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葵》绿绮琼柯

17、谁念西风独自凉（二）

　　我得到了爱情，又背弃了爱情。

　　爱情不过是奢侈品，我总不能在提心吊胆的时日去享受它。于我而言，还是富贵来得真切。我不是不爱王爷，我只是更爱荣华。这么些年的委屈和惶恐我受够了，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任人践踏地活着。命还是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就算它现在在其他人手中苟延残喘，我也要拼尽全力将它抢过来。

　　尽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还是不快乐。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可哪有那样好的事？每每在年节宴会上遇见，却只能用冰冷的眼神和疏离的语气漠然相对，推杯换盏之间强颜欢笑，说着自己并不愿说的话，就像戏子一般。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差点喊出王爷的名字，却在余光瞥见枕畔的皇上时吞声…罢了，都是我自找的，不该悔，也没法恨。我整天就在这种矛盾中惴惴不安不能自已，得到了又想着失去了的。

　　当太医告诉我我怀孕了时，我并没有多高兴。明知孩子是我唯一长久的保障，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可是给我不爱的人生孩子，我不愿。我甚至有些恨这个孩子，也许他降生后，王爷就会与我更加疏远，我的处境就更会堪忧，皇上对我就会更加在意…我一面贪恋着皇上给我的荣宠，一面又恨自己刻意地勉强自己与他朝夕相对。他也并不爱我吧，爱的只是我身上那点与淑妃相似的躯壳。我有意地模仿淑妃生前的习惯，为的就是让他迷惑，让他迟疑，让他纠结眼前人是谁，这样他才能给我更多我想要的。

　　我永生忘不了三个人。王爷给了我难得的温暖和疼惜，我想我这一世、来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他，所谓的忘了只是说服我自己更坦然地享受荣华富贵的幌子罢了，我终究是爱他的——我这一世只爱过他。若葵视我如亲妹妹，于我而言，她就是亲人，不过是没有血缘罢了。我记得在翊宁宫当差时，我失手打碎了一个本不值什么的花瓶子，宜妃便命江忠德打我，两天没给我饭吃。我被关在柴房里，奄奄一息时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窗外天黑了，不见丝毫光亮，惨淡得如同我看不见的将来。我听见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不由得一颤——我不想挨打，不想死…却听见是若葵的声音，她哭着拉我的手：“南薇，这是我从晚饭里省下的，你快吃，快吃…”我接过她递上的馒头，和着眼泪狼吞虎咽，噎着了也不管不顾。没有人会冒险给我送来吃的，我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人。

　　还有淑妃。没有淑妃我一定活不到现在，也许她再晚些经过浣衣局，我就立时死了。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新生。在宫外时，我也有爹娘姐姐，只是她们都得了时疫，早早地走了。淑妃娘娘对我的好，我至死不敢忘。她是主子，也是姐姐、也是母亲一般关怀我的人。别怪我冒昧逾越，我只是很想她了。我从前总想着报恩，可是她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她哪怕十分之一。

　　天不负我。若葵无意听见了宜妃——不，她已经是宜华夫人了——与牧兰的谈话。宜华夫人？呵呵，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的罪孽我都看见过、经历过，她的手有多脏她心里很清楚。我还是低估她了，我疑心过淑妃的死，可没有想过她。我本来就恨她，既然上天给了我理由更恨她，也给了我机会报复她，那我自然不会放过。

　　我去找了静贵妃。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这宫里妃嫔没有人喜欢我，可我知道她在意淑妃，她会为淑妃报仇，这点上我们就该不谋而合。她到底老辣，告诉我应当怎样做：“舒良媛也该让本宫看看你的诚心，若是舍不得孩子，本宫也无话可说了。只是这是最好的机会，郑姜初在意的只有皇上和她的家族，本宫想要的，就是一件件带走她在意的。”

　　我怎么会舍不得，我终于等到一箭三雕的机会。能给淑妃报仇，能为自己雪恨，也能赢得贵妃的信任。我不能再优柔寡断，处处舍不下。

　　我知道该怎样激怒宜华夫人，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从石阶上一路跌下去。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爱的人、我恨的人，身影都渐渐模糊不清了。钻心的疼。我没有力气再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事到临头了，我却又开始有些不舍了。我第一个孩子，我的骨肉至亲。

　　雨丝拂过我的脸，有些凉。我想起王爷曾经念过的一首词，记不清名字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