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半生缘》优昙子

1、民国初见

　　门铃忽的响了，守在门厅的子萱也忽的躲到窗边的帐幔后。嘎达嘎达，是何妈细碎的脚步。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新年时刚做的月白色秀凤尾花的裙子，头发一丝不乱的挽在脑后，缠了攒金线的红头绳，成一个髻鬃；手上戴着她儿子给买的绞花素银镯子，想是刚炸过，泛着幽幽的蓝青色的光。何妈一路小跑，在门前立正站好，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吱悠——夕阳洒在龙家门厅里半旧的波斯地毯上。帐幔后的雨琪屏住呼吸，在洒着夕阳的地毯上看见一双头儿尖尖的鳄鱼皮男士鞋。听班上的女同学说，那是顶摩登的新样式，有身份的富家子弟都是要想办法托人从西洋带回来的。“尖儿头鞋”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细：您好，我是薛世安，是来接文璧小姐用晚餐的。何妈福了一福，便引了薛世安到客厅。“薛少爷你坐，我这就去叫小姐。”
　　子萱隔着帐幔，看的并不真切。薛家少爷的头发服服帖忒的在头皮上亮晶晶的，穿着粉白色衬衫配墨色丝绸马甲，墨绿色的格子西装搭在手臂上。半晌，楼梯一侧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咚咚的声音，薛世安忙起身转向楼梯的方向。走下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年纪四十左右的妇人，尖下巴，深眼窝，薄薄的嘴唇涂着大红色唇膏，穿一件绣金线牡丹的黑色天鹅绒旗袍，如此打扮，在任何人看来都自然是有一番韵味的。
　　“姑妈。”薛世安微微弯腰问好。
　　“世安你回来了啊，南洋那边还好吗，你爸爸的病要紧么。”妇人走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何妈，怎么好让客人这样干坐着，上茶啊。”那妇人拉过薛世安的手，亲热的跟他说话儿。“跟姑妈说说，你爸爸什么时候回上海，有些事儿还是要我们这做长辈的坐下来商量的，你和文璧......这孩子，你倒脸红羞了，和姑妈还脸红。”妇人笑着啐了一口，笑如银铃。
　　“爸爸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每天吃着些汤药。南洋生意忙，他还回不来上海。不过，我临走前爸爸还说了，什么时候姑妈和文璧有了时间，到马六甲来玩也好。”
　　子萱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是看不清曹世安的脸，无奈只能作罢。趁何妈和丫鬟竹青端上茶的，子萱确定这略显慌乱的短暂时间内，是安全的。她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裙角，看准了机会冲门跑去，忽然只听见金属落在青瓷砖地上的巨响——咣当。虽然子萱脑后没有眼睛，但是那一刻她知道所有人的目光一定是都在她身上无疑了。
　　“文璧！你去哪！”妇人声音高声道。
　　子萱顾不了那么多，飞快的重新系了一下包袱，推开门跑了出去。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到民国上海的街道。青石子路，厚实的黑铁路灯，马车和古董车交错，慌神的一瞬间，子萱的手腕已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捏住。挣脱不得，再回头时，手里的包袱也被人生生夺去。这也是子萱平生第一次看到薛世安的脸，确实如此慌乱不堪的情境。子萱看到，他也有着深深的眼窝，瞳仁有着蓝灰色的盈盈光泽，他的脸有着东方人与西方人的混血儿才有的深邃与柔和的交融。文璧盯着他，脸却红了。何妈、竹青和厨子老袁都跟着跑了出来，就这样，一行人便把子萱“请”回到了屋里，随即就被推搡着反锁在卧室。
　　子萱躺在床上，仍是恍惚。策划了十天的出逃计划宣告失败。她抚着刚刚因被薛世安紧紧抓住而微微刺痛发红的手腕，明明应为失败而失落的心情却丝毫察觉不出悲伤的意味。“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子萱却生出了这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念头。于是，在这个奇怪而恍惚的念头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