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回府 ...

  •   极目邦畿嫌足低,琼楼林立旷空稀。

      百顷宫阙南北坐,十里长街过东西。

      急驶车马发锐意,无言天地现生机。

      满城繁华乱人眼,即使看朱也成碧。

      这里是东陵京都,我三年未尝踏足的故土。

      我还记得五年前它在敌国铁蹄下满目疮痍的样子。一寸河山一寸血,至城头最后一面南沂的旗帜坠下,已是四度春秋年华。

      冥冥之中轮回转,东陵的回忆还是太多。年少轻狂带了的功功过过犹如明日黄花,那些与君同袍经纬天下的日子,依旧鲜明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卿凭,”站在都城门口,身旁的人开口,“你府上一草一木我都让人打理着,下人也没有换过,你的两个小师弟我替你每日教授着武功,也没有离开过,。你………还是东陵的丞相。”

      “随意。”我负手迈入那扇熟悉的辉宏大门,无视守卫惊愕呆愣的目光,随口道,“给我弄点热水吧,好久没洗澡了。”

      一行人来到丞相府,远远地我就望见门口那熟悉的大牌匾,金漆银粉光芒四射,崭新如三年之前。

      我上下打量一番,回首对那千里迢迢把我弄回东陵的家伙道:“你先回自个殿去吧,蝗灾一事不还要处理么?”

      他看了我一眼,只是道:“我进去坐一会儿。”

      进了府门,守卫首先认出的自然是后面的皇帝,忙不迭地要行礼,却被制止了:“卿相回来了,吩咐下人把府里好生收拾一下。”

      几个人刹那间瞪大了眼睛,仿佛这才注意到我,见鬼似的齐望过来。也无怪他们这种表情,我传言是死了的,而且现在下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大概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我冲他们点了下头,自顾走了进去,穿过石路庭院,青葱缦廊,径直往房间里面走。

      芸若充庭,槐树被宸,当年我栽下的香樟,今已亭亭如盖,长势甚好。

      整个府里都很宁静,院子太大,居住在里面的人散在各处,我只是远远的望见几个下人的背影,竟一人都未照面迎上。

      房间里,果然还是从前的摆设,所有物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我走到墙边,壁上挂着我的三尺长剑,便在鞘中依然寒气森森。檀木桌上搁着洗净的柔翰,白玉镇尺下压着一张边角略微发黄的宣纸,上面字迹鸾翔凤翥,书曰:“金舆玉座皆是空,谢尽千秋月色浓………”那时正方写了两行,王迟仁便带来了刑部的官兵。

      “穷光蛋!回相府!臭烘烘!一身土!”头顶上忽然传来兴奋的叫声,我抬眼一瞧,是几年前收养的小八哥,赤羽彤喙,取名叫木鸡。三年不见,它长胖了不是一星半点,站在窗户上边,摇摇欲坠的,不过那张会说话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顾视了一会儿,就有下人通报入门,抬来了浴桶热水和各种用品,我遣退了他们,独自一人拐入内堂的屏风后。

      鼻端尽是香气,我试了试水温,刚好,便抬手除了腰带。

      浴室馨氛,氤氲袅袅。

      褪下粗衣褐袍,此间白龙鱼:服大隐隐于市;

      洗去尘泥血污,安厝尘襟过往间阔又剑杪;

      沐罢花瓣香霖,漫顾春去冬来天上换人间;

      束起墨发流云,拂过红尘十丈九重之深葛;

      披上冰纨清绸,风摇长缨丝绦佩玉净和光。

      袂角掠地无声,缓带轻裘。

      镜中人,雪衣华楚,秀拔放逸,略显清瘦戌削,好似那修竹檀栾。眉是雨后杜宇初晴的山峦,目若茫茫檐下迷邃的早灯,细看之下,含笑在唇。

      时隔三年,我卿凭弱冠,重回朝堂。

      再揽揆席。

      从内间出来,我看见君少辞正在给木鸡喂食,君少辞就是带我回来的人,东陵的皇帝。

      我道:“别喂了,再吃下去真要鸡那么胖了!”

      木鸡飞快地把米粒啄进嘴里,一昂首,一挺胸,呼天抢地:“穷光蛋!喝冷水!...……”

      以往这个时候,我指风一弹,木鸡就会“被”飞出窗外,不过现在的我失了武功,无可奈何,于是它更得意,死命抖着它的羽毛。

      “那便不喂吧。”君少辞放下食盒转过身,长袍在地上划了一道优美弧线。他本是上扬着唇角,眼中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与我一个对视,神色微微怔忪。然后渐渐的眸中泛上湿意来。

      我避开他的目光,走过去挥手赶木鸡,木鸡忿忿地叫了而声,“呼”地窜出窗外去了。

      来到桌前,我拿了几块刚送上的点心吃起来,嚼了两口道:“这味道果然还是相府好些,原来厨子也没有换。诶,你也吃,别嫌弃!”

      君少辞缓步走过来坐下,伸手捻了一小块水晶糕放进嘴里,表情却是如同嚼蜡般不知味。他垂眸倒了杯热水徐徐推到我面前,声音说不出的恻然:“我记得三年前的你也是这样,大气明朗,从容自如。定局,你运筹帷幄;交战,你用兵奇正。你的武功让人望尘莫及,挽箭矢如流火,舞长剑穿敌颔,百万军中取上将首极如探囊取物…………”

      我不由打断他:“说得跟神仙似的!”

      他缓缓道:“我还记得,你曾设计以八百兵马奇袭西营,直捣黄龙,斩杀陈通、薛礼二将,灭敌三千。却不想同一天南沂也在暗渡陈仓,调来援兵,你率部撤军途中恰好与其遭遇………连他们也没有料到,刚踏上东陵国土就碰上这样的事,更没想到,将近万数人马,会步步不差地踩入你临时布下的连环陷阱中,尽数折损于一旦。………那天你回营时孤身一人,浑身浴血,只说了一句话便倒下去:‘宫车晏驾,国嗣未立,君少辞,没有了卿凭,你要走下去。’”

      我轻笑一声,广袖拂过桌面,执了热茶递到唇边,道:“后来不是没死?更何况八百人全军覆没,他娘的,这种事好像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吧?”

      “你本不必与他们交手。”君少辞轻轻摇头,“我知道,南沂援军是想来偷袭我的营地。你无意撞破此事,返回通告已经来不及,你那时,存的便是兰艾共焚以保全我的心思!”

      “就算是吧。”我抿了口水,白他一眼,“我说君少辞,你今天话怎么那么多?”

      “卿凭,”他抬眼看我,“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我一手害了十年生死相扶的知己,我为此目不交睫,彻夜辗转近千数日,悔恨得不能自已………”

      他哽住,突然掉过头,说不出任何话来。

      “君少辞,”我缓缓摩娑着手里温热的杯沿,“你………”

      话到一半,五脏六腑猛地袭来一阵绞痛,我被迫住了口,微微弯了腰按住桌沿,冷汗涔涔地就往下淌。

      “卿凭!”君少辞刷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陈疴宿疾。”我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一会儿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他手抖了一下,默然无声地伸出二指探上我的手腕,渐渐地,神色愈发凝重。

      我把手抽回来,不甚在意道:“都是些纤芥之疾,死不了。”

      君少辞收手负到背后,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你的武功我没有办法,但是我会请你七师哥林子扶入宫;其余的,我散尽国库,寻遍良药,也必定让你恢复如初。”

      “等等。”我叫住他,“林子扶就算了。”

      君少辞跨出房门,声音淡淡:“你身上有毒,压制了真气,只有林子扶可解。”

      这林子扶,我是能不见就不想见。

      他大概是跟我八字犯冲,属螃蟹的。见了我眼睛甩到天上,恨不得横着走,从小就同我作对。以前还在师门中时,他犯错,件件嫁祸于我;我误事,次次拉他垫背。结果无非是两人各挨一顿揍,半斤八两。

      后来他习毒医,我学阵法,又天天给对方下套使绊子。今天他迷路,明天我中毒,简直不亦乐乎。

      师门是重长幼规矩的,渐渐的,他师哥的身份显出得天独厚的优势来。

      别人是鸡蛋里挑骨头,林子扶这家伙是骨头里挑鸡蛋,揪着头发丝那么丁点大小的事,能操着棍子追我十万八千里,常常是斗着斗着咔嚓一声就卸了我的骨头,然后若无其事道一句:“失手。”又咔嚓接上,疼得我半死。

      我的师门在东陵与北拓交界一带,与那种占山大门派比实在不值一提。我的师父一共也就收了十一个弟子,他是一个隐士,也是一个大善人,他收养的都是孤儿,我排行第九。大师哥林策如今已有二十七岁,而四师哥、六师哥却早早地重病夭折了。

      我的来历要不寻常些,据说是顺着河水漂流到师父小院门口的。当时三岁的七师哥林子扶和四岁的五师哥林约正好在河边练剑,林子扶眼尖,长剑一指叫道:“看,漂来一只麻袋!”

      林约也停下来:“嗯?”

      林子扶趴到岸边,拿长剑去挑:”师父那么爱干净,看见河里有垃圾一定不高兴。我帮他弄起来!”

      “哗啦”一剑,河里漾开一缕血水。

      林子扶:“…...…”

      林约抱剑狂奔:“师父救命啊!七师弟杀人啦!…………”

      后来师父将我捞起,发现我还没死,只是屁股上被划了一剑,就把林子扶狠揍了一顿,让他三天坐不上凳子。

      我估摸着就是这事让林子扶记恨上了我,哪都看我不顺眼。

      三年前几个师哥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林子扶二话不说先扇我巴掌,他娘的,我本来就奄奄一息,差点给他弄死。

      我再想说什么,君少辞的身影已经很远了,在绰绰的枝桠间隐现一阵,便彻底看之不见。

      我走到门,木鸡扇着翅膀“扑楞扑楞”又飞了回来,躯体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它往门前的树上一停,兴灾乐祸地叫道:“卿小九!要挨揍!师哥一顿打不够!拳打脚踢鞭子抽!抽得小九哎哟哟!哎哟哟!”

      我笑里藏刀地看了它一眼,慢慢弯下腰拾了一颗石子,在手里抛了两抛,“嗖”地扔了过去。我虽然没有力气,可是准头还在,石子“叮”地敲在木鸡红艳艳的脑袋瓜上,它吃痛,“哇哇”地叫了几声掉头跑了。

      我被君少辞连夜带回东陵,现在正是清晨,天边一线彤云,日头也染着几分瑰丽颜色,葳蕤草木上沾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像深空里的星光。以往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后院给两个小师弟教授武功。

      说是“小”师弟,其实也不小了。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名字分别叫林十五和林十七。

      为什么要姓林呢?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姓林,具体名什么,我却是不得而知。而名呢,是我起的。我可不像师父,每个名字都要斟酌半天,并寄上深刻含义。师父把两人交给我,我一问年纪,名字就出来了,每年长一岁,名字也跟着变一变,比如去年就叫林十四、林十六,不用动脑子,还好记。

      而我的名字在襁褓里便取好了,当年一并漂来的还有一张上书“卿凭的字条”,师父觉得以后可能凭借这名字寻到我的家人出身,便直接采用了它。

      数年前,师父老人家推脱年纪大自个做那闲云野鹤去了,从此再不问红尘之事,是生是死,谁也不知。

      我揉了揉太阳穴,缓步向后院走去,也真是奇怪,我这个丞相大人回来了,府上居然半个人都不来拜见一下,在搞什么幺蛾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回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