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事》辛久

1、当时年幼

　　我二十二岁那年，被传召入宫，作为侍读，为宫中女眷讲述故事。在入宫前，我走访过许多地方，听过人生的每一折跌宕起伏。我将它们记在竹简上，带往高耸的宫墙，和深不可测的甬道。
　　从此，那些传闻或真实，便留至永恒......

　　武陵年间，朝中有一老将军身负盛名，然而子嗣稀薄。直到年近六十，夫人才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李踞。

　　小将军生得圆润可爱，常常捏紧小拳头在空中挥来舞去。老将军和夫人见了，都喜悦无比，抱在怀里，舍不得让奶娘要去，饿得小家伙哇哇大哭，这才松开臂弯。

　　小将军十岁那年，在城外的山上学骑马。牵马的小厮撒下马，跑去大树后解手。小将军就趴在马背上扯鬃毛，两脚往马肚上不停地踢。马儿吃痛，腾起就往林子里奔。小厮回头一看就慌了神，来不及提衣就追上去，但是马儿跑得飞快，叫喊声很快淹没在林风中。

　　“老爷！老爷！出事儿了！”小厮跌打滚爬着来到老将军面前。老将军听完，脸色青白，斥了句“混账”，便叫上全部家丁往山林赶去。

　　老将军找到儿子时，天已全黑。小家伙正靠在树底睡得安稳，旁边守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的脚边摆着几捆柴火，他正挑拣木柴往篝火里送。火堆上架起一只烤得喷香的野鸡，地上还有一个盛满泉水的竹筒，将天上一闪一闪的繁星倒映其中。

　　老将军的心终是放下了，他大步走上前，握住中年男子的手。在得知男子是一个马车夫，专门为来往商人运送货物后，老将军萌生了一种想法，那就是聘他为将军府的马车夫，让他得到稳定的收入。

　　男子同意了，半月后，他与妻女搬入将军府，住在偏僻的屋舍。屋舍虽小，但有一扇朝东的窗，他的女儿会将小脑袋探向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红日从山的尽头跳出，还有夜晚满天的星斗，在遥远的天边垂下帘幕。

　　女孩名叫柳柳，与小将军年纪相仿。这年六月，她牵着母亲的手，来到学堂门口，张着好奇又胆怯的眼睛，往绿树环绕的院中看去。这所学堂是为贵族子弟而设，柳柳会来这里，全凭老将军的一句话。

　　“十岁了，是读书的好年纪，去先生那儿念书吧。”

　　老将军的儿子也在这所学堂念书。他站在窗前拉紧弹弓，瞄准树上的一只黄鹂打去，弹丸擦过黄鹂，只落下几片羽毛。当他悻悻地收起弹弓时，看见一个模样娇俏的女孩从树底走过。日光照耀下，树将自己的影子轻轻地覆在她的肩上，她翩然走出树荫，明媚的阳光又重新披落在她的衣裙。他迫不及待地问先生，那个女孩是谁。

　　“她叫柳柳，您父亲让她来这里念书的。”

　　柳柳在学堂过得并不好，贵族子弟总拿她开玩笑。

　　有一回，太傅家的二儿子把柳柳的书弄进河里，她不敢在众人面前哭，蹲下身拿树枝拨起被水浸透的书。先生不知情，拿起长尺打她的手心。她的眼里满是委屈的泪，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吭声。

　　那天傍晚，太傅找上老将军的府邸，右手牵着哭啼不停的二儿子。原来二儿子遭了一顿打，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老将军叫来儿子，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柳儿被这个王八蛋弄坏书了。”

　　“你，你，她算个什么东西！”太傅勃然大怒，全然不能理解小将军的做法。

　　老将军面上责备了一通儿子，心里却愧疚得很。把太傅送走后，他问儿子对柳柳知道多少。小将军摇摇头，答不上来。

　　老将军叹了口气，告诉他：“柳柳是府里马车夫的女儿，为父见她年纪尚小，不忍整日将她关在屋中，所以送她去学堂念书。”

　　“踞儿。”老将军接着说道，“柳柳的事，以后让为父来处理，不会让她多受委屈的。”
　　老将军的话似给儿子吃下一颗定心丸，小将军不再找太傅家二儿子麻烦。

　　随着年纪渐长，他越对这个女孩留意。

　　他会躲在后院的大树后，等柳柳从学堂回来，然后看她转进一间屋舍，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久而久之，柳柳也感觉到有人留意于她。于是她将步伐放得极慢，从学堂到府邸的一路走得无比漫长。她跨过后院的门廊，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她的门前，举起手想叩门，又犹豫不定，时而垂头丧气自顾自地说话，时而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

　　柳柳心头一紧，转身逃出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