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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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葵从玉清阁出来，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因着心里藏事，不欲撞见人，便挑一条僻静的石子路回猗秀殿。凸起的鹅卵石硌得脚底麻木，心里又想着事，低头走着，并不知到了何处。
那边也过来一人，一身医官装束，一手提着药箱，另一手执了一本医术在那里念念有词。若葵正想着如何才能见循王一面，却撞到了一个温软的物什，一惊之下不禁吃痛呼出声来。被撞的那男子也顾不得掉在地上的书了，慌忙问道：“没事吧，没事吧？真对不住…”
若葵抬头，见是个着医官装的俊朗男子，却有些面生，想来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赶着给哪宫小主请平安脉的，便微笑道：“唐突大人了，奴婢没有事。”那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在下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张清朗，不熟悉宫中地形。请问姑娘宜妃娘娘所居翊宁宫何在？在下好去请脉了。”
若葵听得好笑，一是自己所猜果然对了，二是正巧此人也是要去翊宁宫，便抿嘴笑道：“奴婢正是宜主子身边的人，张太医随奴婢来便是。”清朗喜不自胜，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姑娘。对了，还未问过姑娘芳名？”若葵迟疑一会，还是道：“若葵，‘仿若’的‘若’，‘葵藿’的‘葵’。”张清朗笑道：“姑娘识字？”若葵淡淡道：“从前在家识得几个。”张清朗听她语气冷淡，心想着怕是唐突了她，忙忙解释：“若葵姑娘莫要误会，我是见姑娘如天仙下凡…比别的宫女不同，白问一句，并没有旁的意思。”若葵又觉羞又好笑，笑道：“奴婢只是个服侍人的丫头，当不起张太医的话。奴婢并没有误会，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与张太医无干的。”清朗方才释然笑道：“若葵你不用一口一个‘张太医’的，叫我清朗就是，你是我在宫里新认得的第一个人呢。我今年十九，你呢…噢我忘了娘说过不能随意打听姑娘家的年龄…”若葵见他不似那等轻浮之人，倒是本性率真如此，便笑道：“无妨的，我告诉你便是，我今年十八了。”清朗拍手道：“那我该叫你一句‘妹妹’了，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倒像从前认得一般，对了…”
清朗说着，一壁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来：“这个送给你，是我亲手制的香包，里头是晒干的佛手柑、薰衣草还有丁子香。就当是见面礼了。”若葵推辞道：“我身上没有可送给你的东西，所以这个我不能要。”清朗硬塞到她手里：“你可以下次再送给我，不送都行。但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否则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了。”若葵只得道谢收下。清朗开心得不行，一路叽叽喳喳地随若葵去了。
二人到了翊宁宫。若葵示意清朗先在廊下候着，自去向宜妃通报。
猗秀殿内，宜妃歪在芙蓉榻上，懒懒道：“本宫倒无妨，只是娴嫔有些不适。若葵你去告诉太医：不必来给本宫请脉了，去瞧瞧娴嫔罢。”若葵应了，又引着清朗去娴嫔处。本朝只有从二品九嫔以上才可称“娘娘”，掌一宫主位。娴嫔位份不高，又不甚得宠，便随宜妃住在翊宁宫里，宜妃将西配殿锦绣阁指给了她。
一时二人到了锦绣阁，娴嫔身边的小茉儿迎了她二个进去。娴嫔半靠在美人靠上，一边的高几上摆了一碟酸渍青梅并一壶茶汤。她见了若葵，倒微笑了一笑、娴嫔与宜妃走得近，故对牧兰、若葵这样的大丫头很是客气。若葵规规矩矩向她请安：“娴小主万安。宜主子听闻您身子不适，召了张太医来给您请脉。”娴嫔点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进来一味贪眠爱酸，想吃酸梅。这天寒地冻的，小厨房也难得供一碟子来，倒是劳烦了宜妃娘娘每日送来夏日渍的青梅给我。”清朗听得此话，眉头一动，便来替娴嫔把脉，足有半柱香工夫才笑道：“若是小主这几月葵水未至，那便是喜脉无疑了。”小茉儿惊道：“啊呀，果然呢！起先我们也疑心是有孕了，只是小主素日身子不好，葵水也是无准期，才不敢断定。”娴嫔惊喜立起，喃喃道：“有身孕了，是真的？”清朗点头：“不会错。但小主脉象紊乱，孕中须得好生调养。千万避开香药香饵，也莫要胡乱饮食，凡事小心才好。微臣会为小主开几副安胎药，小主按时服了便是。”娴嫔喜极而泣，一叠声嚷道：“快去告诉皇上！”小茉儿不敢怠慢，忙催了两个小太监去了。若葵笑道：“奴婢恭喜小主，这就去禀告宜主子。”娴嫔连连点头，催她去了。
若葵自回了猗秀殿，牧兰正在替宜妃揉肩。宜妃见她进来，抬眼道：“回来了，太医怎么说？”若葵道：“说是有孕了，娴嫔小主已打发人去知会皇上，主子快移步去瞧瞧罢。”宜妃倒不惊讶，脸上也并无喜色，勉强笑道：“本宫知道了，牧兰去备一份礼，一会儿本宫去瞧娴嫔。”牧兰答应着去了，宜妃又向若葵道：“你今日辛苦，回房歇着罢，晚半天不必来伺候了。”若葵应了，自回房不提。
若葵那厢已备下了两挂金鸾盘蛟红宝璎珞项圈、两对和田玉福寿双全一字簪，并两盒天山雪莲、两盒东阿阿胶，打点好后出来随宜妃去锦绣阁。宜妃到时，皇帝和尹昭仪尹妙和、惠贵嫔季蕴音已经到了。见了宜妃，尹昭仪、惠贵嫔忙屈身行礼。宜妃笑意飞扬：“妹妹们不必拘礼。皇上真是心急，这么快就领着二位妹妹来了。”惠贵嫔笑道：“小太监传消息来时，可巧嫔妾与尹昭仪正陪着皇上赏画。皇上听说了，画也顾不上收，赶着就过来了。”皇帝开怀笑道：“自妙和三年前诞下铖儿，宫中久无皇嗣新生。朕得着了盈珞的好消息，自是高兴。”张顺全这时躬身进来笑道：“皇上，奴才查了彤史，的确没错。”皇帝抚掌而笑：“朕要晋盈珞为容华，张顺全，去传旨。”沈容华挣扎着要谢恩，被宜妃按住：“妹妹如今是大功臣了，本宫也没什么好东西，挑几件尚能入眼的来给你安胎，妹妹千万不要嫌弃。想什么吃的顽的，只管差人告诉本宫，一切先尽着妹妹用。”皇帝点头道：“宫中论贤良，首当是姜初。朕今日就在锦绣阁用膳，晚间便在猗秀殿歇下，牧兰先去准备罢。”牧兰喜孜孜去了。
尹昭仪小心道：“皇上今日新封了舒答应，不去她那儿么？”宜妃闻言，狠剜了尹昭仪一眼，又忙掩饰着用绢子拭了拭嘴角，轻咳了一声。皇帝淡淡道：“张顺全去赐一柄玉如意给舒答应，让她自歇下罢。”张顺全领命去了。
宜妃笑道：“皇上今夜留在猗秀殿臣妾自是喜欢，可就怕舒答应吃心呢。”皇帝淡淡一笑，又对尹昭仪和惠贵嫔道：“妙和是生育过皇子的，有空多来陪陪盈珞，蕴音也常带雪霙过来，只别让她顽皮冲撞了盈珞便是。”沈容华这时笑道：“皇上，臣妾有孕一事，还未告知太后呢。”皇帝一愣，继而笑道：“可是朕糊涂了，张荣禄快快去禀告太后罢。”张荣禄领命去了。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如艺送了一尊送子观音来。沈容华忙着人供在正殿了。
清朗自皇帝来后开了几副安胎补气的药方便退了出去。心里一直呆呆想着若葵，便在翊宁宫院子里徘徊。忽见有个丫头子打猗秀殿出来，忙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若葵姑娘在么？”来人正是拾翠，她上下打量清朗一番后掩嘴笑道：“她在自己屋里呢，你要找她么？我替你去叫她。”清朗本想再去找若葵说上几句，此时终究觉得不便，便道：“过几日便是除夕，她一定很忙，还是算了。”说毕，摇头而去。
这里拾翠只觉好笑，嘀咕道：“怎么这呆子竟喜欢葵姐姐？”恰巧牧兰吩咐了小丫头子们洒扫后出来，瞧见拾翠，道：“拾翠，立在这里作什么？赶紧去把那尊珐琅彩百蝶穿花的供梅瓶擦了。”拾翠便笑着将清朗打听若葵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牧兰，牧兰抿嘴笑道：“这样的呆子哪里配得起若葵？我要去主子那儿了，你自去告诉若葵丫头罢。”
拾翠便得意洋洋地去找若葵，还未进房门就嚷道：“好哇！宋若葵，你瞧瞧你做了什么？”若葵午间打玉清阁回来便忙个不歇，兼之心里有事，故往里吃午饭，刚才端了碟子小厨房剩下的合意饼慢慢吃着，把那玉佩摆在桌上细细看、细细愁，忽听见拾翠这样大的声势，下意识以为南薇之事败露，慌得手一颤将糕饼盘子打翻，里头的合意饼悉数掉在了地上。
拾翠推门进来，愣了一愣，笑道：“这是作贼心虚呢”，又抓起那玉佩递到若葵眼前：“我只问你，这是什么？”若葵越发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瞧着她，半晌方道：“主子知晓了么？”拾翠笑道：“我已告诉了牧兰姐姐，你就等着主子给你赐婚吧！”若葵听得此节，莫名其妙，大着胆子道：“赐婚？我并不要赐婚呀。”拾翠急得一把搂住她笑道：“好姐姐，自己找了个姐夫也不告诉我。我且问你，那个呆太医是谁？”若葵这才明白她说的原是清朗，不由舒口气笑道：“我与他并不相熟，才见过一次，哪里就是你说的那样？”拾翠道：“你还抵赖？那这玉佩是怎么回事？你倒说呀！”若葵被她一噎，想着玉佩来历断断不能说出去，她既疑是清朗，便不会再疑心旁的了，索性不再说话。
拾翠见她默认，越发得意：“实话告诉姐姐罢。方才我在庭内撞见了他，他开口就问我姐姐在哪儿？及至我告诉了他，他又说是怕扰了你，竟自叹气走了。我瞧他那样子，十足是个呆鹅，便疑心你二个的关系。本来只想诈你一诈，不想却是真的。我这可是撞见了一段姻缘呢。”
若葵央她道：“妹妹知道了便罢了，可莫要再往外说了，算我求妹妹了。你的那件枕套，我给你下十足的工夫做，可好？”拾翠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再说了。”又笑着出去了。
这里张顺全差了小印子去玉清阁。小印子心里暗暗嘀咕这趟倒霉差事会不会得罪新上位的舒答应。一路忐忑地进了玉清阁，却见殿门打开，舒答应坐在鸾椅上垂泪，旁边并无人伺候，想找人通报一声也是不行，只得大着嗓子叫了两声小主。
南薇听见，忙抹了泪问道：“是谁？”小印子战战兢兢道：“奴才是皇上身边的小印子。沈容华…就是从前的娴嫔小主有孕了，皇上今晚在锦绣阁用膳，就歇在猗秀殿了”，又呈上那柄玉如意,恭谨道：“这是皇上赐给小主安枕的，请小主今晚自歇下。”南薇听了这话，并不恼，淡淡道：“知道了，劳你跑一趟。”小印子长舒口气，却觉得奇怪，慢慢退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