“那便请退出寝殿吧。二位姑姑虽是一等位分,却并不是近身首领女官,这寝殿以后不经我准许就不要进来了。”言毕,四公主看了一眼在一旁沉默着的蝉衣,蝉衣便上前一步,低声道:“二位姑姑请。”
眼见两个嬷嬷面色登时挂不住黑起来,白果亦是上前一步,道:“如今福公公已是回去给皇上复命,想来这冬凛宫的职司已是暂时不会变动的了。四殿下知道皇后娘娘以及二位的良苦用心,更是给了如此贵重的身份和管事,如若二位心里实在是有别的想法,不如过几日回了皇上便是。不过那也是过几日才回得的了,这几日却是要劳烦二位姑姑多多辛苦上心管一管自己的职司。院子里的人院子里的东西自然需要齐嬷嬷一一登个记好方便以后管理,小库房的钥匙和账簿想必还要秦嬷嬷和之前的管事寻一寻,更何况两位姑姑如今封了一等女官,自是有许多东西需要去总务房领取,豆儿,你这便赶紧随着二位姑姑去一趟总务房吧。”
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句句真心,真不愧是上书房的奉墨!李允凛看着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定格在一片灰败之色上的两个嬷嬷,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豆儿便在此时适时笑出声,欢快道:“好叻!”之后举步便往门口快走了几步,到了门口回头,恍然惊道,“咦?二位姑姑还不走吗?”
两个嬷嬷看了一眼又上前了一步、周身带着一丝杀气的蝉衣,只得打断牙往肚子里咽,闷声苦笑着向四公主行礼谢恩,脚步如千斤重一般不情不愿的跟着豆儿出了寝殿的门,蝉衣冲着四公主行了一礼随即也出去了。
待两个嬷嬷出去之后,李允凛才恢复了些许方才刻意压着的精神,眸光闪闪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新定的近身人儿,只觉得心里竟是安定了不少。半晌才叹口气,道:“白果,你以后便穿白色的吧,我实在是分不清你们仨,不如合着名字的特点各自穿各自颜色的衣服?梧桐,你有没有绿色的衣裳?”
二人听了,都不由笑了起来。梧桐更是一边服侍着她喝冰糖水一边柔声笑道:“那蝉衣姊姊岂不是要整日和一只灰鼠一样了!”众人笑毕,梧桐伸手将原本由齐嬷嬷盖在她身上的桃红蹙金双层灰鼠皮里子斗篷,柔声道,“说到灰鼠,这件灰鼠皮真真是上等的货色,只是料子实在是旧了些,想必四殿下已是穿了多年了吧?”
四公主哼了一声,淡淡说:“这是那一日皇后娘娘生怕冻着我,赏赐给我的。”
梧桐愣了一愣,将斗篷细心叠起来放到了酸枝木衣橱的最上层里侧,回来后笑笑说:“针线和式样倒是不错的,想来宫宴时候穿上她四殿下必定能够神采照人引人注目。”
李允凛瞅了梧桐一眼,只觉得这个梧桐倒也是个妙人。她作为洗砚,本着不得不处处留心的原则,看一看衣裳的样子便知道式样档次,摸一摸衣裳的手感便知道质量时代,这原本是应当的技能,自己身为深宫公主,对这些细节辨别不清没人会说什么,可如果把人家穿剩不要了送来的衣服当成宝贝千恩万谢的在宫宴时候穿,那明眼人自是能够分辨得出谁苛待庶女,谁尊慕嫡母!
梧桐察觉到四公主的视线,只是温婉恭顺的笑了一笑,那笑容里却是波澜不惊的。白果却是突然低声道:“想来皇后娘娘今晚便会都知道了,四殿下既然已是起了戒心,又已是在这么些人面前显露了出来,那从今往后便万万不得再放下了。”
四公主不由将视线转向了白果,只觉得今日这几个丫头竟当真是个个了不得!与皇后娘娘的宣战已是那一日便决定了并无可挽回也不会挽回的了。那日她在皇后身边假模假样关怀备至的方嬷嬷的陪伴下回到早已一个曾经熟悉的下人都没有的冬凛宫,只觉得自己从未走过这么漫长这么清冷这么孤独的路,一路已是想明白了许多事。
那让珍珠白白在冰雪地里多出来跪着的半个时辰,是当时皇后在咸福宫里故意借着和另外两位贵人商讨该怎么办拖延出来的时间,等皇后细细吩咐方嬷嬷将此事告诉四公主时更明说了要小心谨慎,而方嬷嬷自然明明白白着磨磨蹭蹭耽搁了许久才来的冬凛宫。至于这么做的缘故——她们便是事先就做了两手准备,就算她李允凛事先猜到了什么,先行将珍珠的屋子清理了,她们也让珍珠活不下去!只可惜,自己那日竟是如此愚蠢,半分都没有多想的就入了圈套!倒是可惜了她们精心布置的局!原来自己竟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输定了!
想明白了这些的李允凛,再亲眼看着被临时分来空荡荡的冬凛宫那些新丫头太监瑟缩畏惧的样子,听着赶来的刘公公“适时”告知她“四殿下,忍冬已被杖毙了,珍珠也已经按照四殿下的意思领了绞刑了”的话,身上受了半日的寒气和心口的寒意喷薄而发,竟是一待刘公公与方嬷嬷一走就直接昏了过去。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李允凛看着梧桐和白果,只觉得这半日下来心里虽然被搅得更加乱乱的,以往想要的答案也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但似乎脑海里已经有了什么慢慢浮现了起来,虽然现在还抓不住,却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一口气,似乎知道有着什么人、什么事支撑着她,不论是不再任由皇后欺压也好,还是找出事情背后的真相也好,她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逆来顺受的过下去了!而眼下,她最应该首先思考辨别清楚的,便是宫中这些“家人”们,通过送下人这件事所表露出的真正的心思。
皇后娘娘不喜欢她,梦缘夫人因为和皇后的微妙关系虽然有时候会帮她说话,但自然不会真心向着她,这两个人的心意都放在了明面里,已是不会有差错。淑妃娘娘和二皇兄向来不搀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可这次送来的两个人,明着说是随便挑的人,也是最后一刻才跟风送了来,但一个容嬷嬷沉稳知度,一个豆儿狡黠通慧,更别说二人一来便都流露的明显的对皇后的面子不管不顾、尽力帮助她的样子……若说这是由于淑妃和二皇子日常管教严格,让豆儿和容嬷嬷如此尽忠尽心于新的主子,李允凛自然是不信的,完全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淑妃和二皇兄是为了应付了事啊!淑妃到底存的是什么心?二皇子手里的下人难道个个都是这般伶俐?他们此番是为了示好还是另有所图?如今谁都知道宫里过得最凄惨的就是她四公主李允凛,在这个时候偏偏铤而走险,可实在太不像他们二人的行事作风了。
如今冬凛宫里可是不太平了。李允凛默默琢磨着今天见到的这些个下人,宫里各方势力可谓都是汇聚在此地相互较量了,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盼着她好的?她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这些下人其中是否还能再有谁像珍珠她们那般是她能信任的人了。
还有,太后那边……
那一日发生那变故之前,宫里头只有太后在紧要关头时不时为自己说上一两句话,平日里也常常赏赐一些东西到冬凛宫来。前段时间太后抱恙,自己还日日去陪伴她老人家读读书说说话,如今这么大一件事发生了,自己还卧床昏迷了两天一夜,怎的却不见太后或明里或暗里的表态?难道太后这几日竟是丝毫不知道此事?难道太后病重?
想到此,李允凛不由也被自己惊了一惊。想了想,她轻声问白果:“太后可知道这件事?”
白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