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花》红药生

8、泣归

　　慕宁无心去理散乱的鬓发，纵如桃飘李飞，总散乱不过慕宁此时丝丝缕缕的心绪。
　　眼泪一直没有停下，如珠玉般划过慕宁苍白的脸颊，静默无声，如荷叶上流转的露珠。
　　宫中归府的那段路，在慕宁看来，许是最后一次回家了，也许到家以后，也是最后一次和父亲、哥哥好好讲会儿话，最后一次吃上家里最最普通却最最可口的饭食，最后一次不掩饰自己的放声哭泣，最后一次自由的张开双臂迎风而舞，最后一次肆无忌惮向父亲撒娇取宠，最后一次逗弄那可爱的家养小猫——白芍。
　　白芍，猫如其名，全身雪也似的白，爱用舌头舔舐慕宁的面颊，虽然看起来呆呆的，却是慕宁卧病时惟一的精神伙伴。慕宁曾想过，若是白芍变成一个与她相伴终身的人，雪白而温暖的肌肤，神秘而诱惑的眼眸，温柔而宠溺的舔舐……自由的在芳草地上打滚嬉闹，与百鸟一起歌唱，与白鹿一起奔跑，与太阳一起升起，与月亮一起沉眠。
　　记忆如烟花盛开，明艳，纯美如梦，远去。
　　眼泪如清泉细流，寒澈，冰凉如霜，凝结。
　　她不能让哭声传到他人耳中，甚至是多年相伴的文樱。忍住，不许哭，不可以落人口实，不可以为父兄带来麻烦，不可以不坚强面对将来的一切。
　　慕宁知道，若是当着新帝的面散开鬓发，以娇柔姿态取悦，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新帝厌弃自己御前失仪，举止轻浮，却也不会因此小错太过苛责，此般则必定不中选，另一种则是新帝一见倾心，见之不忘，纵是召选为妃，也能以高位进宫，不必为人践踏。
　　“许是命吧。”慕宁用白玉似的纤指拂去最后一滴眼泪，目光中不再含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惘，眼眸失去了天然的光泽，仿佛是蒙上灰霾的黑曜石。
　　慕宁依稀间梦见了一个妖娆绰约的贵妇，绚烂至极的华服之上，金丝银线交错纵横，碧玉宝石缀如繁星，金龙纹饰高贵华美，如流霞般艳丽夺目，燃着灼目的皇家威严，发鬓上的金饰已然是不同于用寻常的钗钿，天下至珍的夜明红珠辉映着天下至纯的碧色翡翠，足以让所有人迷醉在这奢靡的光晕里。美人的眸子里满是难以言尽的神秘，面颊上的金粉衬得肌肤白皙如玉，忽而狡黠一笑，扬起手来对镜从容理鬓。柔荑般的纤手被瑰红色的血液所染，顺着柔滑的手臂流淌，画出祥云、百花、蝶舞、万福之纹，如錾刻般烙在肌肤之上。美人所戴赤金镶红玛瑙护甲滴着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她本就红若桃花的娇唇之上，染就血一般的颜色，幻惑诱人，恍若是隔世的妖姬。
　　“是我吗？容颜未曾变过，只是……”慕宁看见了未来的自己，却又似乎已然是另一个美人。相似的容颜倒映在岁月的光影里，在变幻的时空间交错纵横，编织成浩瀚星辰里最微末的光华。昔人的回忆随飞花逝水，再难盈握，亦不堪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