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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蔷薇痕之春愁黯黯独成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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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愁黯黯独成眠
四年后。
青葙十三岁,云舒十六岁。
青葙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云舒去外面已有半日了,却还不见回来的迹象。临走之前,把看铺这差事交给了她。
这四年里,青葙的爹娘已经完完全全地把云舒当成了一家人,医铺里的大小事也都交予他处理,更没想到的是,云舒不仅于外貌上出众,连经营店铺他都深谙其道。如今,这医铺的情况是越来越好,云舒自然也是越来越忙。
突然,青葙感觉到发髻上一紧,便立刻偏头去看。果不其然,愈发俊美的白衣少年此刻竟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
“这发簪衬你刚好。”
“你回来啦!云舒哥哥!”青葙惊喜道。
云舒递给她一面铜镜,只见镜里的少女明眸皓齿,灿若桃李,乌发盘成的桃花髻上斜插一支发簪,衬得面容愈加清丽可人。发簪通体莹润绯红,一朵蔷薇花雕刻得甚为精美,鲜艳欲滴,似有淡淡幽香萦绕其身。
“好漂亮的发簪!”青葙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笑得不亦乐乎。
“我见着这发簪刻得甚为精美,与你倒相衬,于是便买来赠你。”云舒立于其后白衣如雪,乌黑的发,欣长的身姿,美得如同天神。
青葙透过铜镜看身后的云舒,惊觉两人好似夫妻一般,不由地羞红了脸。
云舒将手搭在青葙的肩头,“葙儿,我……”
“云公子可在?”门外走进一商人模样打扮的中间男子。
云舒收回了手,走过青葙身旁时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后来,当云舒再一次回忆起这个时刻,他都会痛恨自己的犹豫,若是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改变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用跌入那个无尽黑暗的深渊?不,不会。他很清楚,他根本不可能与那个人抗衡,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我是,您有何贵干?”
“与你谈一桩生意。”
时间的沙漏快速地流动着,一场巨大的漩涡随之而来。
青葙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首先入眼的是爹爹暴怒的脸,然后是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却独独不见云舒。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青葙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青葙的娘轻轻推开她爹,坐在床边,拉住她的手细声地问:“青葙,告诉娘,云舒去哪儿了?”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青葙披起一件衣服,脑袋立刻变得清醒,“怎么了娘?”
她娘瞥了眼拂袖立于一旁的青葙爹,眼中的焦虑表露无遗,“有商人购进我们家的药材要做善事布施给穷人,结果……有人吃了我们家的药……死了!”
“死了?”青葙一下子还没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只是疑惑此事与云舒有何关系,“这……这又与云舒哥哥有什么关系?”
青葙对云舒亲昵的态度一下子刺激到青葙的爹,只见他一把推开她娘,扯着青葙的头发怒道:“死丫头!到现在还护着那个混小子!你可知道那害死人的药就是他卖出的,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整整十八条人命!他现在一走了之,害的可是我们一家!我们全家都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性命!我竟没想到,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半个儿子居然是条毒蛇!”
青葙感觉不到头发被扯的疼痛,她听不见爹爹暴怒的声音,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云舒,你骗我了么?
那一日,阳光甚好,一如四年前两人携手而归的午后。暖风微微,熏得青葙酸了鼻子,她皱了皱眉,使劲的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关上了门,穿过一片凌乱,她蹲在墙角,将头深深地埋在膝间。她想,不会有事的,爹爹和娘一定过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云舒也只是出去散散心,都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可是,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被套上镣铐的爹娘,凶神恶煞的官兵,嘴中不停咒骂、涕泗横流的死者家属,入铺哄抢的众人……
她还记得爹娘临走前交代她的一句话:“青葙,你要好好活着,莫要寻仇。”
云舒,云舒,你还会回来么?你还会娶我么?你若三日后还不回来,那么此生我们便不复相见。
风吹过窗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青葙听着这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自己的心尖上,直至停在自己面前。
恍惚间,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温润的琥珀色瞳仁,白衣如雪,乌黑的发,欣长的身姿,好像稍微动一动就能随时走入画中。
然而,当她再看时,却早已是另一副模样。他是那日走入药铺商人模样打扮的男子。
“青葙姑娘,我说我有法子救你父母,不过需要你做出牺牲,你可愿意?”
青葙望着他,想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端倪,然而他的表情宛如一潭死水,到叫人无处可探。
“要我怎么做?”
“卖身入青楼。”
青葙将脑袋死死地抵住身后的墙,凉意倒使她清醒三分,“为何?”
“只要你照做,你身上的事自然会有人摆平。”
“那个人是谁?”
“这个我不方便说,日后你自会知晓。”
“好,但愿那人会谨记他的承诺,不过,我想三日后去办这件事。”
“为何?”
“我想确认一件事。”
“那便依姑娘所言。”
十三岁那年,青葙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痛苦。三日,她没有等来云舒,等来的却是一场狂风暴雨。一如第二次相遇般,激烈而狂躁,只不过没有了少年温暖的手掌和带着少年体温的衣袍。
这场雨冲刷了她所有的执着与信念,在断断续续的雷声中,她想起少年温柔的笑容,承载着她所有幸福的定义的话,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漂亮的唇……青葙哭了,拼命地哭,想要让她对他的迷恋如同泪水般涌出去。
十三岁那年,青葙终于学会了成长。当她一步一步迈入那香风阵阵,充斥着嬉笑声的黑瓦红墙中时,她仿佛看见了自己身后那个明眸皓齿、天真烂漫的女孩远去的背影……
世事弄人,在青葙卖入青楼的第二日,云舒回来了。
当他得知这一切的变故时,原本苍白的皮肤变得愈加毫无血色,他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喊着:“葙儿……”
云舒去找她,她不愿见他,更不愿听他的解释。云舒不知道,仅仅是差了一天却相隔了万水千山,纵使付出再多的心血也无法挽回。
后来,青楼旁出现了一道风景。一位白衣少年眉目如画,墨色长发散乱在身后,背靠着一棵树,视线紧盯着楼上的窗口,眼神忽明忽暗。即使如此狼狈,却依然丝毫不能减少他周身散发的光芒。
与青葙一起做杂工的小月透过薄薄的窗纸看楼下的少年,不由地长叹一口气,对青葙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已经不吃不喝在这里站了三日,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你怎么狠得下心?”
青葙摇摇头,不说话,继续干着手中的活儿。
小月见此情形,自觉无趣,便转身走了。
青葙在她走后,转过头遥遥的看向那扇窗,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向它,手指被掐出了一道血痕。
七日。少年面上的血色已全部褪去,仿若透明一般。苍白的皮肤上能清晰地看到湛蓝的血管,他太脆弱了,好像风一来随时都能将他带走。
云舒能够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消失,他不挣扎,也不反抗。死了,那又如何,他本就是一卑微的人,因为青葙而收获阳光与欢乐,而今,失去了青葙,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只想在死前再看一眼她,他的全部的美好。
终于,他倒在了树下。
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道光圈,一种炫目的美。他的身体就像快要融化般透明,从每一个角度折射出流动的哀伤。
青葙疯了似地从楼上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云舒的脸上。
云舒睁开没有光彩的眼睛,用指腹拭去青葙的眼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他冲她微笑,“你肯来见我啦,葙儿?”
青葙无声地点头,她以为自己早在那三日就已埋葬了对他所有的感情,殊不知情根早已深种,要想除去谈何容易。一想到云舒会永远离开她,她就痛得无法自拔。
“葙儿……”云舒握住青葙的手,“你相信我,不是我做的。”
青葙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云舒哥哥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听到了这句话,云舒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青葙见状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别哭了,人还没死。”说话的正是青楼的主人——秋娘。她转过头招呼着身后的大夫,“大夫,去救人。”
望见云舒被几个人抬入青楼中,身后还跟着大夫,青葙才稍微安了安心,正欲跟上去却被秋娘拦下。
“他是谁?站了有七日吧……对你倒是挺上心的,关系不简单吧?”秋娘挑着眉望着她,妩媚的眼神里多出一丝精明之光。
“他是云舒,我日后要嫁的人。”
“呵呵呵……”秋娘掩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要嫁的人?你以为你进了青楼还能出去么?”
青葙一怔,诧异地看着她,“为何不能?只要赎身便能……”
“你有银子吗?”秋娘打断了她的话,“只有接客才能赚钱,你接客吗?接了客,还指望你那云舒哥哥要你这残缺之身吗?”
“云舒哥哥会帮我赎身的。”
“哦,是吗?”秋娘笑得更加肆意,“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内,我不会让你接客,且如果他能在三年筹到钱替你赎身,我自会放你离去。”
“当真?”
“自然。”
“你输定了!”
“呵呵。”
待云舒身体逐渐好转之时,青葙戴上他送给自己的那支发簪笑盈盈地来为他送饭。
云舒看青葙的眼神中仍带着一丝歉疚,“葙儿,都怨我,不该误信小人。”
青葙努力展现笑颜,“云舒哥哥,虽然以后再也不能去看爹爹和娘,但知道他们还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葙儿,我……”云舒欲言又止,似有什么事放不下。
青葙却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手,“我明白的,云舒哥哥,你要走了,是吗?”
云舒点点头,清澈的眼神中浮动着不安。
“别担心,我当然知道你是想替我赎身,我自然也会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别担心。”青葙秀丽的容颜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云舒摸着青葙的头,然后轻轻地把她拉向自己的怀中,凑近她耳边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