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易可

2、第二章

　　那天你高兴地对我说：“你没见过雪，今年新年和我一起去看下雪吧。”

　　“那有什么好看的，电视里都见过的，下雪又那么冷了，我不习惯。”我还在为上一次的争执而赌气，丝毫没有查觉你的用心。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那天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不够融洽，其实都是我自己小气，对上次的争吵不能释怀，导致最后又因为小事和你争了起来，而你摔门而去的声音，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可现在想来，竟会是无比的幸福，又无比的遗憾。

　　我很想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那个我要去的地方。但是这里毕竟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等了很久才招到辆出租，它载着我在这个被白雪覆盖的城市里穿梭。一路上的车很少，人更少。刚刚火车站里人头攒动的盛景似乎发生在另一个时空。出租车把我送到了一个巷口，我付了钱下了车。走进这北方狭窄的巷道，让我感到有种窒息。我的喘息声，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回荡。地上的雪已经积成厚厚的一层，在我脚下发出“噗吱、噗吱”的哀鸣。阴冷的空气中，飘来远方细微的炮竹声，时而又有从玻璃窗里钻出的歌曲声。我迫切地走着。很快就到了吧？很快就到了!

　　我找到了地址上的门牌号。这就是你的家吗？在这呼啸的寒风中，斑驳的屋门里透出幽黄的灯火，似乎正向门前飘零的雪花讲述着苦痛。

　　我们到家了。

　　我走上前，轻敲了两下。

　　“谁啊？”一个苍劲的声音在里面应了一声。

　　我愣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出于好奇心吧，门还是开了。伸出一张极似你的脸，只是苍老得多。

　　“你是……”这个老年男人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多余的言语，我们彼此用眼神交流着。他的眼中瞬间透出掩饰在他坚毅面容后的悲怆。他伸出宽厚的手，接过我的行李，而后又轻拉住了我。“快进来，快进来吧。”

　　我跟着他踽踽地进了屋。屋子里的摆设陈旧，墙壁印迹斑斑，宽大略显空荡的客厅正中央放着一张四方桌，几把高脚木椅，一张随意靠在墙边的长桌，墙角堆放着纸盒脸盆之物。摆设的几乎显不出讲究，一眼便看出这是个寒瘠的家。可是站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却感到异常温暖。

　　里屋里走出一位与老年男人年纪相仿的老年妇人，在她的身上我看出了你的神韵。她站在房门口，和老年男人一样先是把我打量了一下，而后沉痛的脸上噙着泪花，走到我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她轻轻的抱住了我。在她的胸怀里，我感觉到了坚强、勇敢、忍耐。好温暖啊。她就是孕育了你的人。

　　“还没有吃饭吧，快坐下，我给你热饺子去。”她双手按在我颤抖的肩上，让我坐下。她走进厨房，看着她伛偻的身影，我心中隐隐作痛。

　　老年男人帮我把行李安放好后，默默地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伯父。”我轻唤一声，把一直抱在怀里的你，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

　　他哆嗦着双手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仓皇掩饰的泪水从怛恻的脸上滚落下来。

　　父母与孩子之间永远都是世间最浓郁最纯朴的关系。父母创造了孩子，使他们出生在这个美好的世界里。孩子的出现，使父母的辛勤劳动变得甜蜜。父母督促着孩子成长，殷切地指导他们认识世界，循循善诱地点拨着他们做人的道理，他们盼望着、期待着，有一天他们的孩子是最健康、最聪慧、最幸福的人，而当他们的孩子自由的可以翱翔于浩瀚的蓝天之下时，他们微笑地从孩子的生活中消然离去。他们别无所求，只求以后的日子里孩子可以一生平安。

　　可是，一捧寒灰，似乎抹杀了这唯一的冀望。抹不去的只有留在记忆中曾经的欢乐与甜蜜。

　　“来吃饺子吧。”老年妇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我的面前。“快吃吧。”她的目光中有一种错把我当你的殷切。

　　我沉默地接受了她的目光。把饺子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下去。今天是大年三十，本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子前，把对新年的所以希望都包进饺子里，然后再一起分亨。原本一切的预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击得粉碎。现在弥留在这间屋子里的只有沉静和伤痍。

　　吃完饺子，在我的坚持下，我自己把碗洗了。然后要求看看你的房间。你的母亲把我带进了你的房间后就轻声带门出去了。

　　房间座北朝南，后面有一个院子。在白天应该是光育充足的，可现在却显得阴暗晦涩。我打开电灯开关，仔细审视你的房间。一张靠墙的单人床，被面平整洁净，我伏下身体轻轻扒在上面，希望可以感受到你的体温，哪怕只是一点点。床很柔暖，棉被一定是刚换过的。过去的你就是在这张温暖的床上进入梦境里的吗？你都做过一些怎样的梦呢？你的梦里是否有丁点我的影子。你也是在这张床上遥想未来的吧？你规划着你的人生，勾勒出每一个细节。你是否曾为一个幻想的自己而得意的抱着枕头傻笑呢，是否也曾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的难以入眠呢？

　　床斜对面的窗子边放着一张简单的书桌，一把靠椅，你是坐在这张椅子上，扒在这张桌子上渡过你的学生时代的。一盏台灯，一只放满笔的笔筒。小时候的你一定是很顽皮的，你看看居然在桌子正中用很粗的笔写了几个拙劣的大字“爸爸是大坏蛋”，一定是你淘气被父亲打了以后，你忿忿地留在这张桌上的。长大后的你很后悔小时候的这次胡乱的发泄吧，这几个字虽然粗大，但看得出你曾多次试着擦掉它，字的颜色已经深深渗进了桌纹里，你用力的擦拭使得这一块的颜色比四周的显得略浅。你一定很爱你的父母吧，像是对那永远擦不掉的印迹做着反驳，放在桌角的相框里，你们一家三口笑得多么亲密，你搂着父母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容。

　　书桌旁一座人高的书柜里，整齐地排放着大大小小的书籍，有文集、古文诗词、中外名著、科学探密和电脑之类五花八门的书册，其中最多的就要属汽车杂志了。你用了一层多来排放这些繁多的杂志。你喜欢汽车已经到痴迷的地步，每次谈到汽车你那眉毛色舞的表情，都让我对你嘴里的那些汽车产生嫉妒。

　　你喜欢汽车，可汽车却让你离开了这个你热爱的世界。十天之前，你出差时乘坐的客车，翻进了路边的山涧里，全车三十八个人，五人死亡，你就在这五人之中。我不敢想像你最后的样子。你的遗体在当地就被火化了。骨灰送到我面前的几小时前，我还在家整理行装，憧憬着和你一起去被你时常赞誉的家乡，幻想着见到未来公婆的羞涩。人生真的难以预料，十天前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十天后的我，独自来到了你迫切想让我认识的家乡，也见到了你深爱的父母。只是失去了你的我，觉得好孤单。

　　照片里的你，笑得好灿烂，你不喜欢看见流着泪的我吧。让我哭这最后一次吧，哭完这一次，我也要像你一样搂住你的父母，感谢他们把你生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哭吧，好吗？

　　窗外的雪花肆意地蹁跹着身体。我推开后门，走进了洁白的世界。抬头望天，苍旻里飘下的雪花像是天使的羽毛，它们围着我翩翩起舞。这多像你送给我的那个音乐盒里的世界啊。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明天这场雪不会停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里，我要带着你的祝福过得幸福。

　　“我很好——。我会很幸福的——，你听得见吗——？”我向着天空高喊。“我会变得很坚强——，我会一直，一直健健康康地活到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嘎哑着再也喊不下去。我会活得很精彩，比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还要精彩。你就乖乖地在上面看着我，祝福我吧。当几十年后，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只需要对我说一句：“认识你是我一生的荣幸。”

　　我……不会忘记你！

　　你……将会是我这一生，永远镌刻在心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