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韶年》明溪十里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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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年纵身跳下时没想过还能活，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却死不掉，当真烂命一条连老天也嫌弃不愿收。
　　这时已是月上中天，莫年只觉身上很痛，蓄力半晌只能挪动几许，而身下似有绵软之物相垫，手摸上去却是丰厚的杂草，心下不禁有些愕然。趁着月色周围还看得清楚，草木林盛，上方崖壁倒生着一两棵树，莫年忆起落下时似乎有被什么挂了下，苦笑一番，想来老天还嫌折腾不够他。
　　月色清辉，星子闪闪，周围虫鸣阵阵，萤火点点，倒是一派好夜景。
　　莫年随着萤火慢慢转动脑袋，这小小萤虫远看倒蛮可爱的，凑近了也是丑不拉叽的虫子一只，躺的时候长了久未进食的肚子‘咕咕’响个不停，然目光能及之处连个裹腹的果子都没有，却不知是先被痛死还是饿死。
　　仲夏夜风凉爽，崖底更是，莫年反觉得身上热得很，要是再没人发现他，也不必烦恼哪种法子死得快了，脑袋晕怅，莫年眼一闭昏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大亮，身上的热度下去了点，额上好像搭着块东西，莫年转转脑袋瞧了瞧，自己躺在张竹床上，只不见他人。
　　不一会有个人推门而进，手上端着碗药，往床前小几上一搁，将他扶了起来，动作说不上温柔，不像个惯侍候人的，药碗凑到莫年嘴边，还不待他张嘴呢，碗就倾了倾，莫年忙不迭将药喝掉，险些都呛了，“咳……咳……”
　　药一下肚暖了胃倒激出馋虫了，咕咕叫得响，莫年很不好意思地又咳了咳，那人将碗收走出去，转会又端来碗清粥搁他手上，莫年喝了干净，缓了些会，才细瞧了瞧那人，二十来岁，剑眉朗目，清俊非常，想着起身给他一揖：“莫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公子见他欲起身，将他按好，口气有些凉薄：“别乱动，这谷中本没多少能用的药草，再伤到可没法救你。”
　　莫年忙点头：“敢问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公子斜他一眼：“你不是在这跳崖吗，还不知道？”
　　莫年一噎，径自嘀咕：“谁说不能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跳崖啊。”
　　“那你怎么到的这？”
　　“呃……哎，恩人你叫什么啊？”
　　那人不搭理他，收了碗走出去，莫年又嘀嘀咕咕的：“好歹日后报恩时找得着人吧。”
　　“南箫寒”轻飘飘的三个字传进来，人虽走远了，这三个字却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一样。
　　药劲上来，莫年犯了困，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了一日夜，莫年被谷中的鸟鸣吵醒了，清早的阳光从窗纱透进来，洒一地柔亮，南箫寒趴一桌上睡着，莫年看着他疑道：“呃，怎么不去床上睡，这么睡脖子会难受的。”
　　南箫寒并没睡沉头一抬瞪他一眼，转身出去。
　　莫年嘟嘴：“关心一下还招人瞪。”
　　一会南箫寒便端了盆水进来，布巾一浸随意拧了拧，‘啪嗒’一声扔莫年脸上。
　　“哇，你做什么呀！”莫年被烫了下，忙一手揪下布巾。
　　南箫寒拿过手巾，往他脸上就那么一囫囵，莫年手上还伤着，没法阻他动作，脸皮子都被搓红了，莫年心中气苦，这人真是小肚鸡肠，含在喉咙中的骂不敢出口，要是被他听见再整自己一回就不值了，只能多腹诽几句。
　　南箫寒瞧着他憋屈的模样只觉好笑，下手便轻了些，打理完了又转出去。
　　莫年在他身后喊：“那个，我饿了。”
　　好等赖等的好些时候，南箫寒才进到屋里，又是清粥一碗，莫年抱怨不得，寄人篱下，哪能不低头啊。
　　几日过去，莫年才知晓这竹屋只得一间卧房，自然床榻也只有一张，让他给躺了，南箫寒自是没地睡，夜夜在桌旁将就。
　　这夜一到宿头，莫年挪了挪，让出床外侧，道：“那，我睡觉很老实的，这床也够大，你也上来吧，让救命恩人睡桌子我会过意不去的。”
　　南箫寒戏道：“我不惯与人睡，那你去睡桌子？”
　　莫年一噎：“我身上有伤，我贴着墙保管不挨到你。”
　　南箫寒便顺杆上床睡下，这床睡下两人是没问题，但也没能留下多少空余，肩臂间就几拳之距。

　　莫年当初一跳本就没留什么生机，偏有树木阻了去势，虽不死然身上也断了几处骨头，待得莫年的伤全养好，谷中的草木已败荣各一遭。出了竹屋才知这狭谷内，四围皆是峭壁并无出口，莫年不由讶异，问过南箫寒才得知，此地本就如此，于武者而言出入并非难事。
　　莫年坐于桌前，手中筷子戳着面前的一盘青菜，桌上就一荤一素，一小盆白饭，“唉，日日只这些吃食，你能给说说让人多送些来？”
　　这年余来，南箫寒从不出谷，两人每日的吃用都是有人自崖上用绳篮装了放下来的，隔日补新时再取走空篮，谷中情况外人不查，自是不知谷中多了一人，本是一人的吃食分为两人，自是不够，邻近林木倒是不少，只是果子野菜无几，不足取用。
　　南箫寒食不言，由得他呱噪。
　　“你会轻功的吧，这崖你能不能上去啊，带上我呢，上得去吗？”莫年嘴上顾着唠叨，不经意饭菜去了一多半，忙赶着塞饭，待吃完，南箫寒还是不声不响的。
　　“唉，你吱个声啊，咱俩也算相依为命了，要互相扶持啊。”
　　南箫寒终是赏脸地撇他一眼，“我内力受制。”
　　莫年愕然：“那你岂不是出不去，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可不会也是我这般吧。”
　　南箫寒并不答他，自去。
　　“算啦，我去观摩观摩，定有法子出去。”

　　此时已是秋末，莫年收了许多干枯的草回来，拾拣好淋些水上去，又用木棒敲打一阵。南箫寒看他忙活得有趣，倚在一旁仔细瞧着，见他脱去布袜，用脚掌压住干草，套在大脚趾上，两手搓一搓，干草就成了一股绳子，扯扯还蛮结实的。
　　莫年搓完草绳，担心草绳不能承重，又寻了几件衣裳，裁成细条也编绳子。
　　南箫寒待他弄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编这绳子作何用？”
　　莫年斜他一眼，大有嫌弃意味，道：“崖那么高，不用绳子怎么攀得上去。”
　　南箫寒也斜他，道：“两根绳子就能上去了？”
　　莫年嘿嘿笑道：“不还有你么。”
　　南箫寒转开身，瞧着剩下的几根枯草，道：“你什么时候离开，告知一声，我送你。”
　　莫年愣怔，“唉，你不走？”
　　“这挺好的。”
　　“可这里你出不去，别人又进不来，要是哪天崖上的人忘了你可怎么办哪？”莫年见他一脸的无所谓，真是气炸，转念又想自己干嘛替他急，语气便缓下来，“你喜欢清静，自可以另找一处称心的，在这有性命之忧，有什么好的，你真不走？”
　　南箫寒摇头，那边人便回他：“算，我也不走，反正在这不愁吃喝，虽不管饱也过得去。”
　　这回轮到南箫寒傻了，“为何？”
　　莫年翻眼，“不说了嘛，白忙活半日，累死了，去睡觉好了。”
　　南箫寒看着他伸个懒腰，晃荡进卧室。

　　又过了些日子，这日莫年坐在廊下，手上拿个松果子，他腿上有只他抓来的松鼠，脖儿拴着根布条，一端系在他腕上，谷中日子无聊逗逗松鼠也得些趣头。
　　小松鼠滴溜溜转着两只小眼睛，两只爪子捧在身前，要伸不伸的，莫年将松果递给他，小松鼠瞪着眼，爪子刚碰到边，果子就远了，松鼠黑漆漆的眼瞄了下莫年，唉哟，那眼神，莫年就心软了，果子塞给小东西，松鼠吃了次亏，直到爪子真碰着了抱牢了，忙啃上去，边偶尔瞄瞄莫年，瞄得莫年直乐。
　　站在他身旁的南箫寒突地就出声了，“你绳子放哪了？”
　　莫年没转过神：“啊？”
　　“你编的绳子。”
　　“哦，搁墙角了吧，问这作什么？”莫年偏着头看他，南箫寒已进屋去了，莫年扁扁嘴继续逗松鼠玩。
　　一会南箫寒便出来，手上就拿了那两根绳子，越过莫年走了一段停住了，莫年没在意，直至几声微咳传来，愣是想了好一会，这是让我跟去的意思？
　　莫年将松鼠抱了走过去，“作什么？”
　　南箫寒恨声：“出谷！”
　　“啊？……诶！……哦。”
　　南箫寒恨恨道：“还不跟上！”
　　“哦……不，你等等。”莫年飞快地奔向竹屋，收拾了几件衣物，拿了几样还算值钱的物事，裹好奔回来，“好了。”
　　南箫寒盯着尚赖在他怀中的小松鼠不动，莫年低头看看，“对，还有这只小东西，你再等等。”
　　莫年跑到最近的一棵松树，将松鼠放到松枝上，解开布条，“小东西，我不欺负你了，你回家吧。”松鼠停了会窜上树去。
　　莫年回来，嘻嘻问道：“你怎么改主意了？”
　　南箫寒径自往崖边去，似有一句轻语飘来：“逃得了一时，避不过一世。”太过飘忽以至未过耳已是消散。

　　到了崖边，莫年拿过一根绳子就往身上套。
　　南箫寒捡起放在地上的包裹，挺重的，便拆开看，衣服上堆着什么铜烛台、笔筒子，南箫寒冷脸，一一扔了，只剩把短匕首，收到了怀里。
　　莫年急了：“别扔，咱没钱，要拿来换钱的。”
　　“太重，顶多值几十个铜子，不带。”南箫寒重收好包裹，丢给莫年，道：“背上，你伏我背上去。”
　　“这，不用，绳子也绑一端你身上就行，我在你后面攀上去。”
　　“太慢，我背你还快些。”
　　不用自己出力更好，莫年便趴上去，再用绳子将自己牢牢绑紧在他身上，免得手脱力抱不住，“好了。”
　　南箫寒跃上崖壁，呼呼的山风从耳边吹过，有点刮人，莫年搂紧他脖子，脚也盘上去，南箫寒将匕首插进崖壁，借以着力跃起，几番腾落终上了崖顶。
　　他本就内力受制，这一番下来，南箫寒力脱，好容易撑着身子没趴到地上去，莫年忙解开绳子从他背上下来，“原来你武功这么好，这么高的崖就上来了。”
　　待得南箫寒缓过来，两人才沿山路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