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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彼泽之陂 ...

  •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两个相爱的人长相厮守,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却是看着两个相爱的人卿卿我我,而自己却形单影只。

      不远处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花容月貌,说话时未语先羞,没有来得及施涂胭脂的脸颊早已经显出了最好的胭脂色,一个温文尔雅,即使不笑时,眼睛里也含着笑意,两个人并排坐在一张草席子,一张琴放在他们膝盖上,他用左手按着弦,微笑着她,她也同样微笑着看他,右手则在琴上挑弹推拨,音乐从他们的手指间流泻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些让人嫉妒不已的甜蜜。

      另外三个女孩坐在不远处,支着腮偷偷看着两个人,脸上都有些酸酸的。

      “我想回去了!”萧萧说,站起来向屋里走去,风飒飒的吹着,叶蓝知道她是在想一个人了。

      “为什么不是我?”董祁郁闷的嘟囔着,一双眼睛哀怨的瞅着远处的曹蕊和商离。

      叶蓝扭过头看她,有些好笑的调侃道,“还有三位乐师……”

      董祁听了,嘟起嘴,作势来打她,她连忙向一边躲去。

      “另外三个乐师,七老八十,又有家室,你还拿来跟我开玩笑,”董祁一边追她,一边愤愤的说。

      四个乐师的年纪正好是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商离因为年轻还没有娶妻,其他人早已都娶妻生子。

      叶蓝见她郁闷不已的样子,想笑,动了动嘴角,却又懒的笑出来。

      董祁见叶蓝干什么都懒懒的,突然鬼鬼的凑到她跟前,“我还正想问呢,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司马大人看到你就好像老鼠看到猫似的,躲的那么老远。”

      叶蓝拧起眉头向她瞅了一眼,又转过头,支起下巴,去看那两个正情侬意侬的人,然后答非所问的说,“真羡慕她,找到一个真正懂她的人。”

      “其实我也很羡慕叶蓝,”董祁听了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叶蓝连忙回头看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却看到她扯扯嘴角,有些愤愤的说下去,“有人用尽各种手段讨好你。”

      叶蓝别过头,不去看她,他确实守着他的承诺,只是……

      时不时会有捧着一堆东西过来:“司马说入秋了,让我把这件锦袍送来……”

      “司马说蓝姬喜欢紫藤……”

      “司马说……”

      她捂住头,感觉太阳穴疼了起来,一个月过去这些人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她几乎都要被他烦死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院墙上的木门被吹的摆来摆去,发出噼啦噼啦的响声,一片金黄色的雨从院外挨墙的梓树上纷纷扬扬的撒下来,叶片将地面铺成了金黄色,入秋了,叶蓝的心突然变的萧索起来。

      午夜时,她又被吵醒了,依旧是那熟悉的声音,虽然是不同的曲子,但带着同样的凄怆,那埙声已经响过好多个晚上,带着一种让人无法释怀的伤感让她坐卧不安,辗转难眠。

      几位乐师都会吹埙,但向他们说起在午夜听到埙声的事情,他们都笑着摇头说不是自己,还说他们并没有听到,并肯定她是听错了,这让她感到错愕。

      师泽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进入地府而在人间游荡的魂魄,会在午夜时吹奏起音乐,来吸引那些被他们选中的人,然后从那些人身上吸取阳气,只有那些被他们迷惑的人才会听到那音乐。

      她听了,吓得半死,当天晚上便塞起耳朵不敢再听下去,但过了两三天,又忍不住要继续听。
      埙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叶蓝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每天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还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

      她无法不让自己去猜测那个魂魄得模样,他要用音乐来迷惑人得原因,他得死因。她甚至还猜想他是有事要告诉自己,才会让她听到那乐声,他的音乐没有一丝一毫杀气,只有那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和孤寂。

      这天晚上她决定去看看,甚至希望能和他谈谈,谈什么都无所谓了。

      顺着声音找去,还像上次一样,走出院子,顺着回廊,穿过中庭,进了一道门,走过一排柳树,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种了一大片莲花,乐声从黑压压的莲叶中间传出来,她站住,向湖中张望,在一块放在水中的大石头上看到一个黑影,弓着身子坐着,背对她。埙所奏出的乐声在他身体周围回荡着,让他看来好像是被一个个乐符给包裹起来了,在他脚下是静静的湖水和冰冷的秋月的倒影。

      这样的的夜晚,本来就透出一阵阵凉意,再加上这孤寂的音乐,那份冰凉就变得更加浓稠,想到此,她的心里泛出一阵阵酸楚,泪水蓦然淌了出来,她连忙站住,等擦去脸上的泪,才悄悄踏进池塘,轻手轻脚的走到石头旁边,在他身后站定,他的头发用布条扎在头顶上,像她在曾经电视上看到过的那种古代侠士的发型,发尾长长的垂下来,在风中散开去,每一个游丝都好像一个手掌,似乎要抓住靠近的人。

      她有点胆怯,稍稍往后挪了挪,然后开口问:“你的埙声那么伤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这样痛苦?”埙声停了,那个黑影仍旧保持坐着的姿势,不动弹却也不说话。

      她害怕了,她感到他的头发擦过了自己得脸颊,却又不甘心,便怯怯的说:“你该是一个魂魄吧,不能投胎,孤独寂寞的漂泊了这么多年,一定很痛苦,或者你前生曾经受过很大的苦楚,让你痛苦成这样,你可以说出来,说给我听,或许你心里会好受些,”见他还是不吭声,她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们俩很像,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呆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对着一群奇奇怪怪的人,那些人,每个人都想从我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会听我说话……”她说着说着感觉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啪嗒’一声,掉进水中,因为夜太寂静,那声音听起来显得过分清晰。

      黑影缓缓站起来,慢慢转过身,然后看着她,她连忙也抬头看着他,在月光下看到他那张过分柔美的脸,和过分冰冷的眼睛,她感到难以置信,张大了嘴巴,匆忙转过身,朝堤岸上跑去。
      “叶蓝!”他连忙喊,追上去捉住她的胳膊,说,“叶蓝,莫走!”说着将她往怀中拉。

      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天底下最傻的傻瓜,很是愤怒,挥动着胳膊隔开他的手,突然脚底下一滑,一下子摔进水里。子南听到‘扑通’一声,看到她跌进水中,连忙将她从水里拉出来。

      她站起来,正好看到他脸上露出很无辜的表情,便也顾不得湿了衣服,衣服还在往下滴着水,甩开他的手,一边向后退,一边怒气冲冲的指着他质问:“怎么会是你?那不是你,那不是你,谁让你吹埙的?”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忍耐极限,这天晚上叶蓝感觉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对这个世界,对面前这个人。

      他没有再说话,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但这并没有阻止他追上去拦住她,她被拦住,一下子急了,不顾一切的尖叫起来。

      住在不远处人被吵醒,点亮了油灯。

      有人跑过来。

      ……

      池子里水气氤氲,她伸脚进去探了探,是温泉。

      “叶蓝妹妹,这是你的衣裳!”鸣蝉说,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将衣服交给她就出去了,叶蓝见她出去,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走进水里。

      温泉周围的墙上画着几幅图画,都是女子,或懒懒的坐着,或侧躺着,或伏在一张榻上,身上都盖着一块丝帛,半裸着,画工不错,人体的线条画得也很有美感。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皱起眉。虽然将她交给鸣蝉后他就走了,但有些事情谁又知道?

      几乎司马府所有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是被她的尖叫声吵醒的。

      她很郁闷,搞不懂乐师们为什么要骗她,突然感到那些自己认为可信任的人都并不值得信任,心里变的空落落得,趴在水池边沿的碎石台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咳!”一声男子的咳嗽想起,带着嗡嗡的回音,在房间里荡了开去。

      “谁?”她问,随手抓起旁边搁着的木盆。

      “是我,”子南小声说道,有些忐忑。

      听出是他的声音,她怔了一下,便笑着讽刺他:“原来司马洗澡时也要找个人陪着!”

      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好事。

      想着,她将头沉入水中,静听着外面的声音。

      ……

      好一会儿过去,才听到他的声音沿着水波中传来,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一样:“有堵墙隔开,你可安心!”他说得很无奈,那种无奈在浴室中回荡着。

      其实她才是那个最无奈的人,她想,从水里探出头,看到旁边那堵墙,便试着敲了敲,那边传来同样的敲击声,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放下心。

      “母亲有时会在那里沐浴,但我从不进去,”他又说。

      她听了,不说话,暗自冷笑着一边飞快的将头发弄湿,然后飞快的洗干净,等她把头发拧干,盘成一个髻。听到他又说了一句话:“我在乎你,叶蓝。”

      她听他那样说,心里却憋闷起来,想到自己刚刚在池塘边说的话,感觉自己心脏被他剥开握在手中玩弄着,更加难过,也顾不得头发,复又将头埋进水里,似乎那样做了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

      “真的在乎你,起初我以为是母亲安排你那样做,所以……”他又强调说,但她却认为他已经开始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好让自己原谅他所做过的那些丑恶的事情,又想到一副画面,他用他的手捏着她心脏然后对着她狞笑,一下子愤怒了,从水里冲出来喊道:“别说了!”

      听到她生气,他顿了顿,不敢再说下去。

      “本想你厌我,怕我,谁知我却为你动心!”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又说。

      叶蓝没有说话,沉着脸看着一池水汽。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那边传来,萦绕在空阔的房梁上,似乎将它的沉重也加在了这所屋子上。
      哗啦哗啦的水声从那边传来,接着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知道有人出去了,但没有动,无聊的仰起头望向天顶,天顶上绘着一个站立的女子,身上穿着纱衣,头上戴着顶花冠,赤裸的双脚踩在一朵浮在水中的莲花上,似乎是位古代的仙子,一条巨蟒缠绕在她的身上。

      过了许久,没有听到外面再有声响,她从水中出来,换上鸣蝉拿来的干净衣服,然后走出去,鸣蝉没在外面,猜想是跟着她的主人走了,两个看管浴室的妇人见她出来,捧过一些食物和水,她摇摇头,自己沿着长长的甬道向外面走,两个女人没有拦她,这让她安下心来。

      走到门口,她听到埙声,然后看到温泉通向外面的路上,一个人正弓起身子坐在一块青石上。
      叶蓝无奈得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又不得不从那条路穿过,从他身边经过时,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看他。见她过来,子南便放下手中的乐器看着她,见她看了看他,就走了,感到很失望,秋风吹起她的衣裙,长长的裙裾打在他腿上,她的眼睛也好像秋风一样冷清。

      叶蓝从他眼中看到了许多她猜不透的东西,她看不懂也不想去看,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走掉。
      见她确实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他有些着急,站起捉住她的手,从身后将她抱住,她没有防备,却不吃惊,静静得站着。

      “让我爱你!”他的声音好像风中的絮语,那么的不真切。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有惊讶更有疑惑。

      屋子里站着的仆妇们透过明净的月光,远远的看到那两个在在萧索的秋风声中无言相对的年轻人,梧桐树上的叶片被风吹的落下来,好像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咒语悄悄的撒在他们身上。

      或许是梧桐树上的咒语真的起了作用,他将面前的女子横抱起来,转过身。

      ……

      风很大,不断拍打着屋子上方那扇忘记关上小窗,屋内的油灯被风吹灭了,屋子里顿时变的一片黑暗。

      还好窗外有月光洒进来,落在榻上。

      借着那月光,他看到她的头发,覆在她赤裸的身体上,也挡住了她的半个脸庞,他挑了挑眉,俯下身,揭开她身上的发,然后抱住她,吻着她的脸,手从她的肩头滑下。

      太过熟悉的场景让她突然打起了寒战,虽然曾经预想过无数遍再次面对他时她会怎样镇静,但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却仍然害怕起来。

      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栗,他叹了口气,松开她,在她身旁躺下,侧过身看着她。

      她也侧过头,看到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好像两颗闪亮的恒星,透出耀眼的光。

      “如此怕我?”他笑着问道,颇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她连忙将视线调开。

      “初次见你时,你穿了件白色直裾,如其他女孩一样,但举止和神气却又是那么与众不同,……你还梳着双环髻,环髻上垂下两条白色的丝带,看起来就好像一枝梨花。”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静静地流淌着,缓慢的好像在讲述一个故事,只是那故事是关于她的。

      她抬起眼睛看他,感到诧异,连她自己都忘记了那天穿着什么,好像是件白色的衣服,只是想不到他却清楚的记得,那时为了方便,把头发扎成两只马尾,然后缠在头上做成两只环髻,再用布条缠几下,简单又不容易松脱,跑动起来也很方便,但后来却很少梳了。

      “从没见过如你这样的女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不自量力要去保护他人。”他笑着说,用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她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却装出生气的样子说道:“那么倔强,对着死亡都不愿向我哀求一字半句!”说完,却忍不住皱起眉头,那时他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的所使的手段,便也做足了功夫吓她,但却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一声祈求。

      “你的眼泪…..”突然想起那时看到她流眼泪,便摸了摸她的头发,自己苦笑起来,十五岁后,他就再没有为女人的眼泪所打动过,但却在看到她流泪时,心软了一下。

      “那时为什么不求我?”见她仍旧不说话,他便问道。

      “求你,会放过我吗?”她说,看着他,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的心突然疼了起来,恨恨的说:“这世上怎会有如你这般倔强的女人?”倔强的让人心生怜意。

      看着她怔怔的看向他,好像一只胆怯的小鹿,他忍不住伸开手臂将她揽住,然后吻着她的发,轻轻的说道,“不要这么倔强,让我去爱你,好吗?”那似乎只是睡梦中的呓语,说着,从她的头发、额头小心翼翼的吻下去……她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默着,许久,悄然伸出一只手臂从他臂间插过搁在他背上,试着去靠近他,然后又试着去吻了吻他,他的吻变的炙热起来,两个人偎依在一起,他悄悄伸手拉过锦被,锦被上翻起一层层波浪。

      ……

      窗外秋风瑟瑟,落叶潇潇。

      窗内,两个似乎同样孤寂的灵魂从对方身上找到了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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