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犹记江南初时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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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景五年，初春。
最是一年春好处，位于晋国最南部的江南古镇也逐渐从被冰雪封冻的冬日里苏醒过来。淮河岸边的杨柳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细细的枝叶比往年又翠了几分。披着绿装的柳条随清风飘荡，把绒白的柳絮撒得满天都是。几只早莺在新发了芽的树上鸣叫着，配合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有种说不出的清亮。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像不参杂质的金粉，大街小巷也逐渐响起了叫卖声。衣着朴素的女子来往于繁忙的早市之间，偶尔也会看见几个提着篮子的男子。这些男子大多都是三十多岁的夫家之人，乌发被簪子挽起，象征着已生儿育女。偶尔也会冒出些年纪小的，却也能一眼分辨出这是富贵人家的小厮。
按照晋国条文规定，除世侯王族或佣人小厮之外，普通男子是不能随意外出的。但因为江南离京城尚远，民风较为开放，法令自然比不过京城那般苛刻。只要妻家允许，过了年岁的男子也是可以限时出门的。不过这也只是个中少数，毕竟男子自小就被教养要习六德之礼，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再怎么纵容都改变不了的。
淮河河畔的济安桥下，几个闲暇的船妇正围坐在一起，盘着双腿细声交谈着。
“京城现如今可算是安稳些喽!太女登基在即，各皇女也正准备着封王呢!”
“可不是!当初天下纷乱，不少官员都吃了亏，咱这些老百姓更是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幸好这儿离京城远，不然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指不定躺在哪块坟地里哩。”
“唉!据说各皇女党死的人都不少，其中三皇女党最胜。本是最得宠的皇女如今落魄得只能在寺院里昏沉度日，出不出得来还不一定呢!”
“估计出不来了吧我小姑以前在朝廷做官，说三皇女和太女那时闹得可大了!连三皇女的心爱之人都被太子抢走了!”
“乖乖，这事儿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到，报到官府去，可是要杀头的!还有，现在再不能叫太女了！得改叫圣上。”
“晓得了!晓得了！”
“嘿，其实不瞒你说，我姨以前也在京城当过官呢！她……”
对岸传来几声吆喝，船妇们意犹未尽地停止谈论，应和一声纷纷拿着木桨上了船。待她们走远后，离这不远处的柳树下，走出来一位青衣少年。
那少年颈上系着一小串青木珠子，乌发被一条青绿色的丝带松松绑着，手中提着一包草药。他似乎听到了船妇们的讲话，此刻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愤愤盯着那几个船妇的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视野中后，才跺了跺脚，转身朝岸上跑去。
那少年去的正是永安寺。
江南镇的永安寺大抵是晋国最悠久也是最清冷的寺院了。成群的高塔无一例外耸立在晋国最高的山脉，祁连山峰之上。年久失修的墙壁许多都露出了黑灰色的泥土，院墙外围的壁画也暗淡了色彩，有些花纹早已模糊不清了。好在寺中的铜钟还是可以用的，每日都有和尚到寺院最高的那栋钟楼里撞钟。雄浑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给宁静的寺院平添出一抹庄重肃然。
去永安寺要通过一条崎岖的山路，山路两旁是大片的森林，不时有猴子和松鼠在林里出没。由于路途长远，很少会有百姓愿意跑这么远的路去寺中拜佛。如此而来，永安寺渐渐成了一座封闭的寺院。
当然，为皇族提供一个囚禁犯罪皇子的地方也是这座寺院不对外开放的重要原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晋国每逢更朝换代，几乎都会有一位犯了重罪但罪不至死的皇女去寺院修心反省。短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在寺中过完终生的也不在少数。
岚景初年，被关进这里的正是最得先帝宠爱的三皇女柳茵，而时至今日，也已过去整整五年。
永安寺一所小院内。
“……那些山村野妇竟说殿下回不了京城!真是岂有此理!”碧言重重把茶杯放到桌上，插着腰怒气冲冲地说。他的小脸因为奔跑而变的红扑扑的，几缕发丝被密密的汗水粘在额上，衣衫微乱，身后的青绿色发带也乱了位置，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柳茵半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左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碧言因为生气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她在杯中续了半杯茶水，听书似的瞧着碧言，嘴角始终含着微笑。
碧言是寺中唯一可以自由外出的小厮。他去镇上买药回来后，通常会给柳茵讲些从镇子里打听来的消息。往日碧言总是向她说些城中趣事，不过今天着实有些反常。
柳茵敲了敲有些发疼的额头。
这小子自从来到这儿，就已经连续不断地嘟囔了至少也得半个钟头，中间时不时夹杂着类似于“山村野妇”这种寺中禁词，诈一听还以为受了多大委屈。柳茵原先也认为碧言在镇中受了欺负，刚想感叹一下是哪个英雄好汉敢于招惹碧小公子，细细听了会儿才发现，这小子是在为她抱不平呢!
虽然这些年在寺中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寡日子，但外界的情况柳茵多多少少还是从外出化缘的尼姑嘴里套过一些的。其内容无非是当今太女和朝廷大臣磨磨唧唧那点儿事儿，有时还会听到些后宫趣闻，什么皇妃怀孕啦贵妃被贬啦，各种版本应有尽有。虽说晋国对传言的规定并不是十分严格，宫中之事也有不少消息传到民间来，但经过诸多城镇意/淫来的传言，柳茵也只是无聊时打发着时间听听，当不得真。
毕竟老百姓的嘴巴柳茵曾经是领教过的，在这上头她也曾吃了不少亏，但是听到早已被百姓说烂了的有关于她的那点破事儿被重新提起，柳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惊讶的。其实当年来永安寺前，柳茵就已经做好了在这儿呆一辈子的觉悟，只是那时年轻气盛，嚣张拓跋惯了的她气不过被迫囚禁的事实，特意跑到宫中大闹了一翻，搞砸了皇姐的婚礼不说，顺道又为自己本就差到极点的形象抹了把黑。现在想想，真真愚蠢至极。
可这事儿从别人口中听到，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了。若放到以前，无论如何柳茵也会冲出寺院撕烂那造谣人的嘴，可是现在，她只想深深叹一口气。
那些人是有多闲才能想起数十年前老掉牙的话题!她已经很努力在寺中改变形象了好吗!要不要没事就拿以前的事说话!有种放她出去，让那些对她念念不忘的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皇女!
这厢柳茵正在心里默默鄙弃自己无知的天真年少，那边碧言却已经不知不觉解决了第五杯水。晃了晃空空的茶壶，碧言觉得自己的嗓子还是有些发干。他刚想去外面再灌壶茶水过来，侧头一瞄，就瞅见自家殿下一脸漫不经心的看着对面的墙壁。刚压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蹭蹭”冒了上来，碧言跺跺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殿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碧言讲话!”
“啊……听着呢听着呢。”柳茵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朝碧言笑了笑。“碧言说的真真对极，是他们不长眼。”
“奴就知道殿下没有在听。”碧言闻言撇了撇嘴，赌气般俯身行了一礼，语气却是懒洋洋的。“奴不该逾越，多事说些殿下不爱听的话。殿下无需搭理奴便是。若殿下实在不肯原谅奴多嘴，奴这就去住持那儿领罚。”说着，未等柳茵同意便径直起身，拿着茶壶转身离了房间。
柳茵对于碧言的不敬显然已经习惯了，不过连奴这种自贬的词从一向骄傲的碧言嘴里说出来，实在不多见。柳茵看着碧言远去的身影，轻轻挑了挑眉。
呦呵，这是闹公子脾气了？!
惹恼了自己的贴身小厮，柳茵也不担心。碧言的脾气她清楚得很，小孩子似的性格，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她慢悠悠地从软榻上下来，走到桌子旁的木椅上坐下，小心拆开碧言刚买来的草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扑鼻而来，柳茵享受地眯了眯眼，翻开旁边的药材书，对照着书中的画图寻找各类药材的名称。
在寺中这些年，柳茵虽没少抄佛书，零零碎碎的佛经也背了不少，但还是对佛教这种高深的文化提不起丝毫兴趣。倒是前几年寺中来了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闲来无事的柳茵便向老大夫探讨了几天医术，竟慢慢对草药产生了兴趣。老大夫临走时留给她几本医书，虽都是识别药材的入门书，但也足够柳茵打发这大把大把的时间了。
所以作为柳茵唯一的小厮，碧言又多了一项任务——每月去镇中购买一斤草药。不过这对于整座寺院最悠闲的一个小厮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难事儿。
碧言原是住持收养的义子，出生于家道败落的富贵人家，家人迫不得已才把最为年幼的小子卖掉来维持生计。因碧言并未入佛门，本可以像寻常男子一般嫁人生子，却不知为何一根筋扎在了出家里。据说当年住持在他成年时连妻家都找好了，谁知碧言竟在新婚前夜逃了出来。面子钱财都丢尽的住持一怒之下命碧言做了寺中小厮，本想让他尝尝苦头好回心转意，岂料这小公子还真做上瘾了，在柳茵身边一呆就是三年，无论住持怎么冷热加施都不为所动。后来，住持无奈，只得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死活都不同意碧言削发出家。
不过最近住持对她的态度，着实让柳茵有些哭笑不得。这住持大人怕是铁了心让儿子嫁人，几日前曾找她谈过话，言外之意竟是把碧言许配给她做妾。柳茵并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可以给碧言提供良好的生活，况且碧言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爱慕自己的心思，所以柳茵只得用前途渺茫不可托付为由婉转拒绝。但无论如何这理由都显得有些牵强，住持也知道分寸，并没有太过强迫，只是看柳茵那种暧昧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索性这几日闭门专研草药，眼不见心不烦。
药材没分多久，门外不出意料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茵伸了个懒腰，对正弯腰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碧言道:“怎么了碧小公子领完罚回来了？”
反驳的声音并没有传来，柳茵疑惑的抬起头，看见满脸激动的碧言一愣。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柳茵就被碧言接下来的话惊的呆了呆。
只见碧言突然直直跪下，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他看着柳茵，咧了咧嘴，声音都带了颤音。
“恭喜殿下!宫中……来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犹记江南初时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