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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云阳路三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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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上京方圆六十余里,规模宏大,立秋过后,京城便下起了一场蒙蒙的细雨。一场秋雨绵绵不断,浇得整个京畿一片凉意。颜自秋一路风尘北上,在城外换乘客舟,由护城濠顺水而进。行得一日,渐进内城,他掀开船帘一角,只见汴河的水翻滚着淡淡的黄色。
走到船头,他问撑船的老叟道:“老人家,还有多久才到?”老叟看了他一眼,憨厚道:“莫急莫急,个把时辰便可。”大概一个人撑船素来寂寞,他喋喋地与颜自秋说着话,“要说这上京什么都好,天家恩典,百姓和乐。酒馆茶肆,赌场乐坊,优伶百戏样样俱全,热闹得很;正巧一个月后就是秋试,从外地来了不少举子,那就更热闹了,夜市闹到半夜都不休。”颜自秋点了点头,问道:“老人家,你可知孙大人府上何处?”老叟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振起一片珠玉,他问道:“你是找哪个孙大人,这城南城北都有姓孙的官人,单说城南,孙姓的就三家。”
“十多年前从南方迁至京都的孙奕雪,专职大理寺,您可听说过?”
老叟一篙深深插入河水中,小船前行了几尺,船舷吃水浅,激起一片哗哗的响声。“孙什么雪?没听说过,老朽在汴河撑了几十年船,可对城里的官人家了解的并不多。天家今日升了这个,明日又罢了那个,来来去去谁记得那么多?前几年可杀了不少人,都是官老爷。咳,说这个做什么,你是来应试的,保不准将来也是个官,老头子不好吓着你。”颜自秋一笑,不作他语。老叟又道:“他们素日又不常出门……且他们在陆地上骑马,我在水里撑篙,更不可能知道啦。不过大理寺在城北,离这远着呢,想必你要找的那个孙大人便是住那里,城北就一户孙姓官人,也好找。”颜自秋点点头,面上遮不住的笑意。汴河两岸尽植杨柳,长长的柳枝拂在烟波里,掩映其后幢幢街衢瓦市。街上店铺林立,各色行当都有,而行人衣着光华,牛马车辆辘轳,不胜繁忙。
终于不负此行,他眼中一阵阵光彩,直欲立刻飞上岸去。他躬身朝老叟揖道:“老人家,我不识路,可否劳动您送我至城北?”老叟为难道:“郎君,并非老朽不愿送你,可这汴河从东南进京畿,转西南而出,并不通往城北。城中水系虽发达,然而前方修的成仓桥并不过船。你看见前方那幅旌旗没有,往来客商都是从那下船,你可以上岸租辆牛车,车夫定然会送你至孙大人门口的。”
他再施礼道谢,待得片刻,就上岸了。入目所及,皆若玉树飘风,繁花摇落满地,满目的金粉繁华一一陈列面前,直醉人心魄。远处巍峨的皇城金光灿灿,向他展开了巨大的怀抱,他一定会进入那里,他深深吸口气,上京,这就是上京,这便是无数少年子弟魂牵梦绕的上京,将是他展开鸿鹄壮志的地方。
招呼了辆闭蓬马车,问过去处,车夫吆喝声起,马蹄达达地奔走起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夫就在外面叫道:“官人,到了。”他便付了钱走下车来。
孙府一共五进大院,门上铆就金钉,髹着朱漆,砖石间甃,一派堂皇之气。他敛了敛衣裳,走上前去轻叩门上的金色门环。叮叮金属声响,他心中既高兴又忐忑。
深吸口气,静静等待。许久之后才有人来应门,一个戴着绸帽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伸出一个头,问道:“你找谁?”颜自秋面带笑容问道:“请问这里可是大理寺卿孙奕雪孙大人府上?”那人上下扫了他几眼,问道:“你找大人何事?”颜自秋说清楚事情原委,话音刚落,那人鼻孔已是“哼”了一声,“不忙,你没打听打听就冒冒失失地过来,可叫人为难。皇上自登位以来改革变法,上至国法律例,下至民间礼俗婚丧,皆抛摒旧朝陋习。”话音一顿,眉毛高高扬起,细着嗓门道:“你不知道皇上新规士子私交朝廷命官是死罪么?你不爱惜自己性命倒罢,我无话可说,可是牵连我家大人的事,我们可是不会让你做,得了,请回吧。”
颜自秋大吃一惊,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颁布了这样一条律法。他双手阻住要关上的门,急道:“可我是得了邹润之的举荐,邹润之你应该知道,他与孙大人交好,劳烦先生让我见上大人一面!”
“见大人?”门房眉毛高高扬起,道:“大人日理万机,平日里我们都难得见上一面,何况你这个外地的穷儒?哦,还有,那个什么邹什么邹的,我是个粗人,领会不了你那满肚子的学问,嘿,我家大人的朋友赵钱孙李倒是都占全了,唯独没有姓邹的,嗬,你唬我不识字不成?”
颜自秋听他一番奚落,脸涨得通红,早气的七窍生烟,而为了能见到孙奕雪,他不得不强压下去,放低声音道:“既然见不了,您能否帮我传递一下书信?”说着,急急忙忙从包袱里取出周渊林为他写的引荐书。
门房接过来翻来倒去看了几眼,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个下人,虽比不上大人劳碌,却也操忙不少事,俸资又实在少得可怜,为着你这档劳什子,不定奔忙多少日,你……?”
颜自秋冷冷望着他,见他双手抄在怀里,涎着嘴脸看着自己。他性子清高,眼中最是揉不进一粒沙子,怒极反笑道:“你也是大户人家当值的,怎能私下索要客人钱财?”
门房脸微微一变,又跨下脸嘿然一笑,低声对颜自秋说:“胡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我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为你们办事,捞点油水不算什么,你别搬出什么人来压我,告诉你,我不吃那套,”见颜自秋不动,他又佯装关门赶人,抬高声音道:“还有事忙着呢,走了走了,别挡人家屋门口,晦气!”
颜自秋一咬牙,道:“等一下!”门房觑着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笑出一口黄牙,接过手掂了掂,又验了遍成色,才道:“得,出手大方,您的事我定然给您办好,不过大人近几日随夫人探望岳丈,少则两三天便回,多则十天半个月,您在近处找个地方先住下,到时候我去找您。”
大门关上,颜自秋立了一会,愤懑一甩袖子,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