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引》咏月

1、拜堂成亲

　　年府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好命婆欢喜地为年玉梳着新娘髻，口里说着吉祥话。
　　铜镜里的女子一袭红妆，眼里满溢着幸福的神采，美艳不可方物。
　　而立于旁侧的娘亲却是止不住流泪，一是感伤女儿的离去，一是担心女儿的终身幸福。
　　年怀玉怎会不知母亲的担忧，因此当母亲为她戴上凤冠霞帔时，一手握住母亲那满布皱纹，纹理粗糙的手，一手拿起丝绢细细为母亲拂去泪水，含着泪花儿，笑道，“这一切都是女儿求来的，您应该为女儿高兴才是啊！“玉儿，娘是舍不得你啊！”话音未落，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约摸过了一刻钟，喜娘抹抹眼泪，走上前来将二人分开，往年怀玉手里塞了个红红的大苹果，又转身对年云氏说道，“莫要再伤坏了，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好歹日后过年过节还是能聚首一堂不是？夫人，吉时已至，该送新娘子上花轿了！”
　　话虽如此，但毕竟年林两家相距甚远，今日一别，除了一些特别的日子，女儿怕是不能再承欢膝下了！但年云氏也知道，这桩姻缘是女儿自己争取来的，怀玉自小跟着她爹走南闯北，一向很有主见，如今也必不会看错了人...
　　只是，那世侄林宇峰已经让女儿白白等了三年，如今这一去，怀玉能得到幸福么？
　　但是吉时已至，年云氏也不愿让女儿伤怀，因此迅速收敛了悲伤的情绪，亲自背着女儿走出房间，穿过院子，来到了大堂。
　　厅堂里，年敬德正在招待宾客，见母女二人出来了，忙迎了上去，将女儿接到自己背上，跟着喜娘走出大门。
　　“吉时到！新娘上花轿！”司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年怀玉心中百感交集，她真的要离开这个养了自己十八年的家了么？但很快，未来夫君那谦谦君子的模样在脑海中浮出，她的心，又被满满的幸福感所包裹。
　　被喜娘背着离开地面时，耳畔是严父与慈母的殷切叮咛——
　　“玉儿，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爹爹...祝福你！”
　　“玉儿，夫子天出头，日后要好好侍奉夫君，供养公公！娘...希望你们夫妻和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年怀玉微微点点头，清泪从红盖头之下缓缓溢出，润湿了喜娘的肩头...
　　鞭炮声在身后响起，吹打声在前头热闹...
　　新娘子一坐稳，司仪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起轿！”
　　“爹...娘...”年怀玉终于抑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撩起自己的红盖头，挑开侧帘，望着爹娘的容颜在鞭炮营造的烟雾之中渐渐模糊...
　　林府
　　书房里，一身新郎装扮的林宇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中那方折得齐整的手绢，神情郁郁...
　　外面已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林老爷拄着拐杖走进书房，看着儿子那温吞的模样，急得直拿拐杖敲地。
　　“峰儿，吉时快到了，快些准备吧，莫要失礼于人！”
　　林宇峰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将手绢收入抽屉之中，转向爹爹说道，“爹，我不想娶年怀玉！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荒唐！花轿都已经进门了，你居然说不娶，你这是要将你老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羞辱年家姑娘啊！”林老爷气得直哆嗦，见儿子依旧不挪窝，只得放缓语气，语重心长地道，“三年了，年家的女儿已经等了你三年了，可你仍然没有找到那位心仪的姑娘，也许这就是天意罢！孩子，该放下的就放下吧！门口那大红花轿里的新娘子，才是能陪你度过一生的那个人啊！”
　　“哼...”林峰轻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想起年怀玉，他便只觉厌恶，嗤之以鼻...
　　年家世代经商，年怀玉乃是商家之女，必然市侩肤浅！
　　加之这门亲事是年府提的，是年玉求来的...
　　想来那年家小姐是没见过男人，偶然见了他，便巴巴地凑上来！
　　奈何天意弄人，年老爷多年前曾救过他爹，因此林家根本无法言拒！
　　父母之命，若是不从，即是大不孝！
　　已经过了三年了，年玉仍然不改初衷，他只得遵守诺言，娶她过门。
　　只是，他的心上人儿，于三年前邂逅之后，却难觅其芳踪。
　　“或许，那女子红颜薄命，早已香消玉殒了！”
　　一想起爹说的这种可能，他的心便会抽痛，呼吸都不顺畅。
　　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大门口，林宇峰看着眼前那大红花轿，想着里面坐的是一个见识短浅市侩肤浅的商家女，他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向前走。
　　“林少爷，该去踢轿门了！”喜娘见他长身玉立，止步不前，忙又推起笑容凑上前去，再度提醒他。
　　然后林宇峰只当没听到，依旧不动步，两手抱胸，悠闲地瞧着那喜气洋洋的大红花轿。
　　吹打声、鞭炮声依然消散，四周一片寂然。年怀玉心下疑惑，为何这新郎官还不来踢轿门呢？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变得急促，年怀玉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苹果，心中却已了然。
　　看来这新郎官是要存心让自己难堪！
　　想到这个事实，年怀玉只觉心痛不已...
　　难道，终究还是自己自取其辱么？
　　似乎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年怀玉才听到慢悠悠的脚步声近来...
　　“砰砰...”两声，年怀玉看到男子的黑色皂靴从轿帘角落里伸进来一半，明白新郎已经在踢轿门暗示自己出去...
　　年怀玉忙站起身来，却又立即坐了回去...
　　不是为了报复，只是为了拾回自己的尊严！
　　林宇峰迟迟不见轿帘掀开，心中倒有几分疑惑，欲抽脚离开，一侧身便看见爹爹那严厉的目光，只得探身向前，亲自掀开轿帘，将新娘背在自己背上。
　　进了大门，便要跨火盆。年怀玉垂眸看着前下方那烧得正旺的炭盆，听得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到、令她难堪的话语——
　　林宇峰说，“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年怀玉握紧手中的苹果，坚定地以同样大小的声音回答，“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好！这是你说的！”林宇峰声音依旧不大，却足以让年怀玉感觉到他的怒意...
　　但是，她不后悔！也绝不会放弃！
　　一路上，喜娘和司仪交互着说着吉祥话，年怀玉却忽然觉得心中苍凉...
　　不多时，便来到了厅堂。
　　“一拜天地。”
　　站定之后，司仪便开始高声宣布拜堂。
　　年怀玉并不急着躬身，而是隔着那红红的纱布，观察着新郎的举动...
　　一、二...
　　年怀玉在心中默数了十下，方见身旁的男子微微躬身，这才低下头，亦躬身作揖...
　　“二拜高堂。”
　　第二拜，新郎躬身得十分及时，年怀玉嘴角微勾，不必抬头也知道，此刻公公必是在瞪着身边的人...
　　“夫妻交拜！”
　　这是最后一拜，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拜！年怀玉见林宇峰不动，也只好僵着身子。
　　喜娘见两人拜堂拜得如此不尴不尬，迫于林老爷的眼神，只得腆着脸走到年怀玉身边，小声地说道，“年姑娘，该拜堂了！”
　　“大娘说笑了，我娘说，夫字天开头，本朝也有训示，女子出嫁从夫，如今夫君尚未行礼，我岂能先行拜堂呢？”
　　年怀玉这话滴水不漏，喜娘只得耷着脸退了下去...
　　良久，堂上，林老爷这才开口发话，“峰儿，莫要荒唐！”
　　林宇峰余光瞟着座下众人，扯扯嘴，只得对着新娘子漫不经心地行了一礼。
　　年怀玉见状，却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行了标准的拜堂之礼...
　　司仪见二人总算拜了堂，心中舒了一口气，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欢脱——
　　“礼成，送入洞房。”
　　目送着新郎新娘挽着同心结向新房走去，众人这才重展笑颜...
　　喜娘和司仪则是互看一眼，然后垂下头抬袖擦却额头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