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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零落红尘 ...

  •   飘零红尘
      文/鸫嗔

      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
      于西湖边支一方桌,一壶龙井,几坛桃花酒。
      四叠酥膏。
      殷昙起身替对坐男子斟酒而一对碧色耳坠巍然不动,一截皓白手腕上束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镯,低眉敛目神色宁静,一副大家闺秀做派。
      萧子季与她真真是青梅竹马,心道殷家嫡女自幼便不是寻常大家闺秀,恁捏腔拿调甚是不习惯,一时间竟忽略了这位大家闺秀捧着的还沾着新泥的酒坛子。
      她放下酒坛,取一方湿帕净手,一面絮絮道:“多年前酿的酒,本欲同凛之待我二人孩儿百日取此酒饮,若是生女儿,便为女儿再酿女儿红……事隔经年,如今独你能与我分享此酒。”
      夜色凉薄。月色凉薄。
      连那带了一丝夏风的春意,经了她的心,也如一潭死水,冷了下去。
      那年宋戚被贬离开京都,不忍发妻殷昙受苦,意欲与她和离,她一人为他置办行囊变卖家产,给殷宋二府各修书一封,誓同他长相厮守。
      书上只一句话,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殷昙端坐于暗处,无一丝胭脂水粉,衣着素净,看不清她的神色。
      萧子季心道,女为悦己者容,宋戚郁郁而终,殷昙不遇触景生情,孤身自扬州搬至杭州长住,与宋戚感情可见一斑。
      那日新嫁娘红衣黑发看醉多少痴情少年。
      萧子季强颜欢笑打趣道:“阿昙,为兄猜猜,你此刻心中所想,莫不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错,错,错。其一,你可莫占我便宜,我向来唤你子季,你也当称呼我小字‘姿潋’;其二,你何时认我做了妹妹,我怎的不知道;其三,我想的确是‘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子季,你我一别数年,你也猜不透我的心思啦。”春风打碎一潭湖水,扶起她的鬓发,殷昙以袖掩唇,唯一双杏眼弯弯,图生妩媚,“子季罚酒。”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姿潋你是最知我正直品性的人,我既不留恋烟花之地,只捞得我夫人一根针便知足了。姿潋伶牙俐齿,我喝我喝。”语罢举起那盛了浅黄色液体的青瓷盏,仰头一饮而尽,甜的沁人心脾。
      只仰头时眼角酸涩,殷昙小丫头,笑时眼角竟有了皱纹。
      细细一想,殷昙刚出生两人便相识,她十五出嫁十里红妆,与夫君宋凛之很是神仙眷侣,他不久亦抱得美人归,两人仅偶尔在宫廷宴会觥筹交错之际打个照面罢了。谁料她十八岁时殷相变法失败,殷家从此不得重用,拗痛过度小产,自此再无子嗣,二十岁宋戚被贬扬州,她执意跟随,三年后宋戚郁郁而终。
      萧子季自正妻诞下嫡子后携家带口远赴北疆,此后并未在意京都种种,几年后已一妻二妾四五子女。
      他偶尔想,儿时那个美艳震四方的殷家嫡女,大概活的不羡鸳鸯不羡仙。
      掐指一算,已是十载春秋。
      他是杭城人士,这次来苏杭处理最后的家业,除祖宅外系数变卖,此生留在北疆。偶然听说书先生讲那殷相变法失败嫡女之夫抑郁而终,听众纷纷叹息可怜嫡女殷姿潋,昔年才情无双,如今落花零落成尘,大概是应了碾作泥三个字。又不知何人听闻殷昙如今客居杭州,几个商贾七嘴八舌,道是殷家在西湖边有别院,如今殷昙就在此处。
      萧子季行程满满,终得空时却已是远航前日。
      他以为殷昙会欲语泪先流,孰料殷昙转身抱出几坛子桃花酒道不醉不休,于自己这些年飘摇辗转的故事三言两语便带过。
      这桃花酒后劲十足,两人你来我往十几杯下肚,萧子季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他讷讷道:“我听说书人讲你零落成泥碾作尘,我不知真假,只有香如故一句却是贴切得很。”
      殷昙闻言放下酒盏,仰头望月,笑道:“子季的酒量绝不止如此……实不相瞒,殷家虽高门大户却出了我这么个女子,凛之走后,我本想阅遍名山大川,奈何一介女流多有不便,也就选了个水做的城市,心之所向不过宁静二字。”
      “杭城是个很好的地方。”子季眯起眼睛,“你说咱们为什么就互相看不上呢。”
      “情之一字,若能参透,咱们都能看破红尘了。削发为尼的事,并不是没有想过,我终究是放不下俗世之情……凛之有一个遗腹子,奈何我日夜守灵,一手操办丧葬仪,不久即小产。我常想,大抵是我与凛之的容貌太美,玉帝畏惧我们的孩子会出落得王母嫉恨罢。”殷昙语气婉柔,定定看着一轮清冷弯月,脸上一丝泪痕也无。
      萧子季忍不住道:“这些年你过得太辛苦……”
      “习惯了便觉不过如此,也学得几分肆意洒脱,我爹和凛之留下的钱足以让我了却此生,一个厨子两个小厮两名婢女,我早早备下棺材寿衣,待我死了,不至抛尸荒郊野外。子季方才道他人说我如落花零落成泥,我看不然,青冢孤坟荒郊野外自三月起春花烂漫,再小再卑微不知名的种子亦熬过刺骨寒冬,春风一过绽放如野火,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活着呢?”殷昙微笑,只笑意并不达眼底。她呈现出一种清减的瘦弱,憔悴沧桑如影随形。
      子季终是醉了,摇摇晃晃地拱手作别,彼此都知道这便是永别。
      殷昙唤来使女收拾残局。
      远航的船只却并未支起风帆。
      殷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低笑着以手扶额,缓步踱上马车。
      ——男女有别,子季以停航的形式,再陪她最后一晚。
      此后漫漫长路,她再无依傍,孑然一身罢了。

      殷昙兀自伫立在湖畔。
      那风帆你来我往,怎知哪一艘上有谁家夫婿,哪一艘又,载走了子季。
      春风凛冽。
      疼痛直达心底。
      娘家失势,丈夫病故,子嗣无望。
      说出来不过十二字,心中之痛绝无人知晓。
      殷昙倏尔皱起眉,远远眺望着那一片凌乱暗红的花瓣。
      只一瓣。
      在湖水中挣扎起伏,明明灭灭。
      我的生活亦是如此无依无靠地摆荡在这汹涌的生灵之中呵。
      她蓦地落下一滴泪,似在祭祀那些随风散去的前尘过往。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零落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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