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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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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在前方引路,背上的两捆柴一颠一颠,晃得他眼花。
他已经走了很久,或者说自己觉得走了很久,脚上丝绸制底的鞋禁不住山路的磨砺,已经将他娇贵的脚磨起了好几个水泡。他强打精神不肯丢了贵公子风范,但雪白衣服上染上的尘沙和泥土已经不是简单的拍打可以去除,所以他也就不再拍了。
那樵夫却气定神闲得很,掂着足有上百斤的两捆柴火像是走在什么适合散步的平坦大路上一般,羊肠小路左扭右拐,他也随着左闪右闪,倒像是记在脑子里根本不用看路一样。
说起来那樵夫也太没个樵夫的样子了,两条宽大的袖子虽说束了起来系在手腕上,仍然能看到玉石坠脚轻轻晃着,贵公子累的看不清东西,不然就能发现黑色袍袖上精工刺绣的暗纹,从常见的芝草卷云到燃烧的火焰和浩荡的波纹,纹样的使用刚好在逾制的界限左右,线用的是纯银捶打成丝掺进上等的绣线中混织而成,价值千金的手法用在只能微微看出反光的纹路上,有一种极为低调却弥散四溢的傲然和华贵。他的长发也不像个卖力气为生的人,乌黑又浓腴,用那么一支嫩嫩的桃花挽着,跟肩上的柴捆配在一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贵公子觉得这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他喘着问:“咳……什么时候能到……?”
樵夫悠然答道:“再有一炷香功夫。”他说起话来就更不像个樵夫,是一口吐字清晰圆润,气息从容绵长的标准官话,丝毫没有一分乡土气,就连朝堂上那些朱紫大夫也未必能说的如他一般悦耳好听。
贵公子再没力气说话了,机械的挪动脚步,用来装饰的衣带到处乱飞,弄得他很是烦心,他费尽全力才跟上樵夫的脚步,耷拉着肩膀,也顾不上什么贵公子风范了。
一炷香功夫慢的像是一年,贵公子在看到一块入口似的空地时累的瘫在地上,樵夫望了望,一双细长的竹叶一般形状的眼睛含着一点温润又闪烁的光芒,在他浓密卷翘的睫毛衬映下却忽的使人想起刀锋。
是夺人性命的刀锋,薄亮,从最无防备处一刀剜出,从铸就以来就只取人的咽喉。
他将柴火卸在地上,在贵公子吃惊的目光中自腰间柴刀柄中缓缓抽出一管箫,厚背的柴刀竟只是个鞘,樵夫修长的指尖触过竹箫优雅的劲节,像是抚摸情人的肩膀。贵公子忽然觉得不对,他仔细看了看樵夫的手,那双手可以媲美最好的羊脂白玉,骨节分明,指尖尖削,握拳时四个微微突起的骨点线条如同春山的脊线,既不会过分瘦削而显得干硬,也不会过分丰腴而显得肥重。
是一双极美的手,一个茧子都没有。
贵公子觉得心底深处一股微微的寒气出现,慢慢地爬向咽喉,他忽然觉得恐惧,可是叫不出来,那竹箫点在他花了无数时间精力保养,却还是不如面前这个樵夫细腻光洁的脸颊上,明明只是竹节的质地,却分明冰冷得像是——
刀锋。还是刀锋。
樵夫还是用那口极好听的官话开了口:“看在你还是有那么几分诚意,留着命滚回去吧。”说话间竹箫在他脸上缓缓移动,像是写了个什么字。
贵公子想跑,可是却移动不了,他想嘶声大喊却感觉喉咙也被锁死,最后只咳嗽着吐出几个破碎的字:
“你……这是……万花……的……的门口……你别乱……来!”
樵夫笑了,他伸手到发间,羊脂白玉一样的手将绾发的桃花摘除,又拆掉了将袍袖系在腕上的带子,顷刻间一头浓腴的乌发和层层叠叠的衣摆一同滑落,发尾微微带些卷,却丝毫无损于它本身的流畅光泽,黑衣流淌到地上,那如日落时分湖面上粼粼的波光一般的刺绣映出细碎的光影,贵公子才恍然觉得自己瞎了眼,居然会相信这么一个人是砍柴的樵夫。
“我就是万花弟子。”樵夫说完,将竹箫收了回来仔细擦了擦,又将柴火捆拎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我劝你赶快把下的药解了,不然,哪怕是阎王五更才收你,我也留你不到今晚三更。”
贵公子在他走了许久后才能动,他先伸手去摸了摸脸,只觉得微微有些涩,待得他松了口气从腰间掏出小小一面菱花镜整理仪容时,才如同见了鬼一般失声惊叫起来:
“天!天哪!”
他研了无数珍珠,配进无数珍奇药材才保养出的皮肤上被不知什么利刃划出了一个细细的“罪”字,本来俊俏的一张脸因为这个字完全毁了,只剩下狰狞二字可以形容。
樵夫进了一个窄窄的谷口,迎面而来的是个与他相同服饰的年轻男人,那人见了他“咦”了一声,笑道:“师兄,何时改行做了樵夫?”
姓谢的万花弟子将柴捆拿下来扔到一只羽墨雕脚下,道了句:“落星湖。”才转过头来道:“山外问个樵夫买的。事情说来话长。”
羽墨雕振翼飞走,两个万花弟子下了云景台,望着大雕抓着那捆柴火到了落星湖的厨子那里,甚通灵性地将它扔进了柴火堆。
“前日师父叫我去长安出诊。”谢姓万花道,语气中有一丝森然的寒意,面上却依旧温润从容:“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忽然生了怪病,怎么治都不好,病的奄奄一息。”
“我听说了。”
“大户家里有个远方的亲戚,是表哥什么的,便去找在长安的白师兄,白师兄却不在,他家的小徒弟传回信来,师父便叫我走一遭。”
另一个万花没有接话,这种事在万花谷十分多见,谢姓万花必然是有话在后头。
“我出去一看,那里是什么病,根本是有人下的毒!”
“嗯?”另一个万花皱起了眉,他继续道:“便是那个什么表哥——家道中落,觊觎人家富贵,要攀这门亲事无门,想出这样的招数来。”
“呵!”万花谷中人极少过问俗世,对世事也极少评价,但年轻万花仍是道了一句:“倒是弄死他也不过分……师兄的话,应该是没留下什么痕迹?”
“没弄死他,我瞧着他虽心思太下作了些,对那小姐也是欲多于爱,倒也不是全然无情,至少随我来时那段回心峡,他自己走的。”
“……我却不信师兄会这般轻轻放过他。”
“——往他脸上划了个字,那家小姐不知看了什么戏文,偏要嫁个戏里那种小白脸书生,那表哥花了大工夫捯饬,倒弄得我的箫一股脂粉味。”
“师兄这两年……越发心慈手软了。”
“阿羽,少年时候杀气重就罢了,我年纪大了,杀心不能那么重。”
“你哪里年纪大?那年你不过十九——”
“当年的事别再提。”谢姓万花袍袖一拂止住了他的话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竹桥那端走过来的一个少年,师弟住了话头,有些嘲讽的笑起来:“师兄这样自欺欺人,开心么?”
谢姓万花没说话,眸光深得像是潭幽绿的水,异族少年走到跟前,蓬松的金棕色头发,本是碧绿却会在阳光下变成金色的瞳孔和他身上规规矩矩的万花弟子服饰形成了奇异的和谐,他异族人深邃的轮廓本来极其引人注目,但来来往往的万花弟子都熟视无睹,显然见惯了。
少年行了个再规矩不过的中原礼节,低声道:“师父。”
谢姓万花敛去眸中妖异光芒,伸手揉了揉他金色的卷发,表情没变,仍是那般又温润又淡然,只是有那么一丝复杂纠结的情感藏在眼睛深处,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少年的头顶,却发现二十岁的少年已经比他还要高,西域人的血脉在他身上完全体现了出来,宽阔的肩背,柔韧的肌肉,还有最明显不过的,比中原人高出近半个头的身高。
他已经看不到他的头顶了。
师弟低声道了句:“天天听一个只比你小四岁的人叫师父,也不怕折了寿!”便拂了拂袍袖走了,谢飞白垂下了浓密如扇的睫毛,将眼睛里那一丝厌倦,喟叹,怜惜和无奈混杂的复杂情绪遮起来,执了西域少年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少年乖乖地跟在师父后面,手被朝前牵着,蹭过师父长及臀部的乌发,他虽穿着万花弟子的服饰,但左手腕上套着一个宽约三指的金镯,镶了一红一蓝两块宝石,都莹彩透亮,红宝石雕作日轮形状,阳光下看几乎有一半充盈着彩光,蓝宝石则是弦月,细若发丝的金丝镂刻回环,扭作飞散的星辰,云朵和花瓣,将日月包裹其中。
日月辉映——这不是中原的东西。
不过谢飞白并没让他摘下来,那镯子便一直戴了许多年,极正的金色在谢飞白乌发间若隐若现,少年便那么低头看着,像是着了迷一样。
少年是那么一个和软温柔的脾性——很多人都觉得谢飞白性子极好,待人接物有一种琢玉一般的温润气度,像是藏了数十年一点火气都不再有的醇酒,与他说话便像是饮这醇酒,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妥帖,暖洋洋懒散散地可以飘起来。
但谢飞白再如何温醇也毕竟是酒,只要是酒,就有烈性,就要醉人,少年却像是这年头达官贵人才吃得起的牛乳,没有惯常吃的羊乳那般过于腥膻的味道,雪白腻滑,柔顺服帖,就像他蓬松却顺滑的金发。少年刚来万花时皮肤是一种中原很少见的蜜色,是大漠风沙和得天独厚的日光共同的杰作,但在万花数年,他越来越像谢飞白,皮肤也慢慢褪去蜜色,变得像谢飞白一样白皙。
万花弟子习惯药浴,疏通筋络,发散百毒,少年刚开始还不习惯这般奢侈的用水,后来已经习惯了在浴桶中打坐小半个时辰再睡觉。万花是一个温柔的熔炉,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让自己习惯万花的生活方式。
“明砂,在想什么?”谢飞白忽然开口道。
“没什么,师父迟了一天才回来。”陆明砂的官话说得很好,和谢飞白一样好听,他的嗓音更比出身江南地带的谢飞白醇厚,已经完全脱去了西域的口音。
谢飞白将他往前牵了一步跟自己并肩,道:“这次出去,我得了一个故事。”
陆明砂刚来万花的时候很容易惊悸,晚上睡不着便赤着脚跑到谢飞白的房间里去,谢飞白便让他躺在自己旁边,一边顺着他蓬松的金发一边讲一个故事。
他讲过很多很多的故事,用那种极好听的声音,陆明砂就是从这些故事里学会了中原话,学的与谢飞白一模一样的腔调,连习惯的断句和重音都一样。谢飞白说故事的时候又慢又软,陆明砂也学得又慢又软。
“嗯。”少年答道,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有一个书生,家里原来很有钱,后来家道中落,过得很苦。”谢飞白说,“他与青梅竹马的表妹有婚约,家里衰败这年,他正在表妹家做客。”
“表妹家很势利,看到他家败落,就单方面的解除了婚约。”
“嗯。”少年是个很好的听众,在适当的时候总会插上一两个字,谢飞白牵着他的手踏过写着万花谷三字的巨石,头顶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又被靴子踩作泥灰。
“他还是想要娶表妹,但是表妹家里绝对不会同意。他就想了一个办法。”
“他配了一副慢性的毒药,下在表妹的饮食中,然后对表妹的家人说,他可以找到能够治好表妹的人。”
“啊。”陆明砂短短的惊叹了一下,他简单的世界里并不经常听到这样肮脏黑暗的故事,但他还是没有多说,垂着眼听师父的下文。
“这件事转到了我手上,于是我就出谷去看,发现了这一切。”
“师父厉害。”陆明砂眨了眨眼,道。
“呵。”谢飞白踏上一级石阶,飘散的长发自他颊边垂下,挡住了脸上的表情:“这些玩弄阴谋的人,多半最后要被自己的阴谋害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丝恶狠狠地感觉,却不像是仇恨,而是自厌,陆明砂自然什么都听不出来,他问道:“他死了么?”
“我没有杀他——只划坏了他的脸。”
“啊。”陆明砂又说,“放过他了么?”
“……嗯,但是他再也娶不到他表妹了,他表妹不会嫁给一个毁了容的人。”
“完了?”
“完了。”谢飞白忽然在瀑布下的竹桥上停了下来,飞珠溅玉的流水发出叮当的声音,隔绝了远处所有人的耳朵,谢飞白转过身来面对着陆明砂,少年不闪不避,听着谢飞白叹息一般轻声道:“明砂,你说这个书生……值得被原谅吗?”
陆明砂直视着他师父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真的像是用漆点成,含着一弧明光,却丝毫不像一个二十四岁人的眼睛。
那么复杂又深沉,以至于终年萦绕着散不去的雾。
“……不值得吧?”陆明砂答道,他说话间细白的牙齿露出一点点,红润丰满的唇间那么一点点的雪白,金色的发,碧绿的眼——好看的像是描出的画。
谢飞白眼中情绪并没什么变化,细长上挑的眼角末尾像是抹了一痕朱砂似的,弯刀刀脊一样斜斜飞出去,可细看时却又没有那抹红,他玩味的笑起来:“如果那个书生只是很喜欢他的表妹呢?”
陆明砂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可是他害了她。”
谢飞白僵硬了极短的一瞬,但陆明砂还是看到了,他疑惑地蹙起眉,伸手想问师父我错了么?谢飞白却很快恢复了正常,低低道:“嗯,不错。”
他又向前走去,从袖间抽出一条项链一般的东西,底子是银子打制的,镶着一溜细碎的蓝色宝石,一段拼成一个裂开一半的心形,另一端吊着一块水滴形的鸽血一样的红宝石,成色与陆明砂腕上那块不相上下,尖端系着个极小的珍珠缀成的流苏,谢飞白示意陆明砂到自己面前,让他微微低头,将这个链子细心地压在了他的头上,心形正在眉心上方,链子顺着头颅的弧度坠向脑后,红宝石和流苏便流淌在他金色的发间。
陆明砂这才意识到师父送给自己的是一条万花谷弟子常用的头饰,他穿着的这套万花弟子服原也有,谢飞白皱着眉说那链子太素了些,不配他那么鲜艳的眉目,便不叫他戴,这次去长安,又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寻得了这么一条有些许西域风格的发饰,配着他金发,碧眼,谢飞白觉得几乎扎了眼睛——可怎么舍得让别人看去了呢?
可是陆明砂再简单也是二十岁的男人了,他不能把他藏在房间里,他只能让他最珍爱的珠宝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之下,同时竭尽了力气张开漆黑的羽翼保护于他。
他牵着少年的手,穿过如烟如雾的瀑布,在飘渺的荷香里走远,两个黑衣的背影,一个有着长及腰间的浓腴乌发,另一个则披散了满肩的金色阳光,一缕啼血也似的红在发间跳荡。
陆明砂推开一扇雕花缕金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显然是年久未动过了,灰尘在空中弥散,显出一种无序的混乱……就像是宿命一般。
门后是堆积如山的杂物,陆明砂环顾看了看,觉得有点头痛,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头顶,从手腕上脱下金环扣住了头发,他的头发极多极厚,用一般的簪子或发带都挽不住,唯有这个金环恰到好处。将发尾扫到背后,陆明砂蹲下来,开始一点一点的清理那些杂物。
谢飞白不在,有个师伯来找些东西,陆明砂找遍了家里都没有,想了想大概只有这里可能会有了,这门的钥匙一般都在谢飞白腰上挂着,今日他走得匆忙,忘在了桌子上。
谢飞白很少有如此匆忙的时候,陆明砂甚至觉得师父这个人——几乎不像个人,他身上有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不是因为万花弟子的身份,万花谷虽声名日隆但也才刚刚建立不到十年,还难以影响一个人的根本。
谢飞白总像是个恹恹的过客,年纪分明极轻,眉间分明没有风霜之色,神色分明温柔又和善,但就是笼着雾般,与整个世界隔开了一层,可是却并没有厌世者常见的讥诮,仿佛就是那么……一个人安然的活着。
陆明砂拿起那串钥匙时觉得有点吃惊,他曾见过谢飞白沐浴时都把这串钥匙放在身侧,像是锁着极珍贵的宝物。按理说他不该开那扇门,这多少有些像是蓄谋已久,不过师伯像是很着急,陆明砂又被谢飞白宠了太久,捧着怕飞了,含着怕化了,何曾舍得加一句重话于他,他也就没想太多的推开了门。
杂物中有谢飞白少时用过的一些东西,甚至还有一沓整整齐齐的宣纸,临的是贾谊的《鹏鸟赋》,字迹青涩,远不如谢飞白现在那一手曾被书圣称赏的好字。
陆明砂其实还不太懂中原人这些艰涩的文字,谢飞白也没有教过他,但他看过很多次谢飞白写《鹏鸟赋》,每次都是从从容容的开头,指稳腕凝,气度千钧,可写到“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句时,便恍然变了个人般,手腕颤抖,指节泛白,有一次甚至生生折断了一支极珍爱的笔。以至于通篇文字皆堪为范本,唯有此句凌乱不可读。
但谢飞白仍是极喜欢写这句,看来是从少年时便喜欢了,陆明砂翻开那一沓纸,上面的字迹虽青涩却稳定,写到这句也没什么不同,流畅如水般淌过,陆明砂不太懂,合上纸卷又继续找。
若说是因为不好意思给我看到少年时的这些东西……也未免把师父想得太矫情了,陆明砂想,到底是为什么不给我看呢?谢飞白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陆明砂与他隔一道墙住着,生活上有什么看不到?也从未见谢飞白如此在意过。
翻动杂物的过程中带动了不知什么,哗啦啦一大堆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有些书年头久了,线都脱开了,陆明砂小小惊呼一声,连忙去捡。
抱着满怀旧书往架子上放时,没摞好的一本突兀在了书堆外面,陆明砂使劲推了推想把它放整齐,却忽然听到了清脆的咔哒一声,机簧缓缓启动,书架后面的墙壁裂开,露出了足有成年男子臂长那么宽的一个暗格。
杂物间本来黯淡无光,暗格里更是漆黑,但漆黑之中有一丝幽幽的寒光,如一弯小小的月亮,陆明砂认得那是夜明珠的光芒,心下不由好奇,伸手将暗格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华丽繁复到无可比拟的盒子,黄金打就,用宝石拼出各种各样的图案,红宝石,蓝宝石,月光石,玛瑙,水晶,琥珀,珍珠,各色纯正鲜艳的光芒交错辉莹,拱卫着中间嵌着的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整体风格极似陆明砂方才用来束发的金环,透露出浓重的异域色彩,盒子一侧有个小小的月牙形搭扣,陆明砂伸手一拨便翻了开来。
盒子里的东西看得陆明砂呼吸一滞,头顶忽的像钉了个钉子进去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的手插进了浓密的发间却一声不吭的忍耐着,这种疼痛在他刚来万花时经常发作,但这些年来已经极少了,往常一发作谢飞白便会用按摩穴道的方法帮他止痛,但今天谢飞白不在,陆明砂性子坚韧,饶是切肤蚀骨一般的痛也生生硬抗,一只手攥着满手的金发,另一只手却像是着了魔般伸进盒中,握住了那对弯刀的刀柄。
日月交映,光芒常驻,刀刃的弧度完美无瑕,像是缀满了璎珞的少女那一弧勾魂夺魄的腰线,不知经过多少次失败方能达成,四束丝弦将刀背与刀柄相连,绷紧后如同一对小小的竖琴,陆明砂的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清脆悠远的嗡鸣声响彻脑海,那是伴着驼铃,风沙,和寂月才会有的声音——是陆明砂血液流动声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