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花]不堪说》海绵羊

24、第二十四章 繁花开遍

　　两年后。
　　洛道的天色好像永远都会这么昏昏沉沉下去，衬得入秋后的缥缈林油然而生出一股萧瑟肃杀之气。不紧不慢地整理完早上采回的那些药草后，赫子墨就靠在小阁楼门边百无聊赖地数起了自家的藏酒量来，诸多大小不一、产地各异的桃花酒将整个隔间挤得满满当当，那是他坚持了数十个月得来的最终成果，或许还会一直将这行径继续下去。
　　日子什么的，过着过着不知不觉间便都过去了；等待也是，等着等着也就渐渐等成了习惯。赫子墨把玩着系在身上的那枚铜钱腰坠，莫名地就有些怀念起以前在枫华谷红叶湖畔发生的那些往事。这时放养在院子里的栖夜隼突然惊叫了好几声，他被远远传来的刺耳鸟鸣打断了思绪，只得随意地伸手揉了揉脸便匆匆往屋子外头赶去。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院落此刻却多出了一位无比熟悉的访客。
　　丐帮青年过肩的长发依旧是赫子墨记忆中那般乱糟糟的，赤丨裸着的精丨瘦上身呈现的肤色似乎比以前要黝黑些许，对方颈边垂落的那根红绳铜钱吊饰如同一块点燃了的炭火，猝不及防地迅速烧进了他的心。
　　“打扰了~我想找一位叫‘赫子墨’的万花弟子，请问他人在这儿吗~？”
　　白不厌语气轻快地跟赫子墨打了个招呼，吐出的话语却无情地浇熄了后者胸中刚升腾起的那簇灼热星火，他微笑着道：“我姓白，有些事想找他谈谈，美人儿你能帮忙通传一声不~？”
　　赫子墨僵立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那位丐帮青年，白眉正兴奋地蹲在那人鸟窝似的脑袋上扑腾着翅膀，就像它从未与自家主人阔别数年一般。
　　白不厌就这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客气微笑耐心地等待赫子墨的回应，看起来一副十分自来熟却又时刻谨守着某种分寸的样子，就如同很久以前枫华谷红叶湖畔他们初相逢时那般。
　　就如同在此之前他们从未遇见过那般。
　　他如约等了这个人三年有余，结果却等来了眼下这个局面。
　　赫子墨忽然就有点儿想哭，但他对于白不厌近几年的行踪的疑惑胜过了自身的委屈和苦涩，于是他努力压下心中翻涌起的情绪，竭力保持平静的口吻淡淡地道：“……阁下找赫子墨，不知是为何事？”
　　“嗯……说来话长，也怪不好意思的。”白不厌像是在心底斟酌着字句，“因为一些原因，我丢了部分记忆，这几年来已经想起很多事了，但还是有没想起来的东西。而那些应该都跟赫子墨这人有关，所以我需要找他……呃，确认一下？”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赫子墨的眼眶忍不住开始微微发热，他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像是在埋怨，“……反正你已经不再记得他了，不是吗。”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需要找到他啊。”白不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他对以前的我好像还挺重要的，我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忘记与他有关的事。”
　　赫子墨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拔河，黑色的一方说他应该揍白不厌一拳让对方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滚出自己的视线从此两不相欠，白色的一方则说这并不是白不厌的错他不该迁怒而应该包容并且重新接纳失忆后的对方。
　　他想起分别那日丐帮青年将万花发饰按在自己唇上时露出的眷恋神情，好像才刚刚发生在昨天。
　　他乖乖地守在洛道等着那人回来，可回来的却不是原来的那个白不厌。
　　“——哎哎哎？美人儿你怎么突然掉起眼泪来？我有哪里冒犯到你了吗？别哭啊？？？”
　　听到丐帮青年略显惊讶的声音后赫子墨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没能控制住决堤的泪水，双眼迅速被涌出的温热液体模糊了视线，他摇摇头拒绝了白不厌想要靠近的动作，心中两个小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脑子也开始变得一片混沌。
　　“……我不过是眼睛进了沙子而已，多谢关心。阁下请自便吧。”
　　最后赫子墨只是淡淡地抛下这么一句话，接着便头也不抬地转身逃回了屋内，将一头雾水的丐帮青年挡在了门外。

　　让混沌一片的脑子恢复清明也是需要时间的。
　　等赫子墨真正冷静下来的时候，屋外的天色早已经暗得没边儿了。后知后觉的他只好先去小厨房捣鼓点吃的，因为没什么胃口所以也只是随意煮了点小米粥凑合。他握着木勺慢理斯条地搅拌着小砂锅中那些粘稠的粥水，忽然就觉得白天的自己似乎太过矫情和无理取闹了些。就算白不厌确实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就算白不厌真的忘掉了自己，可那又怎么样呢，这并不是对方的错。他不应该像以前颜野事件一样钻牛角尖一脚踩进死胡同里自怨自艾，即便觉得委屈和难受，也不能肆意地迁怒旁人。也许这一次，该换他去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丐帮青年，然后重新走进对方心中才对。
　　小米粥很快便煮好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赫子墨取过盛器装了两碗，思虑了片刻还是将其中一碗和装着几块五花肉的小碟一同放在托盘上，之后才端起托盘转身迈出了小厨房，往屋外缓慢踱去。
　　赫子墨抬脚轻轻踢开实际上并不牢固的大门，紧接着便看见白不厌正背对着他蹲坐在门前不远处的空地上，手边则是扑扇着翅膀不断在附近转着圈圈的白眉。听到声响后丐帮青年随意地回首望了一眼，看见赫子墨捧着托盘面无表情地朝自己大步走来，心中也不禁有些纳闷，下意识就弯起嘴角扯出一抹微笑，道：“晚上好呀美人儿~心情好点了吗？”
　　“托你的福，还是挺糟糕的。”赫子墨单膝及地半跪在白不厌身旁，将托盘搁在两人之间，栖夜隼闻到五花肉的血气早就扑腾着飞了过来，差点撞翻仍放在托盘上的瓷碗。
　　“……真香啊，闻着像是米粥呢？”白不厌动动鼻子嗅了两下，唇边渐深的笑意隐约带了点儿痞里痞气，他笑着道：“这是美人儿你特意给我做的吗~？”
　　“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来喂白眉吃肉的。”赫子墨垂下眼帘轻声回道，他伸手抓起一块五花肉递至扑进他怀里的栖夜隼跟前，淡定地看着大鸟胡乱地撕扯起自己手里的肉块，血水迅速染红了掌心的纹路。
　　“啧啧，美人儿你这是答非所问啊~”白不厌伸手端起那碗仍散发着丝丝热气的小米粥，见赫子墨毫无反应的样子心中便明白了三分，他没有说破，只是扯出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兀自傻笑了两声。
　　五花肉很快就被白眉解决掉了，吃饱了的栖夜隼嘶叫了几声便飞扑着跑到一边玩了，赫子墨自怀里摸出一条无用的汗巾随便擦拭了一下被血染红的手，正打算微微侧过脸偷瞄几眼坐在自己身旁喝粥的那个丐帮青年，却发现对方竟也在盯着他瞧。
　　“……看什么看！”赫子墨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了的羞耻感，为了压下脸皮传来的那阵热度，他只得先发制人开口骂了句，“好好喝你的粥去吧！”
　　“嘿，美人儿你不先看我的话，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啊~”白不厌毫不在意地笑笑，“说嘛，看我干嘛呢？”
　　赫子墨撇了撇嘴没说话，他好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说不赢身旁这个男人，不管是什么事情。
　　白不厌见对方沉默以对，也没打算继续刨根问底下去，他狼吞虎咽地干掉了手里那碗小米粥，将瓷碗放回托盘原处后才抬起头再次盯着身旁的赫子墨瞧。
　　“……美人儿，其实你应该认识我的吧？”白不厌露出一抹颇为玩味的微笑，道：“你知道我养的鸟叫什么名字，而它也不防你；你身上好像有种我印象挺深刻的淡薄药味，加上这身装束，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万花弟子吧？”
　　赫子墨抿了抿唇，机械式地微微转过脸看向身侧的丐帮青年，平静地道：“那又如何。”
　　“你住在洛道这个地方，又是万花谷的人，看年纪也约莫有二十来岁，正符合我朋友交代的那些情报。”白不厌笑着迎上赫子墨难辨情绪的幽深目光，“我猜……也许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赫子墨？”
　　赫子墨只觉自己胸口萦绕不散着的那股不甘和委屈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叹了口气，压抑的嗓音里掩藏着些微几不可闻的伤心，他轻声道：“……我是。”
　　“太好啦！老叶的消息果真派上用场了~爷没找错地方哈哈哈！”白不厌眉开眼笑地伸手捉过赫子墨的双手握在一起欢快地摇了摇，后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被丐帮青年用力地抱了个满怀。
　　“你、”赫子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拥抱吓了一跳，阔别三年的熟悉气息迅速蹿进他的呼吸里，让他忍不住开始心慌意乱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放、放开我——”
　　“嗯？抱歉抱歉，一时激动~不要在意哈~！”白不厌嬉皮笑脸地道歉了一句，却如同以往那般丝毫听不出怀有几分诚意，他继续道：“能麻烦你和我说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吗？”
　　“……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是啊，什么都可以，与你我有关的一切，全都说给我听吧！也许听你说完，我能想起点什么呢。”白不厌有些好奇地多看了赫子墨几眼，接着又笑道：“话说回来，咱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啊？总觉得好像相识不久……却又很重要的样子，是朋友吗？”
　　不要难过、不要痛苦、更不要放弃……毕竟早就已经决定接受事实了，不是吗？
　　赫子墨用力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理智保持清醒，他不愿被心中喷涌而出的那股冲动情绪搅乱思绪，于是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白不厌的名字，仿佛如此这般便能稍微抑制住胸腔里传出的那阵钝痛感似的。
　　他抬眼望向身旁那个吊儿郎当的丐帮青年，说出口的声音显得十分平静淡然，他道：“好啊，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至于是不是朋友……我想，这应该由你自己来判断。”

　　接着赫子墨就把自己与白不厌相识以来所有可以明说的部分选择性地简单叙述了一遍，枫华谷红叶湖畔的初遇，荻花洞窟的重逢，巴陵县中的再会，以及之后的一切一切……那些画面时隔三年也仍旧历历在目，可如今记得的却只剩下了他一人。
　　白不厌听完这番阉割版的往事回忆录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本能地觉得故事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却又因为自身记忆的残缺不全而无法深入判断，于是琢磨了片刻还是毫无头绪的他忍不住转头望向赫子墨，颇为纳闷地道：“听你这说法……感觉我们好像也没有很熟？也就是普通的大夫和伤患的关系而已啊？”
　　“可以这么说，简而言之我们以前算是‘多管闲事的大夫’和‘总是作死的伤患’的关系。” 回顾往事期间不知不觉也跟着盘腿坐在空地上的赫子墨点了点头，没再解释什么。
　　“……或许你说的也是事实。”白不厌沉吟道，声音温和又笃定，“但应该不仅仅只有这样。”
　　这几年来他的脑子里时常会闪现一些模糊的画面，而那些画面里，无一例外都有一个万花弟子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他知道那人就是赫子墨。
　　他看着身旁那位沉默不语的万花弟子，道：“其实，我隐约记得有一些地方，曾和你一起去过。但更多的事情，现在的我还没法想起来，抱歉啊。”
　　“……没必要道歉吧。”赫子墨总算有了点反应，“失忆并不是你的错。”
　　“但我忘记了一些本该记得的东西，这是事实。”白不厌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随意地扣起两指凑近嘴边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闻声而来的栖夜隼便扬起巨大的双翼划破夜色从远处飞来，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便乖巧地降落在自家主人伸出的右手小臂上。
　　“我想把那些失落的拼图找回来，因为我知道那些记忆，曾经对我而言很重要。”白不厌微微侧过脸，微笑着朝仍坐在地上的万花弟子柔声道：“我想再次回到那些地方看一看……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