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花》红药生

5、选秀

　　由夏入秋，江府家中无事，慕宁儿时的弱症也渐好了，闲时便偶尔看些杂书。
　　殊不知江大人家教甚为活泼，不似寻常家教导闺阁女子，无才是德云云，愈发励其博思广学，四书五经沉闷无聊，慕宁便择史家之书，甚至是《孙子兵法》之类的兵家谋略之书，爱不释手，连懿弘也打趣她这“女中诸葛”怕是将来找不到“黄月英”了。
　　紹和二十九年冬，皇上病重，江大人身为太医院副使入宫侍疾，不必细说。
　　紹和三十年夏，龙驭宾天，普天同哀，恸哭三日。先帝太子武襄王继位，改年号为武成。
　　武成元年秋，太医院正使辞官回乡，江大人由正五品太医院副使晋位为从四品太医院正使，举家欢喜，自不必说。
　　武成二年春，因新帝尚未有子嗣，后宫妃嫔又不多，太后诏令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凡在朝为官者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一律不许婚嫁，皆要通过层层选秀以备后宫之需，慕宁因才貌俱佳进入殿选。
　　待到一日懿弘入宫轮值，慕宁被父亲召入堂屋有事相商，慕宁既入，只见父亲发鬓霜白，愁容满面，神色凝重：“你母亲去逝前，曾叮嘱过我千万别让你进宫，如今秀女大选，可父亲为人臣子……”未曾说完，就叹息不止，攥紧拳头猛敲桌面，不知该如何诉尽心中凄怆。
　　慕宁一边抚慰父亲，一边正色的说：“父亲，孩儿如今只是初选，况且此届选秀，必是佼佼者极多，容貌娇美，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必是大有人在，皇上既是真龙天子，又怎会太过留恋于孩儿蒲柳之姿，十分定然有九分是不中的。后宫险恶，孩儿自然知道，若是入宫以至连累父兄，孩儿怎会心里好受？”
　　慕宁思忖了半晌，心生一计，便道：“选秀那日孩儿可用檀木灰擦拭面庞，以掩容色，亦不必置办华服首饰，拣选一两件庸常得体的即可，如此行事，则此番必然不会中选。”
　　“如此可有欺君之嫌？”父亲神情略舒缓些，只是仍有些不放心。
　　“其他人都急于花枝招展的打扮，关心的也定是容貌姣好，衣衫靓丽者，一个姿色平平的秀女怎会被他人注意，更何况皇上看那一个个的神仙妃子都已经眼花缭乱了，哪还有心思管我呢？”
　　“就依你之计，如此行事就好，方不负却你母亲的一番苦心。我与你母亲都深谙宫闱内角逐斗争之道，若是胜了不过一时侥幸，若是败了就有灭门之灾，父亲不过一介太医，难以护得你周全，送你入宫就仿佛是羊入虎口，为父实在不忍心。”
　　慕宁清澈如水的眸子中闪着泪光，跪在父亲面前：“父亲放心，我永远都要在父亲身边。”说罢父女二人又哭了一场。
　　选秀当日，慕宁择了月白色蝶纹百花长裙，里面是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头上只戴孔雀银步摇，色彩清雅低调，并不算十分抢眼。
　　懿弘雇来璎珞翠幄车，执着妹子的手，闲话了些家常，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车马，父兄二人百感交集，却难以言说，只盼着慕宁平安归来。
　　远处，脉脉离愁，如山暮流岚绕于心间，久而不散。
　　远处，丝丝牵念，似高飞鸿雁翱于苍穹，追至九天。
　　慕宁挑开帷幕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朗阔无垠，飞云如白玉，天幕如丝缎，雀儿打闹着飞过窗外，甚是生动有趣，不禁入了神，恍惚间车马颠簸，似乎那可畏可惧可喜可欲的宫廷就在眼前。
　　“小姐，到了。”文樱小心的扶着，只见宫宇如星云排列，朱红椽柱，琉璃砖瓦，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甚是奇幻炫彩，若是平时慕宁定要好好赏玩一番，如今她屏声凝气，不敢多说一句话。内宫不准许秀女带下人进入，慕宁便辞了丫鬟，孤身前行，她纤弱的背影在朱红高大的宫墙面前，显得那样无力渺小，文樱眼看此情此景，心里惴惴不安。
　　“宁妹妹。”一声轻柔的呼唤，不禁让慕宁蓦然回首。
　　慕宁只见慕容曦身着娇粉色的百花长裙，甚是清新怡人“曦姐姐，今日入宫觐见愈发是清丽动人了，自上次一别已有一年未见了，姐姐……”
　　此时，忽有一珠翠满头的艳丽女子闪到慕容曦跟前，大声唤道：“曦儿，”而又后径直趋行，紧紧握着慕容曦的手，只见女子手上鎏金景泰蓝护甲华贵无比，定是家世不俗。
　　女子唤作秦潇，乃是镇北将军秦思闿长女，自幼与官宦世家女子交游，又因生得倾城姿色，愈发得长辈宠爱，性子也愈是目无下尘。
　　“这位是秦潇姐姐，宁儿你可曾认识？”慕容曦携着那女子的手，向慕宁问道。
　　慕宁抬头细细一看，只见女子妆容浓艳，却也是美人胚子，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似含情脉脉，又似愁绪绕心，惹人无尽怜惜。浅笑之间，现出小巧可人的酒窝，肤若凝脂，手如柔荑。额间点缀精致玫瑰纹饰，脸颊上胭脂色泽红艳纯正，衬着红唇娇嫩欲滴更是美艳不可方物，耳边点缀红翡翠滴珠耳环，华美动人却不失女儿家情趣。慕宁未曾见过秦潇，轻轻摇摇头，又向秦潇行礼问好。
　　那秦潇深谙识人之道，瞥着看了慕宁一眼，只见其肤色黯淡，身量不足，衣饰也平平，便敷衍着回了礼。而慕容曦冰雪聪明，见了慕宁此般，便已猜到十之*，却是并不点破，只是辞了慕宁，亲亲热热地拉着秦潇就走到前面了。
　　慕宁明白慕容曦之好意，亦不多说，只跟着众多秀女慢步走向祺元殿，等待传召。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明明清朗的天空却忽而淅淅沥沥坠下些许雨滴，慕宁尚在路上，又是皇宫内院，为防备刺客竟不植遮荫树木，连避雨的去处匆匆间也难找到，骤然间众多秀女手忙脚乱，生怕精致的红妆被雨滴拂拭而去，忙用衣袖遮脸防雨。
　　慕容曦和秦潇先行一步，遇着个雅致的亭子，恰供避雨之用，秦潇微微抬头只见亭上立有一匾，其上曰“湘妃亭”，又见亭前种着篁竹些许，细雨点点，凤尾森森，自然比宫苑中别处更显幽静清新。
　　慕容曦轻声问秦潇道：“妹妹为何不好生待刚刚那江小姐，他父亲是新晋的太医院总管，姐姐既想入宫承宠，若是能与她交好，亦可得太医院多些照拂。”
　　秦潇冷笑道：“凭她是谁？她那样子我不大欢喜，何况又只是个四品太医的女儿，我好好的巴结她做甚么？”
　　慕容曦听了这话，也不言语，默然看着庭外细雨。
　　不一会儿雨就止了，只见众秀女妆都花了，像极了台上的丑角，个个都怨声气恼。雨水沾湿慕宁鬓发，将部分面庞上的香灰洗去大半，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活像小花猫，甚是滑稽可爱。
　　“许是天意吧。”慕宁叹道，忙趁着他人不注意，用帕巾擦净面庞，略微拂拭，又现白皙莹润的肌肤，在黯淡的天色下愈发显得光华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