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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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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皇帝已二十有八了,膝下子女并不多。皇长子高钰是殁了的袁淑妃所出,在母体中就孱弱不堪,身子一直不好,如今是由静妃抚养;二皇子是故敬贤皇后所出,不到三个月便夭折了,皇帝很是痛心,追谥“悯慧太子”;皇三子的生母是尹昭仪,尹昭仪家世普通,不甚得宠,却因着诞育皇三子高铖而成了九嫔之首。帝姬中只有彩彻帝姬雪霙和朝晖帝姬熹微。彩彻帝姬是惠贵嫔季氏所生,出生时大雪初停,太阳新升,故封号“彩彻”,太后又亲自赐名“雪霙”。彩彻帝姬为皇帝诸子女中最长,已经八岁了,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极得皇帝、太后喜爱。相形之下,宜妃所生的朝晖帝姬便无甚风头了。朝晖不似宜妃明艳,极为普通的长相,也算不得聪慧,与彩彻在一处时便显得更不出色。
宜妃回到了殿里,帝姬的乳母韩嬷嬷便领着朝晖帝姬上来请安。宜妃生朝晖时险些难产,生下来又不讨皇帝与太后喜欢,因此宜妃对女儿并不亲热。朝晖才五岁,奶声奶气地向宜妃行礼道:“熹微给母妃请安。”说毕,又将手指放入口中吮着。宜妃正烦闷,瞧见女儿这副呆笨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来请什么安?这么大了还只知道一味憨吃憨睡。中秋宴时砸了碗教你皇祖母不高兴了好久,若是除夕也如此,太后越发要嫌着你了!”朝晖年幼,听不大懂宜妃的话,只觉得母妃今日格外凶,便哇的哭了。急得牧兰忙搂住她:“小祖宗,快别哭了,年节下哭多不吉利。韩嬷嬷,快带帝姬下去哄哄。”那乳母见宜妃斥责帝姬,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听牧兰发话,忙抱起朝晖退下了。宜妃犹不解恨:“本宫怎么生了这样的女儿?年年节会上都是彩彻占尽风头,本宫的熹微却是不讨喜的。若是本宫再无福生个皇子,这六宫大权恐怕要分一杯羹给静妃她们了!”牧兰劝道:“主子怎的这样丧气起来?主子还年轻。”宜妃冷哼一声:“本宫都二十六了,况皇上又不常来猗秀殿,哪儿那么容易就怀上了?”牧兰小心翼翼道:“主子,会不会是因为当年袁淑妃的事…主子伤了身子?”宜妃闻言,恨声道:“袁淑妃!本宫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皇长子终究保住了,还归了静妃。”牧兰勉强赔笑道:“静妃不过是抚养皇长子,自己到底无所出,哪儿比得上主子?”宜妃闻言,面色稍霁,很快又阴沉下来:“舒南薇这贱婢!本宫素日总教你防着她,又不许她上前伺候,谁知她今日竟…牧兰听宜妃提到南薇,也是咬牙切齿的样子:“张顺全偷着告诉了拾翠,圣驾到时那蹄子赶着跑上去假意摔了一跤,春纤拉都拉不住。”宜妃冷笑道:“那下作东西一心狐媚皇上,今日你与拾翠都不在她旁边,她自然赶着上去了。本宫自祝苧涓事后,时时提防着咱们宫里这几个。如今看来,你要加紧看着那几个丫头。若葵虽老实,可长得漂亮,又是含章宫袁淑妃处出来的,难保皇上不会一时怜惜动情。”牧兰忙道:“主子宽心,舒南薇既走了,奴婢自搬去同若葵住。主子若不放心,撵她出去便是了。”宜妃瞪她一眼:“没凭没据赶她走,本宫成什么了?那丫头做事又细心,教人拿不住错儿,待人接物都讨人喜欢。本宫若是撵她,岂不是坏了素来的贤良名声?再者,她曾是袁淑妃的人,贸然赶她走,本宫怕人疑心起从前的事…此事还是再说罢。”
若葵扶着舒答应去玉清阁,一路上二人并未有什么交谈。若葵向紫苏几人强调了一番规矩,此时已口干舌燥。到了玉清阁,只见院内植了十几株绿梅,别有一番清丽景象,又有几盆暖房培育的天香兰,倒是四季皆春一般。到了阁中,若葵只觉比宜妃所居猗秀殿还要华美:从大殿殿门到堂上的紫檀木嵌东珠刻金描彩鸾椅间,有七朵羊脂白玉打造的白莲嵌在地砖内,寓意“步步生莲”。那白莲经描金红烛的烛火映照,葳蕤生光。大殿的柱子上皆有红玛瑙、紫玉石、 祖母绿嵌成百子石榴与紫葡萄的图案,象征多子多福。外殿到里间由三重珠帘隔开,影影绰绰之间可见内殿金丝绣鸳鸯的红罗复斗帐。绿芙打起珠帘,一行人走入内殿,正对的黄铜妆镜嵌在莲花状的梨花木底座中,那上头的荷瓣雕刻得繁复,煞是好看。殿内刚由宫人洒扫过,甜白釉玉兰花纹的香炉内徐徐燃着气味浅淡的沉水香,香气萦绕在殿内,经久不散。南薇痴痴看着,心口直跳,自己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今日尽在眼前了。她松开若葵的手,奔向前抚摸着妆盒内的各式珠钏步摇,突然一把扯下头上的溜银木兰珍珠簪,另换上一支海棠滴翠碧玉垂珠步摇,连声问道:“好不好看?好不好看?”若葵呆呆望着南薇,不发一言。紫苏轻笑一声:“好看,小主青春正盛,貌美如花,这步摇方配得上小主的如花容颜。”南薇笑着顺手取过一支金钗递给紫苏:“拿去罢,赏你了。”紫苏忙磕头谢恩。若葵轻咳一声,南薇方才如梦初醒,克制住脸上盈盈笑意,挥手道:“都下去罢,留若葵姑娘在此便是了。”
那四人依命退下,殿内便只余了若葵与南薇二人。若葵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奴婢恭喜小主。”南薇幽幽叹口气:“姐姐怨我么?”若葵轻轻道:“奴婢并不敢。”南薇苦笑:“我知道宜妃现在恨毒了我,姐姐是猗秀殿的人,自然心里也有怨言。”若葵道:“小主多心了,奴婢只是自己,并不是哪里的人。奴婢只是替小主担忧罢了,今日在猗秀殿的受辱际遇小主早该清楚,为何还不与我商量,一意孤行?”南薇恨声道:“为何?姐姐不明白为何么?我过够了遭人冷眼的生活,想要凭本事过上好日子,我有错么?”若葵气道:“可是你看见了,你所谓的好日子是什么?居住的宫室、佩戴的珠翠再华贵又如何?成日与人争斗的你,还会快乐吗?”见南薇不语,又怅然叹道:“南薇,咱们十一岁起一处长大,我是真心将你当亲妹子看的,想到你往后要面对的荆途,我…实在不忍。”南薇握住若葵的手,泪眼盈盈:“姐姐对我的好,至死不敢忘。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放弃了自由 ,也背弃了我的心”,见若葵面有疑色,苦笑道:“我昨晚是在馥馨园见循亲王。”若葵一惊,忙示意她噤声,走出殿门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方才折回来,蹙眉道:“小主可是疯魔了?这话让旁人听去可怎么好?”南薇恍若不问,继续道:“他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我知道辜负了自己和他的真心,可在这寂寂深宫之中,真心本就是最难得又最不值钱的东西,我看得分明。我也曾幻想与他白头偕老,可我现下一刻也等不得了。即便嫁与他又如何?他是妻妾俱有的闲散王爷,我是出身低贱的下等宫女,不过是做他的侍妾罢了,到了连个侧妃都挣不上,照样改变不了我被人轻视的命数。惟有做皇上的侍妾,才是比做全天下任何其他男子的妻房更荣耀的一件事。我还年轻,我有美貌,我不甘心泯然于众人。我可以靠自己改变一切,成为皇上身边宠妃,凌驾众人之上,就能摆脱被人操控的命运而去操控别人的命运了。这才是我想要的。”若葵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但愿小主不会后悔。”南薇苦笑:“姐姐说的那些大道理我都不懂,我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甘愿受人欺辱了。我昨夜想起皇上今日要来猗秀殿,便存了心拿自己的命与老天爷赌一把,赢了便是一世的荣华富贵,若是输了…只怕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宜妃一定不放过我的。万幸我赢了,我愿意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不论结局”,言毕,又从袖内掏出那块旋藤纹羊脂玉,递给若葵,恳切道:“这是他送我的信物。我晓得姐姐视我如亲妹妹,那么妹妹便再求姐姐一件事,只求姐姐应允。”若葵道:“你想要我将此物还与循王?”南薇点头,眼中的泪直直滑落在若葵手心,燎原烈火一般灼人。若葵只得接过,郑重应道:“小主放心,奴婢一定将此物将这个交给王爷,不让第四人知晓。”南薇直欲给她叩头,若葵慌得拦住:“小主快别这么着,教人瞧见算怎么回事呢?”南薇哽咽道:“除了姐姐,我没有可倚靠的人,求姐姐替我告诉他:都是我负了他,他是有王妃的人,求他忘了我罢。此事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我死无葬身之地。”若葵应道:“我明白,小主要好生保重,千万不能慌乱中露了马脚,害了自己又害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