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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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倒了杯水，递给苏云：“喝点水，快点把身子养好。”
“然后你就可以去找别人了，没错吧？”苏云接着他的话道。
司南叹气：“我已经三天没去郅清那儿了，不知……”
“不知什么？”苏云问，见他不回答，兀自道，“我本想叫人带我离开这徽华殿，又没求你在这里照顾我，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徽华殿。”
司南扯了扯嘴角。
苏云瞅着他的表情，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我昧著良心救人。”
三天三夜。
双腿已跪得麻木，连一丝疼痛感都没有了。又一日的晨曦破晓时，桑离眯了眼看那天边，自己也回想不起来昨晚寒毒发作时，是如何挺过来的。
低下头苦笑，痛得多了，便逐渐地，不知道痛了。
前一日天帝心生仁慈，放他进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桑吉，称如果这事掂酌了轻处处理，有损天界颜面，丝毫手软也不能。
桑离并不像他人一般泪水涟涟不住地求，却并不退下，执拗地跪在殿中，用沙哑的嗓音，千篇一律地重复那几个干涩的字眼。
“请天帝明察。”
到最后天帝发怒，西王母忍不住在一旁劝道：“光凭一个口供，便取了狐王魂魄，永不转世，确有缺欠。只是当今这时候……”
突然就顿住了，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天帝又看向桑离，并未开口，似是在犹豫，不多久，缓缓说道：“你也不用在这里跪着了，回去吧，当好你的狐王。”
桑离的唇角忽然勾起，紧接着，腰背弯曲，头便深深地叩下去，几乎触及地面，再缓缓抬头，静静看着天帝。眼神清澈但又深邃，像是一滴澄澈的浓墨落在一滩鲜血里，如同烈焰中的雨丝。
一直以来，他可以委屈下跪，却从不愿低头。
只此一拜，几乎要了他十年寿命，绞碎了他一身傲骨。
“……臣告退。”
空洞地走了许久，桑离在原处站正。
眼里像是进了粒沙子，弄的瘙痒酸涩，想抬手揉掉，却恍然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左右看了看，却恍恍惚惚，怎么也记不起狐殿的路。
再也走不动了，再也……
他背贴着冰冷的墙面，顺着墙缓缓滑下，蜷起腿，眺望着原处层叠的云朵。眼里脑里尽是桑吉的眉目，英姿飒爽，俊美凌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桑吉不再依赖他了，变得那样威严狠辣。他听说过桑吉处理事务的手段，一刀见血，毫不留情，灿金色的眸子清冷犀利，手指一挥，便稳当当地坐镇府中，无人质疑，更无人挑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依赖。
一阵凉风吹过，桑离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的时候，当那虎王扭断他手腕，刺穿他琵琶骨，强行要了自己身子，日日夜夜面对着无尽的黑暗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那时，无论再痛再难熬，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人的面容。
灿烂的，宠溺的，张扬的。每一分每一秒，近乎充斥了他的整个大脑。于是他就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力量——他想找到他。
后来他被司南带走，虽说时间久了，对那人的容貌也已记不大清，但司南的一举一动，却像极了那人。可惜，司南帝君是这么一个张扬多情的人，他怎么也看不到也摸不清，司南究竟会不会真正托付给一个人真心。
他对朋友两肋插刀，他就给了他的血；他想要采桑果，他就拼了全力取给他。他不怕被欺骗，如果事实当真如此，他也心甘情愿。
是的，他原本是心甘情愿的。
但是这一切都变了，在他拿到采桑果之时。
那个树妖看着他嘴唇发紫，浑身湿透地上了岛——几乎是用爬的。微微叹气，藤蔓便像手一样点在他手掌上，来回摩挲。
“你命中有一轮情劫，若是能挣脱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便得系着一辈子，求不得，爱不得，直到轮回转世，这情劫才能过去。”
桑离无力的喘着气，闭上眼睛。
“我看你应该是历过一次了，但这一世尚未了解，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正遇上第二轮。这一轮不同往常，会更加刻骨铭心，躲不过，也逃不掉。”
桑离默然无声，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无言以对。
“你可知……如何避开这劫？”
“我小小一名树妖，不过是因着这座岛而永世长存于此，要说避开这劫的法子，我无能为力。”
桑离便不再说什么，取过采桑果放在胸前，朝岛外走去，三步跌一次。又狼狈地站起，脚步虚浮地离开，就像是仓皇的逃离。
“是生是死，旦夕祸福，全凭造化吧……”身后又传来树妖的叹息，孤独的让人疼痛。
桑离把头埋在两臂之间，眼睛酸痛而干涩。
终究是他，至始至终都是他，躲不过，也逃不掉。
当初以为是司南，所以心甘情愿，以报他救命之恩，为他做任何事，也显得理所应当。但是，他的那个帝君啊，那个不可一世，舍我其谁的帝君，原来就是那人。
记忆里那人宠他关照他，温柔眼波像是要融了他心。然而眼前的人，却只把他，当作因为好奇而寻来的奴役。他道一声喜欢，便要他现了真身，要他渡了冰湖；他露齿粲然一笑，便使他忐忐忑忑，使他夜不成寐。
桑离开始害怕，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人。又觉得悲哀，月下花前，千言万语，他终究也只能叫他一声“帝君”，再不似当年。他甚至要怀疑，年少时的那一段时日，究竟是否存在过。为什么当他告诉司南这份回忆时，司南只装作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不愿承认？
乱，心乱……
当他闭门不见司南，忍受那夜夜寒毒时，他想着想着也便想通了。觉得既然事已至此，便这样吧，就是他叫自己下刀山上火海，也拼了命去做；就是他移情别恋流连花丛，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就是他再回忆不起那段人间日子，也当作过眼云烟，抛去不提。
只因为爱他，几百年来，他修成人形身穿白衣，甚至为了这份执念自愿做虎族的人质，也只是因为那短短的几天里，他爱上了这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人告诉他，火狐，也是无比重情重义的种族。
但是当神君一行踹开他族门，硬要抢去桑吉；当天兵屠杀他族人，逼他现出真身时，他在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中寻找，只为找到那个身影。
——然而他不在。
那一瞬间桑离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空了，再不会有。
然后，桑离问他愿不愿意帮他救回桑吉。看见他眉间一抹犹豫和纠结，桑离只想笑，可惜寒毒发作，冻住了全身的肌肉。
不知何时，他已经卑微到，连笑都无法。
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笑，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一番痴情。
而今，他再不是当年的那只火狐。何必呢？为了所谓爱的坚持，而放弃了太多，伤害了太多。狐狸，本不该仰仗爱情存活于世。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桑离依旧坐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桑离殿下！”远远地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桑离抬头一看，是虚柳，“啊！殿下，您……怎么了？”
虚柳倘目结舌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桑离不解，皱了皱眉，才停她犹豫地问：“您怎么哭了？”
他哭了？有吗？
桑离抬手摸了摸眼角，触及一片湿润，他愣愣地看这那片晶莹许久，方才问到：“有什么事？”
“我来带殿下回去。”虚柳只好装作没看见，焦急地指明来意，“大长老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是族群此刻的情况，更需要您去处理和操守。”
“天庭批下公文了吗？桑……关于王上的事。”桑离问他，抱着仅有的一线希望。
如果乾坤眼不是这时出问题，如果妖魔不是这时祸害人间，天帝可能会耐下性子将这件事处理妥当，而不是像目前这样草率。
如果他不去拿那采桑果，如果苏云天仙再醒不过来……桑吉也就不会……
虚柳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了两下，说：“公文已经批到族内了，长老、长老们不给我告诉您，让您先回殿里再、再说。”
硬憋着眼泪不让它流出，忐忑的说完，虚柳猛然发现，她的主子，居然在笑。
一抹淡得如同夕阳的微笑，凄美忧伤得让人肝肠寸断。虚柳想不明白，她的主子还这么年轻，为何会有这样美丽却无奈的笑容。
心里咯噔一下，又开口道：“殿下，您随我回去吧……族里、族里已经乱得不行了。”
桑离笑容依旧，视线又挪到了天边，轻声开口道：“你回去告诉长老们，桑离无用，担不起族群大业，玷污了祖上世代火狐的颜面，若是要怪罪，桑离来世再赔给狐族。”
他累了，真的累了。
哪怕从此背上千古骂名，说他于危难之间一连抛弃族群两次，说他软弱无能，说他自私自利，他也决定放弃。
虚柳愣在原地，没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就见桑离扶着墙缓缓站起，一摇一摆地顺着墙根离开。反应过来后慌忙去追，柳下花丛之间，已没了桑离的影子。
“扑通”一下子坐在地上，虚柳呜呜地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又一则消息传了出来，半天之内几乎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郅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差点溅上方易的脸，茶水还在桌上蔓延，笑声先爆了出来。
“不会吧？这事当真？是司南？”
消息传得越快，司南的颜面越是低没。
——司南没有拒绝苏云天仙，反而答应了她。两人携手踏进天庭，天帝盛怒，若不是太子和王母在一旁相劝，两人断定玉石俱焚，灰飞烟灭。
当场踹翻了玉龙流椅，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当两人再走出天庭的时候，整个天界哄笑谩骂四起，无一不是骂那司南不要脸，抢了人家天界太子的未婚妻，非要给别人戴绿帽。
大家都是这样附和：“啧，他嘛，也就只会这一个本事了。”
桑离心灰意冷地正赶往北门，听到这个消息，表情连一丝变化都没有，整个人像一桩木头，空洞无神。
没什么可笑的。
司南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和影响，从此以后到了街上去，怕是没人会向他打招呼了，也再没有一个男女子，会给他泡了，估计见了他，都得捂着鼻子，暗骂一声“恶心”。
他司南帝君活到现在，颜面和身份是彻彻底底地倒塌了。
桑离，为了救那只金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出了殿门就急急忙忙地去找桑离，就怕他心力憔悴伤了身子。可是赶到郅清那儿才知道，桑离在他照顾苏云这段时间里，早在天庭外跪了三天三夜。司南大骇，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也来不及教训郅清了，慌慌张张地冲出去找人。
郅清看着他的背影，将方易揽过来搂在怀里，好整似遐地问他：“小一，你说那桑离现在该在哪里？”
方易嘴里嚼着点心，看他一眼，淡淡地说：“若是桑离并未在帝君身上投入感情，现在应该在狐殿；若是爱那帝君，那此刻应当在诛仙台上。”
“哦？你为何如此笃定？”郅清支起身子问。
方易只是笑笑：“因为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