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刺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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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秦国，当真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帝国景象。即便中原不曾统一，也足够看出那种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的气势。
“……真得来卖狗肉了。”荆轲喃喃道。他看见一个垂髫的小男孩摔倒在地，路人很好心地将他扶起，小男孩又飞快地咯咯笑着跑远了。
“已经从自给自足的农民堕落为无利不往的商人了吗？从‘吃’变成‘卖’都不需要转折？”秦舞阳问。
“……”荆轲想说小鬼你怎么总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你迷惘了。”秦舞阳继续一语道破不愉快的真相。
荆轲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不违背本心就好。”秦舞阳一边说着一边轻盈一跃，跳下了马车，发丝纤长，无风自起。
他头也不回地跟着秦使走向处所，安排歇息。也不知那句话是说给谁听。
荆轲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秦王宠臣蒙嘉那里已经稳妥了，他先去秦王那里通过口风。到时候我引你上丹陛，我捧着樊於期的头函你拿着地图柙……”
“嗯。”秦舞阳看着手中的地图，淡淡地应声。
“……等到我将头函呈上时你便打开地图。大约在末端有匕首，那时你先不要着急下手，我负责虚张声势引开大批随从……”荆轲压低了声音说。
“好。”秦舞阳在说话的间隙打开了地图柙。
荆轲微眯起眼睛，停下了话题：“心不在焉？”
秦舞阳没有再说话，好整以暇地把燕督亢地图完完整整地平铺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每一处郡邑，长发下垂看不清什么表情。
“荆轲，你想过没有？我们都是他手上的棋子。”秦舞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却没有分毫僭越之感，让人感觉十三岁的少年身上升腾起一种风骨，自然，不带任何成杂的意味。
荆轲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静默着。
“……不过，是那种随时可以倒戈的棋子。”秦舞阳幽幽地开口。
荆轲闭了眼又睁开，直视着秦舞阳，双眸深处似乎隐隐森凉：“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出发前你的那番话，铺陈了太子殿下的不可信之处却劝我执行他的命令去刺秦，到了秦国又让我倒戈，真是矛盾啊……你知道的不少，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一直在猜测我为什么会同意加入你的任务中吧？”秦舞阳挑眉，不答反问，“目的和理由，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
“你杀死的人，是太子的门客。若是报仇，你那天杀了他就够了。”荆轲隐约能猜到背后的原因。
“还不够……”秦舞阳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很平静，却令人身后生出凛然的寒意，“我要秦王……攻下燕国。
“诚心的投降不能唤醒过去的恨意，成功的行刺却连仇恨的源头都不存在了。只有功败垂成的背叛，见血的瞬间会将不信任与毒怨的种子种在心里，生长出有毒的花。花开的那一刻，便是太子丹灰飞烟灭的时候。”
“……”荆轲没有再追问秦舞阳什么。秦舞阳的祖父秦开保下了燕国的疆域，却不能看到人民安居乐业的那一天，若知是因为君主的凶残无度造成的痛苦远胜过战乱，想来会气极的吧？眼前的男孩用清冷的语调说着磨牙吮血的话，究其根源，还是那位上位者领导下的社会造成的，谁有资格去评价对错呢？
“其实你决定不决定都对结果没有影响的。”秦舞阳笑了，勾起的嘴角凉薄，溢满了嘲弄，却是荆轲所见的笑得最肆无忌惮的一次。酣畅淋漓，以殉道者的姿态演绎绝美的瞬息。
荆轲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你现在对我的倒戈有几成把握？”
“五成。”秦舞阳轻声说。
“我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
“百闻不如一见。有了实物，有了对比，才知道自己见识的浅薄。你心中对丹的不满也在加剧吧？可你是个太注重君臣义的人啊……这种道义的束缚，可是和怨愤相当呢。
“哼……”荆轲闷哼一声以表示自己复杂的心情，“你不担心屠城？”
“那是秦王啊。燕国的人知道秦王灭了丹以后他们会过得好些，会不那么难过吧……”秦舞阳望着窗外车水马龙，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
“毕竟，统一比分离更好。”
他们在咸阳宫前的台阶上行走。
荆轲最终也没有表态。那天他默默地喝完一坛酒，伏案而睡。
秦舞阳垂下眼眸，举着地图的手明显一抖，脸色惨白，很紧张的样子，不出意外地引起里群臣的注意。
他不急着等荆轲的回答，正如他所说，行刺失败对于丹的命运是一样的，只是看那一点火候的多少。
而现在，他不介意煽风点火。
他承认他有点好奇，被逼到这一步，荆轲会怎么做？
前面荆轲的身形微不可见地一滞，回头看了秦舞阳一眼，咧嘴笑了笑，就像是在车上的那次，剑气豪爽，信心十足。
秦舞阳听见他上前谢罪，什么“北藩蛮夷之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听得不是很清楚，什么都不真切，只是突然想笑。
这算是什么，还在记仇怨念着我在丹面前说他坏话吗？
还有，是在帮我添柴吗？
手中的地图突然间被荆轲抽去了，秦舞阳木然地垂下手，站在中庭，认真地看着荆轲一步步走向秦王。荆轲的背影依然意气风发。
“小鬼啊，其实你一开始不打算说服我的。”那是前一天，荆轲在伏案睡着之前这么说，“只是你觉得一个人死了未免会很孤单，就叫上我，说服我，起码有个人证明你存在过啊。”
好吧，把荆轲逼到这一步的，其实是自己啦。
秦舞阳知道，自己负责献上地图柙，拿到其中的匕首应该也是丹的主意。孩子能让秦王掉以轻心，更何况，丹是见过自己杀人的状态的。
现在，荆轲抢过地图柙，是想替自己去死吗？不过，先死和后死没什么区别吧……
图穷而匕见。
秦舞阳冷眼看着大殿上乱成一锅粥的局面，看着秦王被荆轲追得满殿狼狈不堪，而后者每一次发力都那么巧地堪堪只差一点。偶尔对上荆轲的目光，他还是依然大大咧咧带着明显的得意。
是什么时候同意的？还是一开始……就同意了……
秦舞阳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被利剑贯穿，血正在往下汩汩地流淌，染红了一袭白色长衣。秦王的侍卫缓缓转动着剑柄，瞬间的剧痛过后，什么都不真切了。
真是，自己的结局和被杀的门客竟然一样呢……
“……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意识渐渐涣散中，他听见荆轲这么说，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殿堂内。秦王的瞳孔猛地收缩，化为一片暗沉……毒怨的种子最终还是种下了。
他艰难地抬头，看了被斩断双腿的荆轲最后一眼。
荆轲也在看着他。
【那下辈子，我带着你和高渐离去秦国吃狗肉，怎么样……】
公元前226年秦拔蓟。
公元前222年秦灭燕。
史继之一刺客列传【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刺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