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清欢无别事》Sakahi

14、ⅩⅢ

　　切原的睡眠慢慢改善，天气也越来越热，随着盂兰盆节而来的夏祭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医院组织全体医护人员逛庙会，连浴衣都提前照着每个人上交的尺寸定做好。不二不禁感叹私立医院果然财大气粗，夏祭都这么大手笔。
　　“真怀念啊。”田中两口解决掉不二买给他的鲷鱼烧，看着街道两旁热闹非凡的移动商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母牵着自己参加夏祭的时光。
　　不二又递过去一碗煮年糕，田中刚接手就听到有人叫不二的名字。
　　“橘？”不二看着橘身后的人，是不动峰的几个正选。“你们也来逛庙会？好巧啊。”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啊，这是我在医院的同事田中医生。”不二想起来身后的人于是介绍道。“这几个人是国中时候打网球认识的朋友，这是橘，左边的是伊武，右边是石田和樱井。”
　　互相点了点头，不二注意到一向爱热闹的神尾居然没跟他们在一起，橘苦笑着说神尾知道小杏叫了桃城去看烟火之后也跟着去了，不二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惹得田中一阵失笑。见不二身体恢复的不错，橘也没有多问什么便跟着队友继续行程，走了好远才想起来不二旁边的人竟不是幸村。
　　算了，是谁都与他无关，不二过得开心就好。

　　幸村是打算跟不二一起逛庙会来着，可惜送完午餐就接到电话说稽核部的工作出了岔子，跟心上人游玩的大好机会便白白落到旁人手里。坐在办公室核对年报，窗外传来街道的喧嚣，幸村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自己。
　　不二会追到的，夏祭也还会再有，不急于这一时。不急，不急。
　　然后有些赌气地一口喝掉已经凉透的咖啡，不甚情愿地埋头于解决报表中的漏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横跨街市的鬼脸灯笼在头顶亮起，远处一声响亮的吆喝过后天空满是璀璨夺目的烟火。不二跟田中在一家粥铺坐下，周围的人都赞叹着这满目光华，他只看得到烟花燃尽的寥落星火。本来该是香甜软糯的七草粥，舀了几口却觉得味同嚼蜡，竟不如幸村做的白粥有滋味。
　　幸村他忙着工作，大概没空参加夏祭吧。
　　想到这里不二暗笑自己的不争气，出来玩一次也能愣神愣到幸村身上去。田中看着不二的心不在焉，也猜到了他心里想些什么，思衬着开了口。
　　“这热闹光景恐怕幸村先生是看不到了。”
　　“嗯？”不二抬头，然后笑了笑，“是啊，下午发短信说有工作要处理呢。”
　　“我们在这里有吃有喝，那边怕是忙的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吧？”田中不着痕迹地暗示着。
　　不二怔了一下，看到田中的笑容便明白他的意思，其实打从接到短信开始不二就在想这个问题，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摇了摇头说等庙会结束再说，大家都在这里自己先离开不太好。
　　“最后还是便宜我了啊。”田中笑嘻嘻地替不二往章鱼烧上挤芥末。

　　两个人走走停停直逛的脚跟有些酸软，田中接了电话说是要回家一趟，不二心里清楚这电话就是田中的自导自演，总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告别之后不二返回商铺挨个排队买了最受欢迎的几个摊位的吃食，慢悠悠地拦了计程车去了三菱银行。
　　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幸村看着仍是厚厚一摞的待审核报表，伸了个懒腰继续工作。不二左手拎着烤肉串鳗鱼饭团苹果糖右手举着芥末雪糕敲门的时候幸村以为是员工或者保安催他下班，一边说着「忙完就会下班了请不要担心」一边开门，看到不二站在面前幸村觉得自己一定是工作太久出现了幻觉。
　　“我大老远跑来送晚餐，就让我站在门口吗？”不二笑着吃掉最后一口雪糕，意犹未尽地咬着木签。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幸村揉揉疲倦的眼睛，“你是怎么上来的？”
　　“保安大叔告诉我的。”不二把吃的摆到茶几上，转身接了杯水递给幸村。“他还夸你工作认真负责，现在看来负责的过了头了呢。”
　　幸村不好意思地坐到茶几对面，“翘掉庙会跑来看我，田中医生没有说什么吧？”
　　“如果我说，是田中让我来的呢？”不二环着胳膊笑的人畜无害。
　　“真是辛苦他了。”幸村也笑，但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看到幸村不情不愿的笑，不二甚是开心地指了指茶几上的小食告诉他要全部吃光，自己坐到办公桌前有模有样地琢磨起报表来。虽说是别人说动不二来看自己心有郁结，但既然人都来了自己也不能挑三拣四不是？幸村半气半乐地吃着晚餐，还不忘瞄着一边的不二。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食物跟牙齿摩擦和手指摩挲纸张的声音，后来只剩下咀嚼声。解决完了晚饭收拾掉垃圾，幸村悄悄地走到不二身后给他披上自己的西服—装模作样研究报表的人竟坐着睡着了。工作的地方被占了，幸村抱着剩下的文件转战到茶几上继续核对。
　　不二平稳而轻微的呼吸声仿佛驱赶了之前所有的劳累，幸村只觉得剩下的工作完成起来异常顺利。确认最后一季度的表格里的错误已经更正，幸村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茶几一角放着今早送来的日报，标题是「猖狂犯罪分子入室盗窃后带走主人儿女作为人质」，心想这种人抓到了就该严惩，幸村往左一倒直接睡在单人沙发上。不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看见沙发上睡姿很是别扭的幸村有些愧疚，把衣服盖到幸村身上之后又拿了桌上的钥匙，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外面天已亮了大半，不二想着如果回家做早餐再送回来一定来不及，就跑去银行旁边很早开门的中餐馆买了豆浆和云吞面，点餐的时候特意嘱咐多放几只虾仁。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进了电梯，以为幸村还在睡所以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开着门。
　　不二看见幸村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紧紧抱住。
　　“。。。幸村？”
　　“醒的时候不见你，桌上的钥匙也不在，”幸村搂住不二肩膀的手臂更用力了些，“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不二感受得到紧贴着身体的胸膛传来剧烈的心跳，并没有挣扎推开，就任幸村这么抱着自己笑道，“呐，如果我出事了的话，衣服怎么会好好地盖在你身上？就算我不见了，不是还有手机？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
　　“昨晚看到报纸上的新闻。。。”说到这里幸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屋子里就两个人，不二就算出事了自己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关心则乱。
　　幸村嗤笑一声终于放下心来，确定怀里的人安安全全之后反倒不想放手。
　　“再不松开的话早餐就要冷掉了，”不二声音有些闷，“我也要窒息了呐。”
　　闻言幸村悻悻地松开手臂，接过不二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上，不二打算把报表从茶几转移到办公桌的时候看到了报纸的头条新闻，心下了然刚刚幸村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这面好细啊。”吃惯了乌冬拉面的幸村盯着碗里的面条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
　　不二吃着自己那份芥末荠菜云吞笑了笑，“楼下中餐馆买的，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幸村一边吃面一边用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豆浆，两个人默默吃完早餐，幸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不二跟田中医生，是在交往吗？”
　　幸村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田中那么殷勤自己是看在眼里的，还让不二给自己送晚餐，大概是已经在交往所以不担心自己会破坏两人的关系吧？
　　“怎么会？”不二挑了挑眉，尾音轻轻上扬，“我跟田中只是朋友啊。”
　　“那么我也是朋友吧？”不二话音刚落，幸村脱口而出。
　　不二没有料到幸村突如其来的发问，幸村则是后悔自己的冲动，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我跟幸村，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不二一直都在逃避。这孤独的七年对不二来说是一记惨痛的教训，就算那天晚上幸村当着真田和切原说喜欢自己，不二也不敢再估量幸村对自己的感情。可事到如今，在知道因为自己幸村跟美惠解除了婚约，从自己入院以后到现在的悉心照顾，也察觉到幸村对田中的芥蒂之后，不二甚至有了「这七年也不算什么吧？」的错觉。
　　所以，是错觉吧。高中时少不经事的爱慕混入了后来求而不得的不甘，经历了时间的涤荡才会让幸村误认为那种感情是喜欢。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不是吗？”不二笑着反问，收拾好茶几上的餐盒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六点十分，“快到上班时间了呢，我先走了。”
　　幸村看着不二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听到电梯传来开门关门的沉闷声响，保持着刚才问话的姿势一动不动靠在沙发上。
　　所以，送我的茶，带了晚饭来看我，不推开我的拥抱，只是因为在你眼里我们一直是朋友？
　　幸村对着惨白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儿呆，想起了车祸之后某天晚饭过后自己在寝室跟不二的对话。他突然明白了不二仰着头问自己「怎么了吗？」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期待和不安，明白了正是因为自己没有把想说的话问出口才导致了两个人后来的渐行渐远。
　　“还来得及吗？”幸村喃喃自语，水雾爬进眼睛，红了眼眶。

　　此后幸村依旧送午餐送晚餐，不二也当做幸村什么都没有问过。一向觉得时间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幸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时间可以解决问题的同时也可以消磨掉所有感情。就在幸村忐忑的不安的时候，田中的电话打了过来，两个人约好下午在一家居酒屋碰面。
　　幸村处理完手头几个文件赶过去的时候田中已经到了，刚坐下，对面的人就开了口。
　　“今天例行会议上，院长拟定的出国进修名单里面有不二的名字。”
　　“出国进修？”
　　“每隔几年医院都会送出去一小批很有资质的医生到国外进修，今年也是一样。进修的国家都有着相当成熟的临床经验，相对的，进修的名额也少之又少。院长很看好不二，打算进修回来直接让他升到神经外科的主任位置。”
　　“这样啊。”幸村抿了抿嘴巴，“那么进修的时间是多久？”
　　“通常来讲是三年到五年，但不二隶属的神经外科进修的时间会比较长，至少需要五年。
　　五年吗？
　　幸村没有说话，两手交叉拖着下巴—这是他遇到难题时的习惯动作。今年他跟不二都已经二十五岁，此前的几年时间已经在误会和疏离之中蹉跎，前面的路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如果不二确定出国的话两个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他已经让不二孤独了这么久，这一次他不想轻易放开。
　　但这对于不二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仅仅因为自己的自私就要断送他的事业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得出来幸村的为难，田中继续说道，“你跟不二以前的事我并不了解，但我看得出来不二对你真的是很有感情。表面看上去他对我们两个的态度没有差别，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他见到你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光彩。”
　　那种如同傍晚时分同时盛满天空中点点星光与浑圆落日的内伊湖面上独一无二的光彩，田中只有在不二见到幸村时的笑眼之中窥见几分，其他时候不二的笑容虽然温暖，却并没有照到他自己的眼睛里。
　　没有给幸村说话的机会，田中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感情一定很深，虽然我了解的不多，却能感受得到。我曾经问过不二为什么不跟你在一起，他没有回答我，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一定是互相喜欢着的。我想你也清楚不二一旦出国这对你们两个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你更清楚不二不是那种会埋怨你耽误了他进修的人吧？”
　　幸村一直看着田中那副情敌专用笑容，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出国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三号。”田中站起来准备离开，“我要回去了，幸村如果不抓紧这个机会的话，我大概就要对不二出手了哦。”
　　幸村也站了起来，“田中医生，真的喜欢不二吗？”
　　“这么说的话幸村跟不二真的是相当般配呢。”田中对上幸村的眼睛，“我跟不二说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是很坚决的说我是在开玩笑，但是我是真的对不二很有好感啊。”
　　“借您吉言。”幸村把外套搭在肩上，结账之后离开了居酒屋。
　　田中笑着看着幸村离开，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回到家幸村着手开始为不二准备晚餐，刚洗完手就接到不二的短信。
　　「最近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就不麻烦幸村替我准备午餐晚餐了，谢谢一直以来的款待。^_^」
　　是出国的事情吧？
　　幸村握着手机就地坐到厨房地上，日历显示今天是七月十八号，距离田中所说的出国时间还有15天。他翻着相册里仅有的两张照片，又看看茶几上的罐子里已经干枯了的矢车菊花瓣，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之后放下手机，靠在橱柜旁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朋友，出国进修这么大的事情也应该通知我一下的啊。

　　不二看到回复便把手机放到一旁，趴在桌子上想着刚刚在院长办公室的时候院长说的话。
　　“下个月三号医院会派出去几名医生到国外进修，主要目的就是丰富临床经验。你来到这里工作虽然不到五年，但是资质却很出众，我想由你来代表神经外科去葡萄牙进修。你也知道，在允许手术之前神经外科的医生至少需要六到七年的训练，现在有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进修时间初步确定为五年，毕竟出国是件大事，所以我会给你时间考虑，这个月二十五号就是提交申请的日子，在那之前给我一个答复。”
　　不二知道出国进修一直是大家梦寐以求的机会，不仅专业知识临床经验会进一步丰富，回国之后的待遇也有很大提升。只是这个机会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二并没有太激动。
　　五年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指针指向六点，不二给姐姐打了个电话，穿好衣服下了班。
　　回到家迎接不二的是一桌子丰盛的晚餐，裕太没有叫女朋友来，还不到一岁的小侄女在姐夫怀里咿咿呀呀，由美子打趣道下回再回家如果还是一个人的话就不让不二进门。
　　一家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二淑子笑着问不二怎么想着回家来了。不二只说自己轮休所以回家住几天，并没有告诉家人是因为要准备出国的事所以医院进行了小幅度的人事调整，给没有手术资格的医师放了几天假。裕太开玩笑说由美子正想着要给不二相亲结果不二自己撞了枪口，由美子顺势说是啊想要见不二的女孩子天天缠着自己不放，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聊到快九点钟，姐姐一家离开之后，不二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发呆。
　　“不告诉幸村吗？”田中下午说上次给的茶喝光了来续杯的时候这样问自己。
　　“到时候会告诉他的。”有些心虚地递给田中一只铁罐。
　　“登机之前还是到了葡萄牙之后？”田中接了开水泡着茶，几缕白色蒸汽伴着茶香冒出来。“不二真是狠心啊，拒绝了我不说，对自己也这么苛刻。”
　　“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现在就告诉幸村呢？明明是舍不得他的，却要瞒着他。”田中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因为不想再等下去了啊。”
　　不想再承受期待带来的失落了，就这么离开的话，对谁都好吧。
　　“可是只是等的话，别人又不知道你是在等啊，也许你等的人也同样在等呢？”田中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铁罐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时留下这么一句话。

　　算了，都已经到这个地步，还是安心准备出国的事情吧。
　　不二拉上窗帘，一夜好梦。
　　接下来的几天不二都在家里待着，整理了一下以前的旧物捐了出去，跟着裕太练习一下生疏不少的网球，和妈妈一起准备晚餐，出国的事情却一点都没有在考虑。手机一直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直到二十三号晚上接到田中问自己出国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的短信的时候，不二才想起来后天就要回医院提交申请。于是跟母亲弟弟告别之后拦了计程车回到租的房子打包行李。要带的东西不多，不二索性把房间收拾了一下，方便下一任房客租住。
　　扫除过后不二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刚回到客厅就听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不二想着半夜来敲门的人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人，便没有理会回了房间。安静了片刻之后轻微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不二拿着扫帚满怀防备地开了门。